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消费英雄人物看今朝

去年7月应届学生离校时，我走过大学生宿舍门口，发现每个女生宿舍门口堆了几个小山，都是花花绿绿的衣服。我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问学生，她们小小说：“老师放心，都不是名牌，送人也不要的。”答非所问，让我进一步纳闷：这些学生不会是每年申请助学金的人吧？或许学生中的贫富差别，也就表现在丢衣服多少了。责怪自己少见多怪之余，我记起了一桩旧事。

英国歌手艾尔顿·约翰（Elton John），矮矮墩墩，戴一付黑框眼镜，长得活脱是个保险公司推销员。此人在戴安娜王妃葬礼上唱一曲《风中的蜡烛》，据说现在成了风行的安魂曲。也就是说，如果你死前没有专门立下音乐遗嘱，在进入熊熊烈火时，就有此曲伴行。由此想见这位先生版税之高：火葬场不便使用盗版，否则灵魂不安宁。

且说这位艾尔顿·约翰先生虽然一向自奉不菲，却是奇特的“花痴”：他每个月花在买鲜花上的开销是三万英镑（42万元人民币），也就是每天需要一万五千元的鲜花伺候起居。报道一出，舆论“大哗”，老百姓一片赞美。都说约翰先生真是好人，三万英镑，至少保证了三十个花农卖花姑娘插花师傅的月收入（英国蓝领平均月收入约一千英镑）。花犹如此，艾尔顿·约翰其他开销，就不用说了。“不像那些财迷，都拿去买股储蓄生息，对社会没有贡献。”

那还是几年前，某一天我下班坐地铁，在晚报看到这段“大众评说”，很吃了一惊。觉得英国老百姓太糊涂，艾尔顿·约翰应当打屁股。

时到今日，我更相信21世纪是中国世纪，理由却与“新儒家”之说恰好相反。事到如今，大家才发现英国“糊涂百姓”，原来是对的：世界靠消费需求运转：首先要有人愿买，才有人生产，有人开店。“外需”最好，“内需”也不错。没有订单，任何公司，任何大学，一律完蛋。消费者信心，市场需求，成为“经济健康”的最重要指标。

既然如此，拥有世界最大消费“潜增长力”的东亚，当然是世界的未来。专家预言：今后二十年全世界新增的消费力，一半在中国。

在早期中期现代，人是生产者，经济主要是生产，社会是个大工厂，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们分成剥削受剥削两大阶级；在晚期现代，人是消费者，社会是商品如山的大市场，文化是色彩似海的广告板，人生劳作赚钱，购买有用无用之物，让别人赚到钱，来买你的有用无用之货。有一千双鞋的马科斯夫人，在今天可以骄傲地展览她的鞋柜：只要她能证明她的钱是干净的，她就是伟大的消费英雄。政府应当给她一枚奖章：“拉动内需花木兰一等奖。”

如何教老百姓花钱，这像是个弱智问题，现在成为根本的根本，替代了一切制度问题，哲学问题，人生意义问题。

“白领丽人”“粉领佳人”说法过时了，今年夏天的主题为“小资女人”。关于小资女人的文章到处刊登，《如何做一个小资女人》的书狂销。“小资女人喜欢得到的十种礼物”等等之类的挑选清单公然列出。放弃选择的人生才有意义：连农村进城的打工女，也会用假货顶替。因此选项要经常提高档次，不让打工妹潜越。

现在报上的新闻，都是某歌星生日设宴几百万，某明星婚礼豪掷几千万。有个外国朋友到中国旅游，问我为什么中国农村房子上都有个铁塔，难道家家要那么高的天线？他不明白那是当地富豪的“东方明珠”。不过如果我们从小带小朋友玩迪士尼作为奖励，他们一辈子的口味如何，也是像抓胭脂的贾宝玉一样前定了。

作者系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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