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克莱尔•吉根:不写出美丽的东西是一种耻辱
令人毛骨悚然的直觉
克莱尔·吉根42岁,高大,壮硕,金色卷发,湛蓝眼睛,典型的爱尔兰农民的后裔。她飞抵上海没几个小时,时差还没倒过来,略显倦容,有点急迫:问点关键的,不要八卦。
虽然克莱尔·吉根在中国仍很陌生,可在爱尔兰乃至国际文坛已是声名卓著。她是爱尔兰文学艺术院院士,得过一系列国际重要的文学奖项,作品被翻译介绍成多种语言。随行的爱尔兰文学交流机构主任施内德·麦考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克莱尔·吉根这次之所以来上海,是因为“我们想请一个爱尔兰最好的当地作家在世博会朗诵作品,而克莱尔最适合,她的《南极》正好在中国翻译出版。她是一个最好的文学大使”。
“文化大使”吉根并没有著作等身的鸿篇巨制,只有两册不算太厚的短篇小说集:《南极》与《走过蓝色田野》。但就是以浓缩和缜密的短篇小说形式让她跻身世界一流作家之列。去年,她的中篇小说《养女》在美国文学杂志《纽约客》上连载,好评如潮,美国著名作家理查德·福特大为欣赏,在他的主张下,《养女》获得了戴维·伯恩爱尔兰写作奖。在颁奖词中,福特赞扬吉根对词语的直觉“令人毛骨悚然”,她“对生命的重要过程和结局的耐心关注”。
学会读书就有了自由
克莱尔·吉根的童年在爱尔兰威克洛的一个农场度过。她看云,赶鸭子,在乡间瞎逛,她还有匹小马,“我叫它花斑马,棕色与白色混合,我没马鞍,它很棒,夏天我常骑着它跑。”纯粹的一个乡间野女孩的形象。然而,她很小就学会了阅读,“我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学会读书的,就像学会自行车的时候一样感觉很自由。你会意识到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有了开始就不会结束,你随时可以上路。所以,学会读书就有了自由。”
17岁,好动的吉根离开家乡,赴美求学。她在美国南方沉潜于深沉而诡异的美国南方文学。威廉·福克纳、弗兰纳里·奥康纳、尤朵拉·韦尔蒂,这些文学先师的影子至今仍幽伏、游动于吉根的作品中。1994年,吉根开始写短篇故事的时候,欣喜地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她说:“因为我发现文学令人愉快,也因为写出某些美丽的东西几乎是可以做到的,不去做它是一个耻辱。”
年轻的吉根踌躇满志又耐心淡定地开始了创作生涯,她很安静,写得很慢。她经常搬家,常常住在宁静的乡镇,一间小房子,里面放满了书,窗边有一张小桌子,“我喜欢喂鸟,喜欢写作的时候知道它们在外面,我在窗台下面放了喂鸟的容器。”她有着独特的写作癖性。“早上我煮咖啡的时候会把昨天写的东西都打印出来,花一个小时左右看一遍,然后继续写。我写每一篇东西都是坚持到写完再写别的,这很花时间。我写得很慢。我相信在一篇作品厌倦你之前,你早就已经对它厌倦了。但在某个时候,作品的文本在求你不要离开;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所以我尽量耐心点。”
吉根总是反复地掂量、斟酌、摆布细节,直至安稳,成为故事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譬如,在《南极》这篇小说中出现了一只猫,“开始,对我来说,它只是一只猫,后来,它才发展成为一个危险的信号,就如契诃夫所说,如果故事中出现了一支枪,那它一定要发射。细节似乎看上去很随意,但它会直接影响故事的发展。这就是我为什么写得这么慢的原因。”吉根希望,读者也读得慢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吉根只有两部短篇小说集问世,她似乎只写短篇小说。她说:“短篇小说很紧凑,你必须把大多数可说可不说的话删掉,这是一种减法原则。就如聊天,似乎说得很多,其实真正说的内容很少。我认为短篇小说可以很好地探索人与人之间的沉默、孤独以及爱。”众所周知,出版商并不青睐短篇小说,因为公众很少会去买短篇小说集。不过,吉根却不悲观,她认为这反而是好事,有了一道过滤网,只有真正热爱者才会坚持不辍。事实上,《南极》在爱尔兰就发行了2.5万册。
获奖离不开邮递员
吉根成长于传统的爱尔兰家庭,和大多数爱尔兰女性一样,从小就被训练去理解男人,取悦男人。她告诉记者一个故事:一天晚上,她大哥下班回家,姐姐照例给他端上做好的晚餐。稍顷,母亲把姐姐叫到一旁,对她说:“那块肉上面有一层油腻的肥肉,我看到他盯着它看。”“那是母亲在教我姐姐怎样服侍男人。爱尔兰女人就是这样,想男人所想,体会他们的需要,而男人却很少这么做。”吉根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但这种习得的思维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却有益于她的写作,她既能体会女人,也能理解男人,她能很顺利地抵达作品中男女两性的内心。
