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议题]江湖式饭局

2015-04-14 04:00:40

来源: 时代周报

一旦饭局与政治或者经济等利益发生了关联，就充满了玄机。

一般吃饭都发生在家庭或家族内部，自然是“亲意浓浓”。平时不怎么相见的远方亲戚，要在春节拜年，形成一个具有稳定血缘关系的饭局。这些饭局自然会赋予某些社会功能，例如亲友间的团结互助，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出现太多超出人们想象的怪事。

一旦饭局与政治或者经济等利益发生了关联，就充满了玄机。尤其是当发生在“江湖”关系上的时候，作为察言观色的最好契机，这样的饭局就有了某些特殊的使命。因此，思考饭局中的亲情与人际交往中的法与理，就成为我们为人处世的重要一步。

饭局中的亲情与底线

时代周报评论员沈阳

在中国的江湖社会，作为亲情的扩大版表达，“饭局”常常肩负特殊使命。历史上有过很多知名饭局，例如杯酒释兵权、鸿门宴、渑池之会、新亭会、乾隆千叟宴。在各种饭局中，安排得恰到好处，甚至有利于“治国安邦”；出现意外，则“敬酒不吃吃罚酒”，甚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饭局不仅是普通人生活的一部分，也深度地影响了中国重大事件的演变。

在饭局中，几杯酒下肚后，“酒能壮胆”，是重大决策出台的好契机。因为“酒文化”的塑造与引导，人们常常更倾向在饭局中决定是否签合同。亲密朋友的聚会中，有人收起了平时的小心翼翼，有人放松警惕，有人随便说话。于是饭局的利益追求可能水到渠成。

江湖社会的亲情平台

在自古崇尚“民以食为天”的中国，吃饭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家人团聚吃饭，有年夜饭、中秋饭。区别于西方社会，亲友们参加的婚丧嫁娶时的“大吃大喝”是我们的传统。在正常情况下，一般吃饭都发生在家庭或家族内部，自然是“亲意浓浓”的。平时不怎么相见的远方亲戚，要在春节拜年，形成一个具有稳定血缘关系的饭局。这些饭局自然会赋予某些社会功能，例如亲友间的团结互助，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出现太多超出人们想象的怪事。

饭局，是传统中国人“小圈子道德”的重要体现。这个小圈子，根据血缘和亲情的亲疏远近，形成了“等差有别”的“差序格局”（这个概念是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提供的）。这个小圈子，经常对外说一套，对内又说另外一套。甚至“家丑不可外扬”，“清官难断家务事”，诸如此类的这一切，对传统中国人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甚至蕴含了浓厚的亲情。

根据美籍华裔社会学者杨庆堃等人的研究，自古至今的中国是个以血缘和亲情为机制的儒家社会。家庭是以婚姻及由此相关的血缘组成的组织体系，自古以来是中国社会最基础的组织单位。直至今日，一个家庭的“家长”一般都是其最为年长的男性成员。对女性来说，“在家从父，嫁则从夫，夫死从子”。在华南潮汕等地区，直到今天，父亲死后，“家长”一职自然由大儿子来担任。比家庭更大一些的“家族”，是由具有相同姓氏、相同祖辈的一些家庭组成的。家族的最高领袖“族长”一般以族里最年长、最德高望重的族人来担当。

在农业社会，熟人圈是村子里的成员所组成的。当人从“熟人社会”进入“陌生人社会”的时候，作为流动性社会，后者是由一些陌生人和“半熟人”组成的。不过，最先组织起来的一个“半熟人圈”常常是以几个熟人为基础而逐步建成的。换而言之，在流动性社会中，“半熟人圈”仍然奉行“熟人社会”的价值观和方法论。这样，“半熟人社会”（有时称为“江湖”）中发生的饭局就有了平时熟人社会的饭局的一些特征。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的公司到了年底都要组织年夜饭，而同学之间的毕业和毕业后的聚会也要组织饭局。

若江湖中的饭局不牵扯任何饭局之外的利益，从来都是有责任者埋单，自然“亲意浓浓”。可是，一旦饭局与政治或者经济等利益发生了关联，就充满了玄机。尤其是当发生在“江湖”关系上的时候，作为察言观色的最好契机，这样饭局就有了某些特殊的使命。

深入讨论饭局，必须提到“江湖”。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武林高手们组成的“江湖”素来是刀光剑影的。这可能有其在社会学意义上的实证性。不过，如果我们忽视了“江湖”作为中国公共生活的另一面，则至少涉嫌对中国社会不太了解。这种忽视的另一个结果是，容易让我们对饭局的必要性缺乏重视，对饭局的危险性亦缺乏警惕。

我们现在已经成年，对中国社会开始有了一些了解和理解。我们常常记得小时候在饭局上因为无知而说了一些话，冒犯了某种礼仪和某个长辈，以至于今天回忆起来追悔莫及。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笑傲江湖”是勇者在侠气中恍然大悟、以至于金盆洗手的结果。只有让饭局成为普通人爱的机制，真正不计较人的错，人生才能坦然无惧、一笑了之。

