第五届“诺奖得主中国行”:对话拉尔斯•汉森

2014-06-26 06:32:16
来源: 时代周报
本次“诺奖得主中国行”活动期间,时代周报记者就经济学派划分、经济模型作用、中国小微企业贷款难、上海自贸区借鉴意义等问题对汉森进行了专访。

6月18日,由南方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时代周报、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和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联合主办的第五届“诺奖得主中国行”活动分别在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和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盛大举行。

本次活动,时代周报邀请到了美国经济学家、201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芝加哥大学教授拉尔斯•皮特•汉森(Lars Peter Hansen)作为主讲嘉宾。汉森教授最大的贡献在于发现了在经济和金融研究中极为重要的广义矩方法,即GMM(Generalized method of moments)。



本报记者 张子宇 韩玮 发自上海

本次诺奖活动期间,时代周报记者就经济学派划分、经济模型作用、中国小微企业贷款难、上海自贸区借鉴意义等问题对汉森进行了专访。

我不热衷于学派划分

时代周报:你是201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过去,诺奖得主的观点都是一致的,但是去年得主有三位,其他二位的观点其实与你不同,一个是市场有效性理论,一个是市场无效理论,而你的主张是不确定性的统计模型。你如何看待另外两位教授?

拉尔斯·皮特·汉森:事实上,我们举行过多次专家小组讨论,席勒、法码(指201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另两位得主尤金•法马和罗伯特•J•席勒)也在。我记得席勒就说过,我们两个(指席勒和法码)是同一种观点。

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个都是我学术上的敌人。但作为诺奖的共同得主,我们的工作是有共同点的,我们都是运用循证的方法来弥补不同模型之间的差距。

法码做了非常重要的工作,他挑战了经验数据方法的一些弱点。在金融市场方面,我受他们的启发很多,我现在也希望能弥补宏观经济各种模型之间的差距。我们目前正在进行一些协作,希望能够制造更好的经济市场模型。

时代周报:当向大众介绍你获得201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原因时,你著名的广义矩方法(GMM)看起来是一个非常难以让人理解的学问。面对缺乏经济学知识的大众,你可否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一下,什么是GMM?

拉尔斯·皮特·汉森:我将其理解为一种统计学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让研究者集中精力和资源在某些特定方面,而不是面面俱到,什么都要顾及。这种方法让研究者面对一个动态的经济模型时,可以不需要对于这个模型做一个彻底全面的理解、说明或研究,而只需要测试这个模型中某些关键的组成部分就可以了。

以我自己的研究成果来说,我的研究让人们可以发现宏观经济学和金融市场之间的联系,而不需要去设计或者研究出一个完整的,关于宏观经济的模型。对于经济学模型的发展和统计测试来说,这也具有很好的价值。

时代周报:在当前,经济学家往往被标签为新凯恩斯学派经济学家或者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家,你是否同意这种分门别类的方法?如果别人问,你是一名凯恩斯主义者还是一名新古典主义经济学家?你会如何作答?

拉尔斯·皮特·汉森:我个人不太热衷于做这种分类标签。新古典主义经济学以微观基础作为一个显著特征,但现在这一特征放到某些基于凯恩斯主义的模型上也是奏效的。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模型很大的特征就是一些特定的摩擦,以取得更多的瞬间变量。对我来说,最关键就是发现这些变量的实证基础,以及去彻底了解这些变量会对政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时代周报:作为经济学教授,你能否给予年轻的学者一些建议,如何推进自己的事业?

拉尔斯·皮特·汉森: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不希望告诉年轻人,你该去研究什么。首先,你要问自己,你对哪个领域感兴趣,有热情?这非常重要。其次,你要有创造性,要跳出常规的思维框架,尤其当我们处于后金融危机时代,处于这种非常工作环境当中,你一定要有敢于质疑、挑战权威的精神,不能假设所有模型都是成立的。

通过教育创造更多机会和技能

时代周报:经济学模型是你学术的最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对于决策者来说,假如经济模型给出的答案与他们以往的经验相反,他们应该怎么做呢?

