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马丁·雅克:中国领导人能够为中美关系发展作出规划

2017-04-11 04:49:23
来源: 时代周报
中国人必定会找到一种与美国打交道的方式—中国人非常擅长这一点,因为中国人务实、肯干、坚韧。这是中国的优点,中国的领导人也深明自己的优势,能够为中美关系发展作出规划。

时代周报特约记者 尹乔 发自新加坡

1993年,剑桥大学政治和国际关系研究系高级研究员马丁·雅克第一次到亚洲旅行。他到了中国南方及香港、马来西亚和新加坡,见识到了“另一部分的世界”,为之深深着迷。在这次改变人生的旅行中,他还认识了自己的妻子,一个有印度血统的马来西亚人。

那一年,亚洲开始成为这个英国人的事业和人生命题。

2009年,马丁·雅克出版了在东西方同时引起巨大关注和争议的《当中国统治世界:中国的崛起和西方世界的衰落》一书。这本书在中国引起的反响让他很意外,从民间到官方或多或少地讨论这本书,很多中国出版社和学术翻译家联系他,提出翻译和出版事宜。

这本书亦为马丁·雅克敲开了中国的大门,他开始不断受到来自官方和民间的活动邀请,到中国参加高级别的活动,包括连续三年出席了“中国共产党与世界对话会”。

从第一次到亚洲至今,20多年过去了,中国、亚洲和世界都历经了巨大的变化,面临并解决各种新的问题。马丁·雅克对亚洲和中国的观点变了吗?他说:“随着世事的流转,我的论点和论据应该会逐渐释放和增长吧。”

马丁·雅克形容自己的工作方式区别于其他西方知识分子之处,在于“不要求中国像西方”。“很多学者在研究中国时带有预设的角度,认为什么都应该跟西方一样。我不同意这种看法,我认为中国永远不会像西方,或者西方的发展方式。看中国,要透过中国视角。”马丁·雅克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马丁·雅克接受了时代周报记者长篇专访,此前已刊发的上半部分,马丁·雅克讲述了他对中国近年发展的观察,此下半部分则是对中印、中美关系发展的分析。

4月6-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美国佛罗里达州海湖庄园同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会晤。这是特朗普就职以来中美两国元首首次会晤,对确定新时期中美关系发展方向、推动两国关系在新的起点上健康稳定向前发展、促进亚太地区乃至世界和平稳定繁荣都具有重要意义。

“我们有一千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好,没有一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坏。”新华社4月9日发表评论文章《“习特会”,把中美关系的大厦建设好》称,习近平主席发出的中国声音,给了世界一个明确而坚定的回答。

在马丁·雅克看来,中国人具有务实、肯干、坚韧的优点,中国的领导人也深明自己的优势。因此,“中国人必定会找到一种与美国打交道的方式”,为中美关系发展作出规划。

印度:能否保持目前的增长势头存疑

时代周报:同为文明古国,印度和中国有相似也有不同,2016年在一些统计数据中,印度的某些增长率还超过中国,你觉得在未来的世界格局中,印度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马丁·雅克:我认为印度目前的经济总量为中国的20%左右,所以现在拿两个国家作对比是不公平的,印度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赶上中国。

虽然说印度的某些数据增长速度超过中国,但也只是超过一点点而已。根据IMF的数据,中国2016年的GDP增速为6.7%,而印度原本预计为7.1%,最后是低于中国的6.6%。要知道,中国在迅猛发展阶段是以每年超过10%的增长速度发展了35年的。如果印度可以保持这个良好势头继续发展,未来也许会有跟中国相提并论的可能性,但能否保持这个增长势头是个疑问。

我非常喜欢印度,喜欢它灿烂悠久的文化和多种多样的民族文化。但实际上印度是一个非常贫穷的国家,12亿人口中的很多人都处于赤贫阶段。印度拥有着全球16%的人口,如果它的经济转型成功,这对印度乃至全人类都很重要,但通过几十年的观察,我不知道这个经济增长势头会持续多久。

时代周报:在你看来,印度的经济发展存在的疑问是什么?

