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江湖不外是一番人情世故

2017-08-01 02:27:05
来源: 时代在线网
读宝爷的书,虽然不见得能让你马上成为一个好的知识分子,但至少能让你迅速识别哪些是伪知识分子。

顾文豪

如果让我票选上海文化的代表人物,我不会选余秋雨(虽然他大概是最有名的上海文化人),而会毫不犹豫地投一票给宝爷。

宝爷,笔名小宝,本名何平,江湖人称宝爷,推奖其为海上名士,早年间则是季风书店的创始人之一,但令各路人马敛手服气的当属宝爷的一支健笔—看似公允实则毫无人味的废话,他不写;堂皇正大的宏论,他也不写;虎着脸教训人的刻板聒噪,他更不写。

初识宝爷,是在陆公子主持的《万象》。那时我还在念高中,每逢月初,总会去书报亭盼着新一期《万象》到货。无奈这份至今我都觉得最洋气海派的文人杂志,几乎从不准时出刊,像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让你苦候不至,却又每每在你灰心丧气之际—唉,翩然而来!

但凡拿到新刊,我一定亟亟搜觅宝爷的专栏,西厢记。大多是千五百字左右的短小文章,但芽甲一新,精彩八面,峻刻处有单刀直入的犀利无隐,婉转处也见得出世故人情的练达通明,笔姿则有李渔和高阳的遗风。印象最深的一篇叫做《魏三爷》,讲的是张艾嘉的外公、台湾新闻界大才子魏景蒙和妾氏陈薇的故事,两人相差三十多岁,却恩爱甚笃,相敬如宾,宝爷娓娓道来,笔下藏情,藏敬,一点没有时下小报文章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嘴脸。

从此我就跟着宝爷读书。他的书评文章从不装大师,摆姿态,却像见过世面的邻舍长辈一五一十跟你细数当下文化消费品的优良佳劣,关节处褒贬几句,懵懂处拆解几分,往往有豁蒙发覆之功。跟他相比,那些有话说、爱苦旅的文化名人至多是吐吐口水,捞捞油水的货色。虽然我敢打赌宝爷一辈子也不会成为上海文化的代表人物,即便给他这个封号,他也避之唯恐不及。

实话说,宝爷大概是我认识的作家中,对出书一事最不上心的了,加之这些年他辗转影视业,写得愈加少了,这就让嗜读宝爷文字的读者很是心痒而心痛。好在就在这痛痒交关之际,宝爷的新书《有聊胜无聊》出版了。

集内文章还是一贯的宝爷style:一路巧笔勾勒俗世悲欢,妙语直击男女心事,一路则是读书选书的金针指南,七八分刻薄,两三分幽默。但不论是读书,还是观世,一以贯之的还是宝爷向来看重的知人论世的通明识解。

例如说起海上闻人杜月笙,这个中国帮会三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向来聚讼纷纭,誉之者吹捧上天,嗤之者绝倒于地,且实情往往是随人短长,不论赞弹,都难称精切。

宝爷却是巨眼。杜月笙一生事功不少,传奇也不少,宝爷却单拈出两字概括之,做人。这位十六铺卖生梨的水果月生,烟赌起家,进而法租界公董局华董,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最终蒋介石亲赐挽额“义节聿始”,真可算是鱼跃龙门,修成正果。但在宝爷看来,杜月笙之胜,不在这些乱世事功,而在做人。

众所周知杜月笙有做人“三碗面”之说,情面,场面,人面。但不论你怎么吃这三碗面,首要一点则是不贪财,不爱钱,但凡稍动悭吝之心,这三碗面都要倒翻。杜月笙在钱财一事上特别想得穿,“取之无道,但散之有道,用得其所”,任金山银山潮来潮往,他只是借这钱财的浪花去勾连八方,拉拢左右,这“张口吃亏”“闲话一句”的胸襟气度是少有人能比的。

看轻钱财之外,杜月笙这个半文盲却格外看重文人。国学殿军章太炎,帝王屠龙术的杨度,都常年拿着杜月笙的供养资助。要论一时一地的性价比,杜月笙显然是吃亏的,但若按身后之名的揄扬营建,怎么算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下等混混靠的是打打杀杀,中等流氓靠的是地盘势力,像杜月笙这般的大佬则完全将江湖演绎成一种美学,好比武侠小说中的大侠,手上无剑而自能剑气逼人,这其中一大半“种因于他礼贤敬士的风度”。正如阿城在小说《遍地风流》里头说的,啥是江湖?江湖就是人情世故啊!

其实细想想,阅读的江湖也不外是一番人情世故。我之特别爱重宝爷的书评文章,就在于他的文字里特有一种读通世情的智慧。有了这种智慧,读书才不是三流学者的一锅夹生饭,或者排行榜下人云亦云的门外汉,相反它能琢磨涵养出一种眼光,析肉到骨却每能贴合情理,根柢常识但足可跃出藩篱。

譬如宝爷在蒋晓云的小说里看到“上海女人”的品质,“她们是天生的生活行动派,用行动改变生活”,“她们的信念是,什么样的日子都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要过好”;而刘呐鸥七八十年前写的所谓“新感觉派小说”,是如此前所未有的深入、恶毒地去描写都市的欲望,他让自己浸泡在上海的繁华与鄙俗中,最终以身试文,成为一个上海文学的实验基地;“性爱大师”马斯特斯医生的成功事迹,绝非一则博出位的风流逸闻,恰恰相反,它充分说明了文明的原则之一就是保护那些珍贵的少数派,一个有希望的社会不该只有勇于逐利的虎狼之辈,更该有一己所能为少数派照亮前路的点烛人;而陈叙一领衔的上海译制片厂,当之无愧地成为那个文化缺氧年代的一扇天窗,以一种文质彬彬的现代普通话口语典范,为当年的上海人保留了一点外边的世界的暧昧遐想。

我不以为这些见解只是关于书的见解。事实上,让我借用宝爷对于日本学者大塜英志的评价,“并不是只有处理大字眼、大问题才叫思想家”“思想是一种能力,用思想的能力成功处理轻问题、微问题,也是思想家”,一种轻型的思想家。因此,在我眼里,宝爷一直以来都只是用书评文章的形式,做着他自己的思想研究工作。我们不必套用学术论文的种种陈规去框限这样的研究是否正式,几多严密,关键在于宝爷触及了多少真问题,谈出了多少真意绪。循规蹈矩的学院文章很可能是一块疙瘩,不按常理的短篇书评倒让人虚往实归。

所以,究竟是论文,还是短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像样的学术讨论应该是一次关于学术研究方法的优秀示范,示范一种求真的思想方法,一种重比较、讲证据、懂反省的,不大言惑世也不为大言所惑的思想方法。而读宝爷的书,虽然不见得能让你马上成为一个好的知识分子,但至少能让你迅速识别哪些是伪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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