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工厂”乌克兰之痛

2021-01-20 15:08:36
来源: 时代周报

时代周报记者 马妮 兰怡潇

客户出钱,跨国代孕机构操作,塞浦路斯和乌克兰提供子宫——代孕早已是一条成熟的国际产业链。

张恒在美国滞留的这一年,上千个代孕婴儿被迫留在乌克兰当地的酒店中。辛苦的不仅仅只是代孕婴儿。一位乌克兰妇女,原本因家境所迫从事代孕服务,却最终因为客户改变主意,在经历刮宫、大出血后,反而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债务包袱。

代孕这条国际产业链上,小人物们正在经历更困苦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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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临近分娩的乌克兰代孕妈妈眺望窗外

时代周报记者采访了从业18年的代孕中介公司老板吕先生,吕先生的公司近年来经手了近万例代孕案例。他表示,在整个链条中,风险是最为关键的点。代孕中介愿不愿意以及如何保障孕母的权益,是他最关注的问题。

“在内心深处,我们都祈祷不会发生什么坏事”

30岁的奥尔加住在基辅郊区,她加入乌克兰RTS代孕机构的原因很简单:患重病的儿子,每月需要买两次昂贵药物;突发心脏病的老公,偏偏还下岗了。她是家里唯一一个真正能赚钱的人。

自2014年总理亚努科维奇下台后,乌克兰的GDP直线下降,失业率急速上升。通货膨胀在2015年一年就上升了50%。在IMF账上,乌克兰的债务积累速度比希腊还快。目前,乌克兰正实行超级紧缩政策,公共支出、失业和伤残保险通通被削减。

“我知道,参加代孕项目,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内心深处,我们都祈祷不会发生什么坏事。”奥尔加说。“我们”指的是代孕妈妈们。通常而言,机构们会选择一批批而不是一个个地分派代孕妈妈,以减少成本。

2020年9月,奥尔加这一批妈妈在乌克兰当地完成受孕,随后飞往捷克斯洛伐克保胎并进行分娩。奥尔加的客户夫妇签订了3次代孕的合同,也就是说,奥尔加有三次机会为这对夫妇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以获得报酬。

在乌克兰,生母取出的三枚卵子都很健康。体外受精也很顺利,3枚受精卵都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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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代孕妈妈与她代孕成功的一对双胞胎

天有不测风云,奥尔加的第一次受孕在不足6周左右流产了。第二次,胎儿10周后停止发育,无奈引产。第三次受孕干脆没有成功。

感到自己身体无法承受的奥尔加提出中止合同。但是RTS机构跟她说,客户夫妇不想放弃,他们会续签原本的合同,要求奥尔加再试一次。

奥尔加同意了。噩梦开始了。

第四次受孕成功了。但9周后,客户夫妇改变主意,决定退单:他们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并没有续签合同。无利可图下,RTS机构安排奥尔加服用相关药物,并将她送回了乌克兰。

为保护客户隐私,任何可以通过DNA找到客户夫妇的证据全部被清理干净。

没被清理干净的是奥尔加的子宫。RTS机构告诉奥尔加,服用相关药物后,奥尔加的肚子里“还留下了一些脂肪”。 RTS机构称,11天后,将安排奥尔加进行超声波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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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孕妈妈们为机构拍摄广告宣传照

奥尔加没有等到超声波检查。一个月后,她开始出现难以忍受的腹痛,联系RTS机构时才发现对方已经失联。无奈之下,奥尔加自费前往诊所。由于没钱,她只做了最简单的检查。医生建议她立刻治疗,但奥尔加给RTS发去的邮件悉数石沉大海。

奥尔加的腹痛开始加剧。无奈之下,她只好吃下止痛药,开车上百公里回到家乡寻求便宜的治疗。

到达家乡的当晚,奥尔加就因为大出血被推进手术室。随后的抢救、输血、治疗,让奥尔加在躺了两周后才能再次恢复行动。

这一系列治疗的总费用达1450美元(约合人民币9500元)。无力支付的奥尔加只好申请贷款。

原本,如果一切顺利,奥尔加能获得15000美元(约合人民币97000元)的报酬,为儿子购买治疗重病的药物。

逾千代孕婴儿等待与父母团聚

因疫情而滞留当地的,不止郑爽的两个代孕宝宝。

据《纽约时报》报道,乌克兰最大的代孕服务提供商BioTexCom主任阿尔伯特·托奇洛夫斯基,就因滞留的代孕宝宝而心力交瘁。

全乌克兰有一定规模的代孕公司有14家。截至2020年6月,阿尔伯特预计整个乌克兰至少有超过1000个婴儿等待与自己的父母团聚。阿尔伯特自己的公司就有超过50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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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留在酒店里的婴儿们,酒店是代孕机构所有。