在饭局中搜集“呈堂证供”？

在西方普通法系中，尤其是在美国的刑事诉讼法中，有个著名的“米兰达权利”（Miranda rights）。涉及公民沉默权的“米兰达警告”的内容是：“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在受审时请律师在一旁咨询。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法庭会为你免费提供律师。你是否完全了解你上诉的权利？”

这是西方社会法治性的程序正义原则。如果警察在逮捕社会个体（公民和非公民）时，不宣布“米兰达警告”，至少在程序上是不合法的；因为程序不合法，警察就可能被投诉并承担法律责任。那么，在中国式饭局上，个人因为不沉默而“胡说八道”的言论，例如酒喝多了或者觉得“哥们”难得一聚就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可以成为“呈堂证供”吗？

单从程序上说，我们发现，“米兰达警告”遵从的是司法的“无罪推定”原则。饭局上未经当事人同意就录音或录像或者记录笔记，则涉嫌不尊重饭局伙伴的隐私权。至于利用饭局这个中国式亲情表达的特殊平台，收集不利于当事人的信息，则严重侵犯他人尊严。

没有多少法制史学者认为中国古代是法治主义社会。可是，在中国古代，儒家伦理基于对家庭和家族稳定感的呵护，长期形成了一个“亲亲相隐”的原则。亲亲相隐的意思是，对自己关心相爱的人，尤其是父母血亲，即便他们有了犯罪，也不该追究家庭成员之间的包庇回护。从三国、两晋、南北朝，直到后来唐代，亲亲相隐成为古代中华法系的重要内容。

不过，出于对政权稳定性的追求，在古代社会，有两类罪性不受“亲亲相隐”原则的庇护：第一大自然是谋反、谋大逆、谋叛以及一些重大刑事犯罪；第二大是某些家庭成员之间的互相侵害罪。因而，在此意义上我们说，无论在古代还是今天，饭局中的“胡说八道”至少对言说者很不利。

饭局是有“酒文化”背影的。酒能壮胆，酒能让人说出平时不怎么愿意说出来的真话。可是，在另一些人那里，喝醉酒的时候，会说一些自己在理性上都觉得很离谱的话。譬如有时会把白的说成红的。道理挺简单，酒能壮胆的同时，酒也能让人思维错乱。这个时候的“呈堂证供”，显然不足信。

尤其是一些小人物，平时胆小惯了，好不容易壮了胆，当着亲友面吹牛，说自己曾经做过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见怪不怪，亲友们常常会一笑了之。这时的“呈堂证供”完全不可信。

饭局上光明磊落的人更被尊重

今天中国社会正处于某种重大的转型之中。尤其是改革开放，让中国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熟人社会开始渐渐被打破，一个又一个新的熟人社会正于流动性社会中、经过“半熟人社会”发育而成。在城市社会，以契约为中心的交往关系正在更新传统社会单纯以血缘和亲情的旧伦理观。不过，正如有社会学者经过观察发现，即便在最繁华的大都市，中国现代性的那些社会组织和交往圈子，江湖情义仍起作用，仍然奉行传统社会的一些伦理道德。

日本社会的演变给了我们一个东亚社会如何在市场经济中维系传统道德的生动案例。传统的日本尊卑有别。在一个企业里，企业主是企业主，员工是员工，平时则公私有别。如果他们共同使用一台电脑且不设密码，未经授权，任何一方绝对不会非法查看另一方的文件。可是，当他们下班后，在喝清酒时，哪怕是最卑微的员工，都可以对上级说最激烈的话；一般领导也绝对不会将这种私人饭局里的话带到公司中去，作为对下级同事惩罚的依据。

与日本很不一样的是，数千年来中国经历朝代更迭，尤其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变动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每次大的变革，常常“棒打出头鸟”，以至于逼迫包括政治人物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物绝不轻易把自己的心里话向外人讲。这样的结果是，一些人物在公开场合说一些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也不怎么情愿说的话，只有在亲人面前、尤其是在至亲的亲人面前，他们才愿意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尤其是那些在科层制机构中生活的人，平日里心惊胆战、谨小慎微地为自己所在的机构服务，绝不轻易说一句“心里话”，生怕得罪人、得罪一个群体。只有在饭局上，彼此“称兄道弟”时，他们才大胆显露真情。

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传统饭局之外的种种“言不由衷”，是社会机制出现问题的结果和表现。身受“不诚实之苦”的人们，在一般意义上是应当被同情、值得被怜悯的。个体身心的健康，需要全社会依靠一种正常的机制来重建他们有尊严、有底线的美好人性。

从博弈论的角度来说，这更是某种形式的“囚徒困境”的恶果。当前中国“全面依法治国”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个让人在一个可预期的社会里过一个勇于表达意见的生活。用体制传统的话来说，就是要终结那种“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开会不说，会后乱说”的无政府主义状态，终结一切形式的潜规则，让责任感下的契约精神成为中国社会的主旋律。

