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让印度窒息:穷人下海当人贩子,富人祈求ICU床位,年轻人学会主持葬礼

兰怡潇
2021-05-08 15:09:52
来源: 时代周报
生活不复从前

夜幕下,机场,装满呼吸机的国际航空飞机抵达了。

马路上,运送氧气罐等医疗设备的大货车一路奔驰,救护车鸣笛快速驶过,与闪着警灯的警车一道,穿梭于医院与医院之间。

小汽车里,车主焦急地赶往目的地,车后是危在旦夕的患病亲友。

这种繁忙,有别于以往——所有人都在为抢救生命而忙得连轴转。

从印度上空俯视一个个城市,夜色中,还有一丛丛的光源,那是来自火葬场的火焰。

随着连续两周单日新增超30万例新冠病例,印度每日死亡人数在4月27日后已连续多日超过3000人。《印度快报》报道,5月4日,印度北部邦阿拉哈巴德市高等法院宣称,“仅因医院未能供应氧气而导致新冠患者死亡是犯罪行为,堪称种族灭绝。”

截至当地时间5月8日上午11点,过去24小时内,印度报告了401078新增确诊病例,已连续14天新增确诊病例超过30万。累计确诊病例超过2189万;新增死亡病例4187例,累计死亡病例238270例,单日新增死亡病例首次突破4000例。

5月5日,印度总理的首席科学顾问K·维杰·拉格万表示,印度的第三波疫情不可避免。而总理莫迪已公开承认“这场风暴已撼动整个国家。”

接受疫苗注射的莫迪.jpg

莫迪在接受新冠疫苗注射

据CBS报道,在过去两周中,印度平均每小时有120人因疫情丧命。

在新冠肺炎病毒的破坏下,过去熟悉的世界秩序早已不复存在。印度百姓过去既定的生活轨迹,开始朝预料之外的方向变动。

日子回不到从前

印度经济监测中心(CMIE)的数据显示,印度4月的失业率从3月份的6.5%增至7.97%,新增700多万失业人口。据新德里电台报道,CMIE董事总经理马赫什·维亚斯说,因为疫情,5月可能继续维持高失业率。

4月28日,27岁的德比约蒂·达斯在印度中部的海得拉巴因贩卖人口被捕。达斯有大学文凭,自2018年起从事网页设计服务。

疫情后,达斯的日子捉襟见肘,原本的工作无法养活自己了。他当起了人贩子,把孟买等地的性工作者运到海得拉巴,但正如CMIE的维亚斯所说:“目前,印度经济无法为失业人口创造足够的工作,因此(国民)收入在下降。” 印度经济大环境变差,顾客也拮据了不少。为了谋生,人贩子达斯选择利用互联网继续生意,用图文语音的形式让性工作者远程工作。

达斯为了生活铤而走险变成人贩子,处于更底层的红灯区女性就更艰难了。

里亚是孟买红灯区的一名性工作者,住在一栋挤满了750名同行的残破大楼里。她有两个名字:一个印度教的名字,一个穆斯林名字,这是为了讨好不同宗教信仰的顾客。

疫情后,她的生意日渐冷清。

更糟的是,新冠病毒让她害怕。“这病毒摸一下就能传播,这比爱滋还可怕……能用什么预防呢?(难道)一件雨衣?”

封锁期失去生意的性工作者们.jpg

孟买封锁区,失去工作的性工作者

就像达斯转向互联网,里亚也开始转向了手机——每天下午5点至凌晨4点,里亚在电话里为顾客提供服务。每次半小时的语音服务收取300卢比(约26元人民币),视频500卢比(43元),但她的客人不及疫情前的一半。

里亚居住的这栋位于德里G.B. 路段上的楼房地处孟买贫民窟中,更多的女人要么没想到利用智能手机继续生意,要么买不起智能手机。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女人,要么在疫情中丧命,要么幸运地活着,但生活陷入困境。

根据《印度快报》等媒体报道,若要领取政府提供的救济金,就需要实名开立银行账户。因职业带来的羞愧,这些女性再穷再苦都不愿实名开户。有银行账户的寥寥无几,遑论领取救济金。即便政府有心,救助金也无法顺利发放到她们手中。

红灯区的性工作者们在接受救济品.jpg

德里红灯区的性工作者排队领取政府救济品

萨比尔·拉朱是失业后印度政府救助人群里的一员。家住那格浦尔的拉朱,过去是RMC混凝土的土木工程师。他在电话采访中告知时代周报记者,目前自己全家平安,但最近自己失去了工作,“虽然政府提供了帮助,没工作总归是个难题”。

提到疫情对生活的影响,来自斋普尔的珠宝店老板@印度三哥马怒 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在城里找生活的人因为封城,只能临时返回家乡。我们亲眼目睹了想开门的小店老板被警察带走。“

