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之翼的生死突围

付聪
2018-09-27 11:14:34
来源: 时代在线网
1998年,当中国商用飞机历史上最大的国际合作项目AE-100项目宣告解散时,参与该项目的中国设计人员在北京的夜空下喝酒痛哭。

时代周报记者 付聪 发自广州

在寒冷的海拉尔东山机场做零下40℃的实验;实施X型爆破轮胎实验,相当于往主起落架舱内引爆两枚手雷;52项极端气象条件实验,54项美国联邦航空局MOA项目审查(影子审查),3418份实验性报告,8220次失速,30748公里环球飞行—从立项、设计到试飞、交付,中国首架正式运营的国产喷气式客机ARJ21的每一步,几乎都是中国民用航空工业的第一次。

“ARJ21项目的真正价值,在于积累了中国研制商用飞机的完整经验。” 新华社解放军分社记者刘济美,与ARJ21结有不解之缘。2007年秋天,刘济美在上海飞机设计研究院(以下简称“上飞院”)第一次见到了正在总装下线的ARJ21;2014年,她见证了ARJ21合格证的颁发;今年7月,ARJ21首次实现载客运营。

目前,在成都-上海航线上,ARJ21已经载客运营逾两月,载客近3000人。刘济美说:“中国的民航产业最终要实现商业成功,任何技术的选择与取舍都必须围绕商业成功进行。与军机不同,民机要在安全性,经济性,环保性与舒适性等多个维度中找到平衡点。”

刘济美将ARJ21的幕后故事写成了一本书,取名《一个国家的起飞》。


《一个国家的起飞:中国商用飞机的生死突围》
刘济美 著中信出版集团 2016年4月版360页,45元

1998年,当中国商用飞机历史上最大的国际合作项目AE-100项目宣告解散时,参与该项目的中国设计人员在北京的夜空下喝酒痛哭。半个世纪以来,当西方发达国家的民机事业进入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时,中国民机事业却在“运-10”“MPC-75”等一系列夭折的项目中匍匐前进。

千禧年伊始,ARJ21项目上马。尽管屡败屡战的中国航空从业者对它抱有信心,但整个社会对民机的认知与关注还远远不够。国家规定ARJ21必须有35家启动用户—光是找齐启动用户,就花了一整年。项目获批后,国家拨付的资金只有25亿元。“这说明当时的航空市场对ARJ21这样的支线飞机信心不足。” 刘济美回忆,但2007年,一位军机设计者告诉刘济美:“中国航空业想要得到真正的发展,民机承担的责任和地位实际上非常重要。”

随后的6年里,刘济美见证了ARJ21的“生死突围”。

“作为我国第一款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喷气式客机,ARJ飞机缺乏大量实验数据作支持,所有的数据,都必须自己做,而每一次实验,都是在填补中国民机技术的空白。”刘济美直接把ARJ21称之为我国民用机的“开路先锋”。

2016年9月1日,西北工业大学开学第一天,3500名学生坐满了体育馆,刘济美和这些年轻人分享了自己和ARJ21的故事:“中国商用飞机产业链的研制者已经呈现了‘中国之翼’,让我们拥有了最值得期待的未来。”

时代周报:2007年11月,你在上海飞机制造厂的厂房里第一次见到了正在等待总装下线的ARJ21,感受如何?

刘济美:我第一次在上飞院见到ARJ21时,正是项目最忙碌的时刻。101架飞机还没有喷漆,两台发动机还放在隔壁房间。当时,还有一位工人错误地把我当成了处理问题的飞机设计师,拉着我急切地说明了面临的问题。当得知我只是一名记者的时候,他特别生气:“那我和你浪费时间说那么多干吗?你也不能解决问题。”然后他就急冲冲地去“抓”真正的飞机设计师了。这些飞机制造者的敬业精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时代周报:ARJ21最早的研发团队是由什么组成?