拉尔斯·皮特·汉森:当一个经济学模型和我们所了解、所经历的历史经验相对的时候,去理解为什么要优先相信经济学模型以作为政策制定的参考,就变得至关重要。经济学模型有时候是错误的,是因为它们过于简单,或者过于抽象。作为一个经济学研究者,去研究和发现模型是否缺失一些对研究针对性问题至关重要的要素,就变得很重要了。

时代周报:中国的经济学家谢国忠认为,你的理论不适合中国。因为在中国,政府管制的手力量太多,导致你的模型失败。你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拉尔斯·皮特·汉森:我研究的学问,其实是如何通过可验证的那些因素和影响,将理论性的思考转化为经济学模型。许多批评者会把经济学模型性和去中心化的市场联系起来。谢国忠先生的那些批评,明显是指向金融市场在政府干预下的扭曲。而我使用的方法,在某些时候可以扩展到去调节市场带来的摩擦。但可能的是,一个更重要的事就是设计更好的功能性金融市场。这个市场不但可以运行得很好,还可以弱化政府干预的负面效果。

时代周报:最近中国有一个概念很热,那就是“包容性资本主义”。在学界,很多人都兴奋地讨论这个理论。其实中国人之所以对这个概念那么有兴趣,是因为中国目前的贫富差距问题已经比较突出。另外,人们也受困于经济增长的泡沫化和环境污染等问题。你认为,中国的经济应该采纳什么样的模式,才能应对这些危机?你是否赞成所谓存在包容性资本主义的概念?你认为在发达国家,包容性资本主义已经真实存在了吗,或者说,已经成为一个发展方向了吗?

拉尔斯·皮特·汉森:所谓包容性资本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推动以帮助收入分配体系中的下层人民。从个人角度,我相信最好的方向是通过教育,创造更多的机会和技能,让人们可以向上流动。在另一方面,需要保留激励因素,这些激励因素可以创造新的生产力条件,带来新的机遇。

让民营银行和国有银行“同等竞争”

时代周报:据中国媒体报道称,今年2季度,中国经济增速预计将下滑至7.3%,低于上一季度7.4%的水平,而全年的GDP增幅为7.3%,滑落至近24年以来的最低点。对于近年来中国GDP增速下降的现象,你怎么看?

拉尔斯·皮特·汉森:首先,我们要怎么定义经济增长呢?我们应该看到一些长远的增长,也就是,增长在未来的可能性。比如说,注入新产业、引进新技术,这些在未来可能引发怎样的效应?

为了刺激增长,我觉得,我们应该允许发展民营银行,允许民营银行与国有银行展开竞争,允许民营银行在有价值的企业融资上做得更好。

此外,另一个好方法是增加教育投入,在我的研究领域,中国学生都非常聪明、并具有竞争力。这些学生进入社会后将成为重要的财富,对中国经济会有很大的帮助。

时代周报:中国中小商业企业协会近日披露的一组调查数据显示,小微企业从银行贷款感到困难的占41.8%,比较难的占31.03%,非常困难的占27.79%。你如何看待中国中小企业贷款难的问题?

拉尔斯·皮特·汉森:有一点很重要,中国政府不应该保护那些长期亏损的国有企业。而金融体系应该有更广泛的包容性,能够帮助那些新型的企业和中小企业。技术革新往往来自这些中小企业,而这些技术革新对于有质量的经济增长来说是重要的因素。

从中国企业的角度出发,银行如果要提升竞争力,他们都需要考虑小额信贷的问题,把更多的贷款留给新生的经济力量。我觉得,这种竞争是很有价值的,可以让私企更好地发展。

美国曾一度广泛讨论“银行是不是太大了”。过去,银行是非常重要的金融机构,现在,银行业的边界越来越大,它的定义开始摇摇欲坠,大家想到银行就会有“大到不能倒”的印象。

所以,对于银行业该何去何从,重点该发展什么样的业务,未来如何防止银行“大到不能倒”这一问题的出现,我们应该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中国经济应该从这些方面多做考虑。

时代周报:很多高利贷公司的出现,也是因为政府控制民营资本进入银行业。所以从去年开始,政府放宽了相关的门槛,可以说有人欢喜有人忧。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如何平衡和金融安全之间的关系?

拉尔斯·皮特·汉森:在金融领域进行更多的开放,在银行业引入更多的竞争,这是好的尝试。因为这可以增加对生产性投资的融资支持。同时,一些保险性或者存款保证性的项目安排可以帮助民营银行与国有银行进行竞争。这种竞争是一种被我称为“同重量级”的竞争。

时代周报:对于备受关注的比特币,它会扰乱全球金融的秩序吗?

拉尔斯·皮特·汉森:比特币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也是关于泡沫的最好例子。比特币的价值,我相信,它的波动会非常大,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问题就在于它的生命力有多久。

而这取决于很多的因素,包括,如何保护比特币所有权?是否会很容易侵入?至于它能否有那么长时间的生命力去扰乱全球金融市场,我倒觉得未必,显然它还没有撼动美元作为全球货币的地位。

上海自贸区可以成为好的范例

时代周报:过去十年,中国楼市一直“越调越涨”。而今年以来,在中央政府未出台任何全局性调控政策的背景下,房地产市场开始自我调整。你如何看待中国房地产行业目前面临的风险?

