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解封第一天:有人自驾返沪,有人复工遇阻

张银慧 余思毅 于小娟
2020-04-08 22:18:49
来源: 时代财经
解封后,越来越多的武汉人,将背负着封城记忆去到全国各地,回归他们久违的正常生活。

1月23日,武汉封城。

4月8日,武汉解封。

整整76个日夜,有“九省通衢”之称的武汉陷入停滞状态。

4月8日零点,随着武汉长江大桥、长江二桥、黄鹤楼灯光骤然亮起,这座城市终于按下“重启键”。但在普通武汉人心中,个人的生活重启不像灯光亮起那样简单。

在76天的封闭生活里,那些恐慌、无力、悲伤、振奋、期待……只有此间的人们才能深刻体会,也将成为他们一生的记忆。

随着解封的开启,越来越多的武汉人将背负着这些记忆重新赶赴全国各地,回归他们久违的正常生活。

Originoo_25282_189288512_l.jpg黄鹤楼 图片来源:瑞景创意

萧先生:黄鹤楼灯光零点绽放,感觉曾经的武汉回来了

“黄鹤楼的灯光亮起的一刹那,整个武汉被璀璨包围,仿佛重新绽放,回到她原有的状态。”萧先生从小在武昌长大。4月8日上午,他向时代财经回忆起零点武汉“解封”的激动时刻,几度哽咽。

萧先生从家里可以眺望武汉长江二桥。往常,长江大桥、长江二桥、黄鹤楼等武汉建筑的“灯光秀”只会在春节、国庆等特殊日子亮起。“封城”期间,为了让夜空不因“封城”变得孤寂,“灯光秀”每天延续到晚上9:30。

4月8日零点,全城“灯光秀”再次上演。当看到中央台航拍直播长江二桥、黄鹤楼璀璨的灯火,萧先生十分动容,“我当时留意到在线直播人数有接近1亿人,有1亿人在关注我们、关心我们。”

“解封”当天上午,萧先生走出家门,但小区门口街道办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依然在紧守岗位。萧先生介绍,他所在的小区可以凭借复工复产的证明,凭绿码进出。目前并不是所有小区均可自由进去。

4月7日下午,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武汉市防疫指挥部副指挥长胡曙光指出:打开城门更不等于打开家门。武汉市小区的封闭式管理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以此避免复工复产、人员流动加大后出现疫情反复的问题。

在萧先生看来,尽管小区进出依然很严格,但离汉通道重启,意味着武汉上一个防疫阶段结束了。

回想“封城”以来76个日夜,萧先生感慨万千,“封城”期间,虽然担心疫情风险,但更害怕的还是被抛弃。“事实证明,不论是‘应收尽收’的政策,还是爱心蔬菜的救助,国家都给武汉人民送来了温暖。”

武汉素有“九省通衢”之称。萧先生打趣道,疫情期间,足不出户的他不仅吃过重庆的蔬菜、宜昌的橘子、天门的花菜、云南的油麦菜,还吃过西班牙的排骨。

今年2月份,他还协助天门农民给武汉捐赠花菜。他通过绿色通道将因物流运输中断,眼看就要烂在地里的花菜运送到武昌、汉口、东湖高新技术开发区等地。

微信图片_20200408204657.jpg天门农民连夜采摘打包花菜 受访者供图

现如今,随着进出城的通道逐渐打开,武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萧先生非常感恩在交通封锁时期,毗邻武汉的天门农户们的捐助,“像是兄弟姐妹,搀扶了我们一把。”

周鸿:连夜返沪,一路亢奋

4月8日早上9点40,武汉人周鸿终于抵达自己在上海居住的小区。听到保安大叔那句“(武汉封城两个多月)你怕不怕啊”时,周鸿最后的一点担心也没有了。

“原本以为保安会质疑我,最后发现完全没有。感觉很暖心,仿佛他们一直在等待迎接武汉人回来。”周鸿回忆道。

4月8日凌晨,武汉解封。

看完“2020年度最大超级月亮”,周鸿踏上了返沪的行程,他这次选择自驾回上海。9个多小时的路程,周鸿一点也不觉得疲惫,除了加油,他一路都没有停下,“兴奋、亢奋”,周鸿这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刚出城时,周鸿看见不少“鄂A”开头的车牌,他觉得和他一样此时离汉的这些人都很开心,“大家都开得很快,你能感觉到是一种被关久了,然后放飞自我的状态。”周鸿告诉时代财经。