“我处境艰难。成百上千的父母在呼唤我。我要累死了。”阿尔伯特说。

在BioTexCom的官方网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欧洲最便宜的代孕在乌克兰——欧洲最贫穷的国家”。

调查记者安德鲁·克拉默这样评价乌克兰的代孕产业:“贫穷,生意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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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代孕,56万元人民币起步。相比之下,乌克兰只需要23万。

突如其来的疫情以及封锁令中断了兴隆的生意。乌克兰当局下令,禁止所有外国人入境,只有在大使馆出面的情况下,才能够破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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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最大代孕机构的官网

原本准备领走代孕婴儿的客户,每天需要支付54美元(约合人民币350元)来换取中介机构照顾自己的孩子:住在酒店里,喝配方奶粉。

乌克兰议会监察员柳德米拉·丹尼索娃要求乌克兰立刻停止这种利用乌克兰妇女做代孕母亲的行为。乌克兰总统府官员尼古拉·库莱巴悲伤地说:“乌克兰只是变成了一家贩卖小孩子的在线商店。”

2020年7月,随着欧洲各国疫情的暂时好转,88对夫妇被放行进入乌克兰,领走他们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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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与自己代孕的孩子见面的欧洲母亲

然而,随着疫情的反复,乌克兰政府再度限制外国人入境。

今年1月,为了解决更多代孕婴儿的滞留问题,BioTexCom想了一个办法,将接近临盆的母亲越境送往波兰,送到欧盟境内。

为什么选择明令禁止代孕的波兰而不是代孕同样合法的俄罗斯?首要原因是:波兰在欧盟境内,欧盟客户们可以无障碍地进入波兰,再带着自己的“商品”离开。其次是,进入俄罗斯要穿过乌克兰西部。那里战火纷飞,流弹、地雷随时都可能让人当场送命。更别提领着十月临盆的妇女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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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母亲终于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家

根据乌克兰现行法律,新生儿按照父母的国籍获得公民身份。如果父母是外国人,则必须在场由大使馆确认身份后,才能认证婴儿的身份。

也就是说,在客户们能够成功入境乌克兰前,新生婴儿们全部都是“黑户”,不可能被送出国。

最先发现这一现象的,是波兰记者雅库布·科鲁斯,他走访各私家医院后写下报道称:这些女孩无处不在,没有医疗记录,因此没有怀孕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否是试管婴儿。“

根据他的调查,每一名乌克兰妇女都会有一名“翻译”陪同。所谓的翻译人员会一直跟着乌克兰妇女,不管走到哪里都跟着——即便是进入产房。他们会告诉这名妇女,该怎么回答问题,甚至要求这些妇女假装不会说波兰当地话。

在波兰境内,当局不会检查谁是孩子注明在册的父母,也没有人跟踪入境妇女带走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由于欧盟境内没有国界,亲生父母可以带孩子离开该国而无需任何检查。

“风险最大的是代孕母亲”

对于像郑爽这样在孕期想要中止合同的客户,据吕先生介绍,数量非常少,大概只占总数的0.1%,“但是每年也有几个”。

39岁的乌克兰女人安娜是两名孩子的母亲,也是一名代孕母亲,目前已经代孕了两个孩子。“我不会说谎。我需要钱。我担心如果出现问题,他们不付钱给我,也不会接下新生婴儿。我听说过这种情况。当然,我会保留孩子,但是我要带三个孩子,怎么办?我没有足够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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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链条上风险最高的是代孕妈妈们

安娜担心:“许多女性不了解细节,也不会去签署合同。事实上,风险最大的就是代孕母亲。”

吕先生表示,通常出现这种情况时,他会坚持让代孕妈妈把小孩生下来。他会把这些孩子送给客户:“好多人不能生孩子的。客户里肯定有亲戚朋友生不到孩子、愿意要这个孩子的。我们会免费送给他们的亲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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