也因此，我们进一步地说，中国社会需要做的是，将饭局中的“真性情”，扩大发展为日常工作和一般交往中的坦诚，让我们的亲情感，不仅弥漫于家庭和家族，弥漫于传统的作为“半熟人社会”的“江湖”，并将中国惯常的“江湖”改造为言行合一的契约社会。

这是一个重大的工程，需要我们多少代人来努力、精心经营。在美好社会没有建成之前，人们也必然面对大量的“表里不一”、只有在至亲面前和饭局中才说一些真话的人，要怜悯他们。实际上他们也因此承受了一些代价。

光明磊落的人更被尊重。当前我们正致力于建构一个在日光下健康生活的社会。在未来，那些光明磊落的人将会得到越来越多的信任。尤其是那些具有重大影响的人，社会给了他们光环，人们也会越加在乎他们是否言行合一，并由此判断是否有必要继续支持他们。

最奢华的关系饭局：

远华红楼宴

来源：人民网

厦门远华集团特大走私案主犯赖昌星在收买国家公职人员为其走私活动开便门上颇有心计。据红楼餐厅来自上海的“管理员”欧小姐揭发，单就为国家干部准备的饭局这一项而言，菜品的一般标准是由大鲍翅、雪丝（燕窝）、鲍鱼和时令海鲜组成的四菜一汤。这些以数千万元的价格进购的食材，会经由从香港高薪聘请的大厨烹饪。在拉开接待档次的酒水上，赖昌星对部委级高官这样的座上宾不吝准备人手一瓶的“路易十三”（每瓶1.3万元—1.5万元）或“皇家礼炮”（每瓶1.8万元），那餐饭少说也得花个几十万元。

胜似脱口秀的饭局：

崔永元于周立波

婚宴戏语调侃招人嫌

来源：《北京晚报》

2010年12月20日，周立波在上海香格里拉大酒店摆桌五十席，为他和胡洁的婚事设宴。当时，崔永元于众目睽睽中，和周立波唱和中多见戏语，并最后送了周立波夫妇“一时糊涂”四个字，使得大婚中的周立波感到不悦和尴尬。周立波最后甚至问崔永元：“你今天说是来砸场子的还是祝贺的？”

霸气的拼酒生意桌：

“一壶一个亿”，饭局摔骨折

来源：《财经》

前任民生银行行长毛晓峰曾和一个部队军官比拼酒力，并于该次饭局上喝酒喝高了，竟然不小心摔致骨折。在酒桌上，号称自己是“霸得蛮、耐得烦”的湖南人的毛晓峰，拼酒不误拉存款，扬言“一壶一个亿，干不干”—言罢，毛晓峰伴着一句清晰干脆的“干”酒入喉中。

最让人忧伤的饭局：

陪酒送命客人受处分

来源：《法制晚报》

原黑龙江东京城林业局的党委书记孟庆安，在招待黑龙江省副省长付晓光喝酒后在酒店房间内休息时，心脏病发作而亡。此事于2013年11月9日于央视新闻联播中播出，并通报了对付晓光留党查看一年、行政降级处分的处理结果。事后，黑龙江省森工总局作出的书面说明不予认定孟庆安“视同工亡”。

“耳目通天”的饭局：

霸道吕梁“煤业教父”反受空降“杜根子”窝囊气

消息来源：《中国经济周刊》、澎湃新闻

在山西吕梁经营政商关系二十多年后，长期把持当地煤炭工作的原吕梁市委常委，副市长张中生，曾经在私下的饭局上抱怨过杜善学太霸道。哪知这话传到太原后，张中生接到一名与他关系不错的官员的电话，告诫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千万别招惹杜根子”。杜善学于 2014年6月19日，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2014年6月23日，中央决定免去其领导职务。2015年2月，中央决定给予杜善学开除党籍处分。

“超标公款接待”的饭局：

上海电力公司原党委书记赵义亮等公款宴请被处分

来源：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

2013年10月21日,上海市电力公司安排超标准公款宴请，国家电网公司党组3月30日给予时任上海市电力公司党委书记赵义亮党内严重警告和行政记过处分；参加公款宴请的时任国网华东分部主任林野、国网产业部副主任黄效喜、上海市电力公司总会计师杨东伟均受到党内警告和行政记过处分。参加宴请的国网产业部主任徐鹏此前国资委纪委已给予其党纪处分，此次国网党组给予其行政记过处分。

乡村里社区干部的饭局：

福建尤溪仙乡村干部

以招商为名公款吃喝被查处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2014年10月，福建省尤溪县纪委通报了一起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的典型案例：自2013年12月起，尤溪县中仙乡文井村党支部书记蒋友荣在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便利，多次与村主任吴锡早在尤溪县南溪酒楼等地安排饭局宴请朋友及福州市个体老板等人，用村集体资金支付私人宴请，共花费6376元。经尤溪县纪委研究，决定给予蒋友荣党内警告处分，给予吴锡早诫勉谈话处理，二人承担宴请所产生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