马努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对没有积蓄的人来说,封城的时间非常难熬。“本来我投资了酒店和中餐厅,去年疫情封城后关掉了。我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把印度的珠宝首饰销售到中国。只有坚持工作才能有收入去照顾家庭。”

目前,斋普尔处于半封城状态,大型公共聚集场所如商店,电影院,学校,市场等都没开放,但是路边小摊可以继续做生意。因为担心外出返家会造成防疫漏洞,马努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中国老板开的酒店里。这位老板旗下还有一家超市。平日外出时,马怒都会坚持佩戴口罩,不用手触碰脸,一回到住处后就马上消毒和洗手。

德里GB路.jpg

德里GB路段上排队领取肥皂的性工作者

而那些自己或家人感染了新冠肺炎又不能获得适当治疗的人,生命危在旦夕。

“没缺氧,只是运输困难”

据非盈利组织PATH公布的印度医疗氧气需求数据,按目前的新增和现存病例累计速度,印度氧气日需求超过21000吨。但据印度当地媒体报道,印度目前日产量约9000吨,即便如此缺氧,印度联邦官员、内政部代表依然表示,“有充足的氧气供应”。

在推特上,不少印度用户满屏刷着求救推文,为自己或家人求氧气,许多印度大V帮忙互推。迫切、焦灼与绝望的情绪在一大片推文中弥漫。许多医院也发表推文,详述他们为挽救生命而急需氧气设备的困境。

在这些用户中,一名不常用推特的印度用户引起了时代周报记者的注意。这是个十分不起眼的用户,没什么粉丝——截至发稿时,粉丝数为11人。

过去许多个月,他的推文很少,大部分是语法不准确、勉强能读懂的英语,内容多为针砭时弊,比如呼吁民众关心下德里的空气污染等。

从今年4月开始,他发的推文多了起来。

4月29日早上,他发出了一条不同寻常的推文,指明德里附近某个具体地点急需氧气设备。

“今天我为了氧气四处奔走。但是一无所获。不过看到锡克庙有提供共用氧气瓶,这挺好的。”据多家媒体报道,锡克教的许多寺庙都免费提供氧气。很多非锡克教信徒也会千里迢迢到锡克庙碰碰运气,但现在这些锡克庙外人满为患。

4月25日,南德里,锡克庙外接入氧气的人们。图源纽约时报.jpg

南德里,在锡克庙外使用公共氧气瓶的人们。图/纽约时报

时代周报记者询问他是否有家人需要氧气,这名用户回复说:“是的,为了我母亲。”

但随后该用户的推文越来越短,也没有再回答时代周报记者的问题。

4月29日深夜,这名用户发出了迄今为止最短的一条推文。这条推文仅有一个单词,“氧气??”时代周报记者尝试联系他,但再没有收到对方回复。

最后的推特.jpg

这名用户发出的最简短推文

也许他的母亲已不再需要氧气设备了,也许已经得到了。

据当地媒体报道,德里首席部长阿文德·基里瓦尔曾多次表示,德里未从联邦政府获得足够的氧气设备。但联邦官员对此回应称,印度不缺缺氧,只是遇到了运输困难。

与这名用户一样为氧气奔波的,还有同在德里的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报社通讯员。

据《The Print》报道,4月27日,这位通讯员,开者车,在德里郊区绝望地搜寻着第二家医院,他母亲在后座上艰难呼吸着,上家医院刚拒绝了他们。当这位通讯员开到第二家医院门口时,发现母亲已经在后座上撒手人寰了。

通讯员只能掉头,雇佣了一辆救护车,带着母亲的遗体前往郊区的一家火葬场。

火葬场:21岁,见证千万次葬礼后学会主持

4月27日晚上6点,救护车上的工作人员安库·辛格帮忙把通讯员母亲的尸体搬进了火葬场。这里到处是等候火化的尸体,辛格默默地陪着通讯员排队等待。

11点,夜深了,大部分焚化炉已经因为超负荷运转而坏掉。火葬场的员工说,他们太累了,要结束工作。

路透社摄影队从上空拍摄到的火葬场图片.jpg

德里火葬场航拍  图/路透社

最后,辛格为通讯员的母亲举行了葬礼。火苗飘摇中,辛格念起了葬礼的经文,为通讯员母亲施加酥油,并把她放在柴堆上火化。

辛格才21岁,这不是他第一次帮人举行葬礼了。

去年,辛格好友的父亲染疫离世。兴许是顾虑死者身上携带的新冠肺炎病毒,当时甚至没人愿意触碰那具尸体。最后还是辛格给逝者举行了葬礼。

辛格觉得自己应该帮助这些疫情受害者,他开始为自己经营救护车服务的叔叔工作。“叔叔劝我说这病很危险,而且他每天只能给我不到500卢比(约合人民币44元)。但我还是想帮助救人。”