马丁·雅克:印度是一个多元宗教、种族和文化的国家,中国则是一个典型的世俗化国家,有着统一的语言和文化,两个国家虽然同样有着庞大的人口和悠久的历史,但相似度其实不多。

西方人看印度,可以发现很多熟悉的特点。印度有200多年的殖民史,从语言到政府机构的设置,都在一定程度上跟西方传统有联系—这样的联系方便了西方人对印度的解读。

跟中国相比,印度更像是西方,这是很多西方观察家的逻辑。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印度人在文化上存在身份认同的问题。殖民地历史对于印度人的身份认同感产生了一定的模糊作用,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中国并没有这样的历史,所以在身份认同和崛起方面更容易形成一股统一的力量。印度内部宗教种姓制度复杂,世俗化程度远远不如中国,精英阶层又有着身份认同问题,加上英式的、复杂的政治结构,这些都会对发展形成阻碍。

印度也没有中国那样的强政府。所以在现阶段,我不认为印度会走上中国一样的道路。

做一个乐观的假设,如果印度继续走上现在的经济发展道路,可以预见的是,三四十年后全球的前两大经济体将是中国和印度。

美国:“白人对抗”是一种对奥巴马时期的反弹

时代周报:你在书中提到过西方的危机,也说过随着输家的增加,西方的自由贸易传统可能会倾向于保护主义。现在特朗普上台了,是否验证了这一事实? 

马丁·雅克:我预测了特朗普的上台和英国脱欧。我认为特朗普上台代表了美国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转折—代表着1945年以来美国外交政策的最大转变;也代表了从里根时代和1980年代新自由主义时期以来美国国策的最大改变。

这对中国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因为中国长期跟美国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外交和贸易关系,中美两国都在对方国家有投资,中国也是美元和美国国债的最大持有者。美国自“二战”后开始布局以维护其地位,然而后来中国逐渐崛起了,世界格局发生了变化。

我认为在特朗普上台前,中美两国关系就一直在悄悄调整。从1972年尼克松访华到1978年开始改革开放、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两国关系一直都随着外部局势的不断变化慢慢调整。在改革开放之前,中国的经济规模只有美国的5%左右,所以两国关系一度极不平等。那时中国需要美国的投资、技术,甚至是美国在国际舞台上为中国发声。邓小平充分理解了中美关系的重要性,所以把稳定发展中美关系作为一项主要的工作战略。

然而,随着中国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大有赶超美国之势,加上金融危机在美国的持续影响,美国甚至需要TPP这样的组织来保护自己的发展。

时代周报:你认为特朗普想做的是什么?新时期中美关系会如何发展?

马丁·雅克:特朗普是第一个明确表示美国正在衰落的领导人,因此他一次又一次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慨。他认为他可以实现美国再次崛起,但我认为这非常难—他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会用无论是外交谈判抑或是经济贸易的各种手段。未来的几年对中国来说充满了挑战。特朗普的上台,让全球分析家都进入了一个未知水域。这是对外。

美国国内形势也不容乐观。我们现在看到的“白人对抗”,相对应的是奥巴马时期的情况。这是一种反弹。

特朗普让我想起了1930年代的欧洲,但时代不同了,如今是一个新世界,一个并不令人那么开心的新世界。中国人必定会找到一种与美国打交道的方式—中国人非常擅长这一点,因为中国人务实,肯干,坚韧。这是中国的优点,中国的领导人也深明自己的优势,能够为中美关系发展作出规划。

时代周报:你怎样看西方目前出现的各种经济和政治危机? 

马丁·雅克:西方社会的主要问题就是衰退。欧洲,特别是西班牙、意大利、希腊这些国家都面临衰退,美国也是。特朗普认为他可以解决这一危机,他谈到了制造业的衰落、基础设施的不健全、贸易协定的不公平—这些都是奥巴马曾否认的。的确,让一个大国承认衰落是很难的。美国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 去年做过一个民意调查,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你认为你的孩子在跟你同龄的时候会过得比你好吗?调查结果很令人心酸,大多数人都悲观地认为,无论这个国家还是他们的孩子,都只会经历越来越糟。回到上世纪任何一个阶段,你都不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精英阶层和管理阶层对社会缺乏信心,执政精英在社会治理上又有一些疏忽,这大大削减了西方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特朗普的当选让他们怀疑制度的合理性,这在过去也是极少见的。我们看到一个又一个多层次的政治危机、经济危机、人口危机,这些在短时间内难以解决,长此以往将重创西方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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