刘济美:ARJ21最早的研发团队来自上海飞机制造研究所。当时,设计人员严重不足。我去上海采访他们时,整个科研团队连一个200人的食堂都坐不满。

当中国许多民航项目夭折时,大量民航设计领域的人才流失,大多数去了汽车领域。因此我国民航的人才存在断代。整个科研团队里面,基本是60后设计师带队。

ARJ21项目的总指挥罗荣怀,曾经将这些科研团队比喻为“悲情英雄”。团队里的这些人,都要面对“填空白”式的实验,这对整个科研团队都是巨大的挑战。很多时候,这些年轻的民机设计师要承担与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种种挑战。他们的身上,有一种不放弃不服输的精神,这让我印象深刻。

航空人才短缺的问题一直持续到了2008年,随着中国商用飞机责任有限公司的成立,国家开始把民机的设计上升到了国家意志,伴随而来的是大量人力资源的投入,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整个ARJ21项目的科研团队里,有了来自海外的学者。现在的上飞院已经有3000多名飞机设计师了。

揭开民机实验失败的伤疤

时代周报:制造飞机面临各种科研难题,但普通人最关注的无疑是安全性。六年间,你和ARJ21一起到过许多气候条件艰苦的地方,哪一次的经历让你印象最为深刻?

刘济美:整个科研团队所做的一切实验,就是为了证明ARJ21的安全性。项目立项时,国家投入只有25亿元。资金的匮乏,导致整个团队把很多实验都给砍掉了。前期实验做得并不充分,为后来ARJ21试飞实验的受挫埋下了伏笔。

记忆最深的一场实验,是通过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的某项指标审查。其指标是根据北美五大湖的气象条件制定的,但在我国,连续捕捉了4年都没有找到实验所需的气候条件。其间,整个团队一度认为ARJ21可以考虑申请豁免,但时任中国民航局适航司司长的张红鹰说,如果中国民机想被市场接受,就必须走完严格的市场审查程序。所以,在ARJ的试飞期间,即使面对4年都无法找到结冰条件的情况,ARJ21的团队也没有考虑申请豁免,而是远赴五大湖区的条款诞生地完成试验。

FAA的MOA项目审查(影子审查)极其严格,随着时间的推移,FAA还会更新部分试航的条款,最新的条款往往也是最严酷的条款。2008年以后,ARJ飞机项目至少经历了4次FAA审查项目的变更。当最终通过了54项FAA的“影子审查”、300项中国民航局试航项目的审查,ARJ21就不仅仅意味着制造一架安全的飞机,更是给全国今后的民机试航树立了一种理念。

时代周报:在书中,你对ARJ21的失败与失误作了毫无掩饰的描述,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笔墨?

刘济美:从国家公关的角度来讲,民航涉及大众的公共安全利益。在我和商飞的接触中,他们自己对民航的失败是没有任何掩饰的,这源自他们的诚信和自信:民用商业飞机涉及到公共安全,他们又必须有信心可以克服这些困难。失败的历史可以让国家越来越明晰,对于民航事业到底该实施怎样的政策。

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现在中国老百姓对国产民航机不太信任,很多人觉得有关民机的文章全都停留在“高大上”的宣传阶段。我希望通过描述这些失败与挫折,完成老百姓对民机的一个科普。这些失败的历史,可以帮助大家意识到,民机何以成为大国博弈的一部分。

承载“技术之外”的东西

时代周报:中国民用飞机该如何看待“科技性”与“商业性”之间的关系?

刘济美:民航客机技术的最终目的,就是为商业服务。与军机相比,中国民用机要在科技性与商业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实现多个维度的平衡。

民航客机的商业性竞争,被称为“毫厘之间”的博弈。飞机失速速度相差一节,就可以让航空公司多出3名乘客。民机商业竞争的胜负,往往就是在这些小数据上。而利用技术攻克这些难题,还是为了商业性。一架民机,不管实施的技术多么先进,如果最终不能实现商业性的盈利,就毫无意义。

时代周报:目前中国民航事业和西方发达国家存在怎样的差距?

刘济美:很多人都认为,中国民航和西方民航的差距体现在技术上。但实际上,需要强调的是,飞机订单始终是中国拉动美国、欧洲关系的重要筹码之一。民机作为战略性产业,推动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技术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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