据《印度报》报道,4月的第一周,德里的警察已抓捕了多名私人运营的救护车司机与随行人员。因为这些人趁疫情发财,收高价运送新冠肺炎病人。其中一位运营者只运送了5公里路程,就收取了6000卢比(约合人民币526元)。

相比之下,作为救护车的随行人员,辛格的日薪实在很低,但他说:“我家在村里有块小田,可以种些小麦赚钱。”

辛格跟随叔叔的救护车穿梭于医院与火葬场。自第二波疫情起,他运送了无数患者,也见证了许多场火葬。潜移默化中,他学会了印度葬礼知识。

他不能背出葬礼可能用到的所有经文,但他知道整套仪式的流程。

辛格还为几具无人认领的尸体举行过葬礼。这些尸体之所以孤零零地倒在车里,是因为他们的亲人已经于更早的时候染疫离世。

歪歪斜斜的尸体,燃烧后复杂的气味,火焰晃动的焦灼,街头触目惊心的景象,这一切都刻在了辛格心里。

4月30日,新德里火葬场,一名女性死者的花环,水果和一双凉鞋。 路透社图源.jpg新德里火葬场,一名女性死者的花环,水果和一双凉鞋。 图/路透社

“去年都没这么糟,我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死去。过去一天一两人,现在每天二三十人死在我的救护车上。”辛格说道。

其中最令辛格震撼的,是一具和疫情无关的尸体——一位年轻女孩自杀了。

4月25日,他看见一对母女无助地坐在路边,为家里最年轻的孩子自杀而悲痛。“她们不知道该怎么举行她的葬礼”,他说,“我亲手挖好了墓,把她放进去葬了。”

“埋葬这么年轻的人,对谁来说都太难了。”辛格回忆道。

大街上,死神闲庭信步,印度百姓在为患病亲人的氧气或床位奔波,步履维艰。下一秒,也许倒下的就是自己。

“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 我不懂! 我们着火了,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辛格生气地说道,“我死后想去天堂, 我不想看到穷人和病人的痛苦。”

"我也要乞求"

在辛格为通讯员的母亲举办葬礼的同一天,4月27日,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这位通讯员的新闻同行,记者巴尔卡·杜特也失去了家人。

这天,德里市新增确诊24149人,死亡人数381人,杜特的父亲是其中之一。他是个喜欢搭建火车模型的科学家,在德里当地知名度很高,外号“闪电”。

杜特本人是印度第四高平民荣誉“帕德玛·施里”奖的获得者,在印度电视新闻频道,她主持每周的脱口秀节目《The People》及每日黄金时段节目《The Buck Stops Here》。杜特的姐姐是CNN环境频道的编辑。

杜特谈及父亲的送院过程时说,原本父亲的新冠症状很轻,但是很快发起高烧,"连叫个救护车都难。叫到车以后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救护车,只是辆改装过的旧车……车上的氧气设备坏了,司机还跟我保证它是好的。" 

到了医院,杜特的父亲直接被送进了ICU。

在此前的采访过程中,杜特目睹了许多百姓因医疗资源紧缺,连张床位都指望不上。谈到父亲,杜特说即便自己是有特权、有人脉的印度富人,但"为了父亲的ICU床位,我也要乞求。"

入院5天后,杜特的父亲离世了。

4月24日,锡克庙外,搜寻免费氧气的人们.jpg

德里锡克庙外,等待氧气的人们

染上轻症时,杜特的父亲并不愿意去医院。杜特向父亲承诺:两天内一定会把他平安带回家。

她自己也没想到,父亲留给她最后的话语是:"我要窒息了,救救我。"

这句绝望的呼喊,是正在遭受疫情考验的印度人的缩影。

杜特将父亲送到了火葬场,火化炉的空位不足,等候火化亲人的队伍很长。

一名火葬场员工告诉杜特,去年第一波疫情高峰时,自己每晚火化30具尸体。自今年3月起,他每晚火化的尸体都超过100具。

火葬父亲时,杜特亲眼见到三个家庭,为了和家人最后说一次再见而大打出手。员工叫来了警察才平息了这场纠纷。

5月5日,杜特为《华盛顿邮报》发文称,虽然当天印度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为22万多人,但根据她从多家殡仪馆获得的信息,真实死亡人数至少高出官方数据4倍。

杜特火化父亲那天,她自己的新冠检测也呈阳性。文章近尾处,她引用父亲的那句“无法治愈的东西,必须忍受”来抒发自己的伤感。

4月24日,新德里火葬场外哭泣的人。图源纽约时报.jpg

德里火葬场外哭泣的人们  图/纽约时报

在持续恶化的疫情中,印度百姓的生活再也不复从前。而这场噩梦何时能醒,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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