在《南极》与《走过蓝色田野》两部集子中,吉根用冷峻的语调铺陈着人生的残酷与苦难,惊心动魄。她告诉记者:“我不会说我对生命悲观,我描述的只是现实。几乎每个人的生命都在受苦,无处可逃。生活是艰辛的。”
不过,吉根自认是幸运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只出了两本短篇小说集,就能过得很好。我非常幸运,我的作品落到了好的编辑手中。”
刚开始写作不久,吉根的短篇小说集相继获得两个爱尔兰短篇小说奖—弗朗西斯·麦克马努斯奖和威廉·特雷弗奖。在颁奖仪式上,爱尔兰著名作家、编辑戴维·马库斯问她还有没有其他短篇。1999年,《南极》经戴维·马库斯的介绍出版。
2007年,《走过蓝色田野》出版,理查德·福特将它选为他个人的年度好书,2009年又力荐吉根获戴维·伯恩爱尔兰写作奖。
在颁奖礼上,吉根说,她迟至当年2月参加评奖的截稿日那一天才去寄稿子。但是那天下大雪,她无法开车去邮局,于是她步行穿过积雪覆盖的田野,直到看到一只邮箱。她非常担心邮递员会因为恶劣的天气而不来开信箱。所幸,邮递员很尽责。至于25000欧元奖金如何安排,她说,她会先买一张新的书桌,“我现在用两个半张桌子拼在一起,我也许会发一次疯,去买张新的。”
“再离奇的想象也来自生活”
时代周报:你受美国南方文学的影响很深,你最希望自己和谁的名字放在一起?
克莱尔·吉根:我不想跟谁的名字放在一起,我只想成为自己。一些作家我很欣赏,但我不想模仿,如果什么东西是好的,它应该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特的。关于写作的一件事是,别人并不能写你想写的故事。
时代周报:你的故事的情节具有来自于日常生活的普遍性,但又出人意料,经常有一个震撼的、富有想象空间的结尾,这是你想创造的风格吗?或者想以此表达什么?
克莱尔·吉根:我并不想让读者惊讶。我愿意认为我的故事的发展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有时候让人感觉突然,但它是必然的,顺着主人公的情感逻辑发展的。如果读者觉得结尾突然,他们一定犯了一些错误,漏掉了一些信息。
时代周报:故事有没有可能有另外的走向?
克莱尔·吉根:我认为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过故事有自身的逻辑。主人公会觉得他们有很多选择,但他们自身性格的局限决定了到底做什么。
时代周报:你在美国南方很长时间,除了文学之外,你在那里还学到了什么?
克莱尔·吉根:美国南方有很多富人,这给我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在20岁的时候就能够明白哪些是钱可以买到的,哪些是钱买不到的。生活在富人周围,你看到有钱去看牙医、去影院、买车和没钱去做这些事之间的区别,看到富人和穷人的不同。你开始深深地焦虑你拥有什么样的物质,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你的生活方式,于是你开始思考,是否让物质支配你的生活?但我在20岁就学到钱不能买到一些东西,然后就想,现在你该怎么办?
时代周报:你满意自己的生活状态吗?
克莱尔·吉根:我对自己的生活远远不止满意。我经常觉得我非常幸运,我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有出版任何东西的自由,人们翻译我的作品,让不懂英语的人也能阅读,我以此为生,不必为钱担心。这是很不一般的。
时代周报:你现在不用为钱担心了?
克莱尔·吉根:不是,但我很容易对付。我所需不多,我在乡下租了一间房子,租金500欧元一个月,我没有车,我也并不真的需要。我的爱好是散步和游泳,这都很便宜。
时代周报:能否描述一下你创作的过程?
克莱尔·吉根:我在早上写作,写作很困难。我不知道怎么开头,从哪儿开头,要好好考虑。我要斟酌语言,语言比人的生活更古老,更丰富,通过语言,我试着去明白人是什么,生命是什么。我喜欢想象,我认为我们很多人的生活中有想象的成分。有时候我相信如果我们能彻底想象另一个人的生活,就不会去伤害他们。如果我要想象一个孩子的被打的感受,只有把自己变成那个孩子。所有的细节都是来自生活,再离奇的想象,也要回到生活中,从中产生细节。生活不需要让人相信,但小说的场景、人物都必须是可信的,让人感觉不是虚幻的,是来自生活的。
时代周报:作为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什么素质?
克莱尔·吉根:尽可能地做到最好。写作是很花时间的事情,你只有多花时间去思考,才能把想表达的东西深入挖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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