早上6、7点时,周鸿收到上海市民中心打过来的电话,对方通知周鸿:返回上海后,不用再隔离。而此前,周鸿得知的消息是,抵达上海后,需要居家隔离两周。

也就是说,在新的防控政策下,周鸿回到上海后只需要准备复工证明和绿码,而这也是武汉社区要求准备的。周鸿说,他昨晚离开武汉小区时,门卫只看了绿码就放行了。

一路上,周鸿畅通无阻,“匝道口都没有人守了。”他说。

微信图片_20200408211341.jpg周鸿抵达上海 受访者供图

回到上海,周鸿在小区门卫登记信息后,办理了通行证,终于回到了阔别两个多月的住所。

经过一夜奔波的周鸿向公司请了一天假,他需要休息,明天开始在家办公。尽管一直在武汉,但因为是在互联网公司从事大数据研发工作,周鸿在武汉封城期间都在居家办公。

而公司对于武汉员工复工的要求是,每天签到描述身体状况、出行状况、接触人员情况,最后由公司决定是否可以返回园区上班,中间的观察期待定。

心情逐渐安定,周鸿想起武汉刚封城的时候,买不到口罩,确诊数字不断攀升,身边有朋友和身为医生的母亲暂时分隔两地……那会儿,沮丧的心情终日弥漫在他心中。

到后来,周鸿参与到为医院输送医疗物资的志愿活动,开着车子在武汉空无一人的街头时,心情更是难以言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如此寂静。

慢慢地,他也看到全国乃至全世界放下了地域间的偏见,共同抗击疫情,心中的悲观慢慢消散。

“1月23日,武汉封城;4月8日,武汉开城,76个日夜,暖流终于融化坚冰!”周鸿在近日发布的一条微博中,感叹道。

接受完采访后,周鸿给记者发来一张图片,是他早晨快抵达上海时拍的日出,“有种看到胜利曙光的感觉。”周鸿说。

微信图片_20200408204841.jpg周鸿发给记者的日出图 受访者供图

周强:返京计划遇变数,等待生活回正轨

如果说从得知武汉解封到现在,周鸿的心情是呈直线上升,周强则是完全相反。周强是湖北人,在武汉洪山区安了家,工作地则在北京。

1月15日回到武汉后,周强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拥有如此漫长的一个假期。周强的工作是广告销售,不能返回北京就意味着自己无法接触到客户,这对自己的工作、收入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3月25日,一得知8号武汉要解封,周强马上开始了解相关政策,并准备回京。第二天,北京社区的人也联系上他,并添加了他的微信。回京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6号就把行李打包好了。”周强告诉记者。

但7号等了一整天,周强也没收到可以购买返京车票的信息。此前,他按照北京社区人员的指引,在一个名为“京心相助”的小程序上申请了8日返京。这是北京市政府发布的官方应用,所有抵京以及待抵京人员都需要在“京心相助”上进行相关操作。

对武汉待抵京人员而言,他们必须提前在这一应用上登记,选择铁路离汉的人需要通过“京心相助”预定火车票,只有收到12306购票短信的人才能通过点击短信中的购票链接购买车票。

周强在软件上预定了8号回京的车票,但直到7号结束,他都没有收到那条关键的信息。

凌晨,周强收到消息,武汉返京人员必须先在武汉做核酸检测,才能获得在“京心相助”上申请回去的资格。但在这之前,周强了解到的政策是不需要在武汉做核酸检测。

周强辗转反侧,心情压抑,直到接近三点才睡着。

8日上午,周强去了离家较近的一家医院做核酸检测。“命运多舛”,做完检测,他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

“队伍刚好排到我的时候,医护人员说让我下午两点再来做检测,给我气蒙了。”面对记者的询问,周强解释。而这个时候,他已经排了两轮队伍,等了接近两个小时。

最终,在周强的一再央求下,医生还是给他做了检测。

微信图片_20200408210224.png周强正在排队挂号 受访者供图

但检测结果要至少三天才能拿到,周强只能等待。因为能拿到检测结果的具体时间不确定,他现在不敢在“京心相助”上继续申请。

按照疫情防控政策,周强抵京之后,还需要在家隔离14天。返回岗位的日子一拖再拖,想到自己背负的经营指标,周强心情愈发焦躁。

从医院回到家后,楼下传来一阵阵施工的噪音,周强一时间接近崩溃,拨打了12345市民服务热线进行投诉。“平常对于噪音我真的无所谓,现在真的觉得好吵,忍不住想要投诉。”

最近,周强常常容易被影视作品感动得落泪。前几天,他看了《唐山大地震》,在观影过程,一度哭得稀里哗啦。

“我一直觉得自己内心挺坚强的,以前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感动,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周强说。