拉尔斯·皮特·汉森:首先看一下美国,至少大家都认为,美国的住房市场及房价是导火索,引发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

美国政府当然希望老百姓都能有房子,所以,从政府的立场出发,他们希望更多百姓“居者有其屋”,在美国申请房贷也就变得非常容易,而这给我们带来了惨痛的代价。

我觉得,政府应该更多意识到政策的副作用,物极必反。你希望百姓有房子是出于好的愿望,但一旦政策过头了,就一定会有副作用。

在中国市场上,我也看到与美国比较相像的一些特点,比如,房地产市场存在一些泡沫。

关于泡沫,经济学家一直在讲。有人说,房价会一直攀升,也有人说,泡沫很快会破灭。但我觉得,对于泡沫这个概念,我们应该更加全面地来看。到底什么是泡沫?泡沫当中的构成要素是什么?很多经济模型都没有对泡沫做出一个定义,而且,泡沫这个词汇本身就带有贬义,从正规建模角度来说是,这个名词是不严格的。而所有这些工作都需要我们来完成。

时代周报:你认为,在当下的中国,哪些经济领域存在不确定的系统性风险?

拉尔斯·皮特·汉森:或许,我应该问你这个问题,而不是让你问我。我们可以看到,在中国的经济发展趋势中,国有银行系统、民营银行系统及其以后的变化,相应的商业机构、企业,以及我们的机制结构,这些方面所存在的不确定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而且,我们需要弄清楚究竟存在多少不确定性。

时代周报:让我们回到这次论坛的举办地上海。毫无疑问,从去年以来,中国最热的经济话题就是上海自贸区的建立。你是否听说过上海自贸区?对于它,你认为是一个很好的尝试,还是说步子迈得太慢了?反过来说,如果大家都想成为自贸区,是否意味着中国政府应该快速推广这种模式?或者说,中国应该进行一场更加大胆,也可以说激进的开放?

拉尔斯·皮特·汉森:我总体上欢迎这种能够推动更好的功能性市场经济的结构性改革。对于上海自贸区的细节,我并不是十分了解。但我希望这一尝试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范例,能够为中国经济的进一步开放,推进贸易和扩大投资提供一个好的范例。

我期待看看这个伟大的国家

时代周报:据一些报道,你在中学时期并不能算一位成绩特别优等的学生。这是真实的吗?在你小的时候,你觉的自己具有成为一名重要人物的天赋吗?在你的学术生涯中,有没有出现转折点式的事件呢?

拉尔斯·皮特·汉森:我高中岁月的最后两年,对我来说是尴尬的,因为我父母在我快要16岁的时候搬家了,这让我不太开心。作为一名超龄的高中生,我却带回家这样的评价,那就是不尊重权威。我确实是一位大器晚成者,我也从来没有预想过我的研究生涯会在哪里结束。对我的人生来说,有好几次转折点。包括我在犹太州立大学的岁月。我的一些同门,对我有兴趣,他们和我有着交互的影响,对我未来的成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明尼苏达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有了强烈的定位,那就是研究宏观经济学和时间序列计量经济学。

时代周报:据了解,你是一名丹麦裔的美国人。据你所知,你是第一位和丹麦人有关的诺贝尔奖得主吗?丹麦人是否为你的获奖而感到兴奋呢?

拉尔斯·皮特·汉森:我的家族的祖先确实有多人来自丹麦。我也收到了不少来自丹麦的访问邀请。

时代周报:据说你懂一点中文,这主要因为和你的妻子有关吗?你的中文水平大概到什么程度?可以读懂中国的报纸乃至新闻吗?

拉尔斯·皮特·汉森:这是一个谣言,或者说想象。我不懂中文,至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懂”。所以说,应该说我不懂中文。

时代周报:过去你来过中国大陆吗?你对这次中国之行有什么期待?

拉尔斯·皮特·汉森:虽然我和中国有很多缘分,但其实我来中国大陆的次数和机会并不多。我以前去过北京,也去过几次香港,但我从来没有来过上海。我很期待这次中国之行,看看这个伟大的国家。

时代周报:除了经济学,还有什么学科是你特别喜欢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会成为该学科的研究者吗?在做学问以外,你有什么主要的兴趣爱好呢?

拉尔斯·皮特·汉森:我非常享受统计学和相关的数学,我也很乐于去发现这些领域和经济学之间的联系。在业余爱好上,我非常喜欢和我的家人一起去滑雪和登山。我热爱户外运动,而且我特别喜欢美国的西部。另外,我还是一个篮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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