“或许,回到工作岗位后,生活恢复正常,我的心态应该会得到调整吧。”周强计划回到北京后,利用在家隔离的时间,静下心来,对今年的工作进行梳理、规划。

尧尧:返回哈尔滨,疑问总比困难多

对于尧尧而言,返回哈尔滨的疑问可能远远大于困难。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尧尧结婚后与老公定居在哈尔滨。今年过年双方约定带着两个宝宝一起回武汉,然而没想到,这个娘家一回就待了两个多月。

因为丈夫的工作原因,解封后返哈迫在眉睫。为了能顺利离汉,尧尧早早就开始办理离汉手续。“我已经在武汉市指定医院做了核酸检测,结果呈阴性。武汉社区和区一级防疫指挥部也给开了滞留武汉人员离汉健康证明。”

然而,哈尔滨对于返哈人员的管理,令尧尧“满头问号”。

尧尧向时代财经透露,其在哈尔滨的社区并不给开具任何接收证明,且社区方面表示,返哈人员在下飞机后,需自费集中隔离14天,再居家隔离14天。

对此尧尧表示无法理解:“据我了解,很多城市针对滞留武汉返乡的政策大多是核酸检测、抗体检测通过,在持有绿码的情况下可以直接通行,谨慎一些的居家隔离14天。而我们在武汉已经自我隔离了76天,已经做过核酸检测,为什么还要隔离14+14天?而且同趟航班上,三亚、南宁过去的也一起隔离么?如果不是一个执行标准,那是不是也有扩散病毒的可能?”

通过与其他湖北返哈的朋友交流,尧尧得知,在哈尔滨自费集中隔离的费用大概在3000-5000元,“这对我们普通家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尧尧说道,“针对这些问题,我打了电话问哈尔滨社区、区一级防疫指挥部,还拨打了市长热线,都没有得到解释。”

不过,令尧尧欣慰的是,回哈尔滨的机票还算好买。据南方航空购票平台显示,目前从武汉天河国际机场飞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的航班,每天都有3-4趟,经济舱的价格从1200元到1800元不等。

“这次疫情虽然是一场灾难,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还是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解封后想好好晒晒太阳,让孩子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尧尧说道,两个孩子的乖巧是她在疫情期间得到的莫大安慰。

微信图片_20200408204644.jpg尧尧下楼散步时拍摄的小区一角 受访者供图

明练:疫情像一条纽带,湖北人的心被更深地连结

时代财经联系到明练时,他正在公园陪80岁的爷爷散步。

公园里的人不多,但一眼望过去,也能看到晒太阳散步的市民、出门“溜娃”的妈妈、打篮球的少年……入眼一片葱郁,明练终于在这座城市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微信图片_20200408204725.jpg明练和爷爷散步的公园一景 受访者供图

明练的工作地在广州,他本来买了10日返粤的车票,但8日凌晨,他才获知需要通过核酸检测才能回广州。

8日下午,明练去社区指定的医院做了核酸检测。“我是下午1:30去医院排队,大概排了有一个小时。其实检测过程很快,一分钟都不到,但是人太多了。”明练说道。

由于武汉的测量庞大,检测结果要48小时后才能拿到,明练不得不将10日的火车票改签。

4月8日前的离汉手续更复杂,明练表示,现在的步骤已经简单了很多。

“4月8日前回去的话,除了要做核酸检测,还要单位的复工接收证明、入粤申报、健康自查以及居委会或者街道开的健康证明。现在只需要一个绿码、核酸检测结果,回到广州后再签署一份健康承诺书,而且并不需要隔离。”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明练还是遵从公司的要求,准备居家隔离14天。

“其实武汉相对于其他城市算很安全的,这是真心话。”在明练看来,经历了疫情的打击和76天的封城管理,武汉的防疫措施以及人们的警惕性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现在的生活已经慢慢地恢复到了很正常的秩序了。”

相对于这场疫情带来的恐慌与损失,明练认为更珍贵的是人心的凝聚和情感的交流。

与众多在外打拼的职场青年一样,明练每年与家人团聚的时间也少得可怜。“今年在家里待了这么久,我才发现原来我爸妈是有高血压的,80岁的爷爷虽然身体也还可以,但也在去年做了白内障手术。毕竟我们90后年龄上去了,长辈们的年龄也上去了。”明练感叹道。

当谈及是否会担心离汉后遭受歧视与偏见的问题,明练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我的心态还算挺好的,朋友包括以前的同事、客户,很多人都会天天问候,感觉自己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关怀。”

明练告诉时代财经,自己公司里其实有很多湖北的老乡,平时联系不多,但现在似乎变得更加亲密了,而这次的疫情就像一条无形的纽带,“把我们湖北人的心都连在了一起。”

(文中采访对象尧尧、周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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