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教凶猛

2014-08-04 10:17:19

来源: 时代在线网

事实上，在政府主导的改革行动之前，在高等学历教育难以匹配产业发展需求的矛盾下，市场上的职业教育机构早在野蛮生长，并且已渐成为中国高等教育版图的一部分。

6月22日，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6月23日，全国职业教育工作现场会议在北京召开。在此之前的2月26日，国务院常务会议作出“引导部分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技术型高校转型”战略部署，已备受国内外舆论关注。这意味着国家已从战略层面重新审视和强调职业教育在人才培养体系中的重要位置。新一轮的高等教育改革与中国目前迫切需要的产业升级密切相关—尽管对于产业升级瓶颈的分析众口不一，但有许多分析家认为，阻碍中国更进一步产业发展的是中国缺少熟练工人的现实。

开始于上世纪末的大学扩招，创造了一轮高等学历教育的通货膨胀。随之而来的，是集中在大学校园里、没有方向、缺乏职业技能的巨大的待就业人群。尽管2008年后，教育部门承认1999年开始的扩招过于急躁，并逐渐控制扩招比例，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学生就业问题依然会是全社会的焦虑所在，也是教育行业需要解决的问题。

事实上，在政府主导的改革行动之前，在高等学历教育难以匹配产业发展需求的矛盾下，市场上的职业教育机构早在野蛮生长，并且已渐成为中国高等教育版图的一部分，其中赫赫有名的成功典范—蓝翔技校就因为各种因素长期成为国内外媒体的焦点、江湖上的不老传说。

本报记者陈舒扬发自北京

过完4个月“不见天日”的培训生活，刘涛找到了一份月薪6000元的UI（用户界面）设计师的工作，半年前他还在考研和找工作之间游移不定，但现在，不管是薪资还是这个新的职业起点，都让他感到满意。

刘涛是华北科技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因为“家里就是油田的”，大学入学时选择了地质工程专业，度过了几年“交朋友、做乐队、四处演出”的大学生活后，他开始认真考虑未来的职业方向，至少“下煤矿、跑野外”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这时，同校的女友邓丹向他推荐了UI设计的职业培训。

市场营销专业的邓丹更早就在为将来打算，“我出身农村，家里没什么背景。我们专业出来的，大部分都去做销售，拿很低的底薪，我希望有个更好的起点，所以想学一门专门的技术。”从大三开始，邓丹就尝试过导游、证券、会计的资格考试，去年下半年，她被学校计算机系的一场职业培训宣传活动所吸引。

与计算机系合作的IT职业培训机构就是达内科技。达内科技全称达内时代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是建立于2002年的IT职业培训机构，今年4月3日在美国纳斯达克的上市，让它获得更多关注。

流水线生产UI设计师

当时，在学校负责招生推广的是“大四师兄”，师兄师姐们成功就业的先例以及先上课工作后付款的条款打动了邓丹。“我当时报了C++班，学了一个月后，发现不适合自己，后来跟达内的老师商量，换到了UI，我对艺术、设计更感兴趣。”邓丹同时把课程推荐给了正在准备考研的男友刘涛。

刘涛做出放弃考研的决定并不困难—跟许多大学生一样，考研是延迟就业或更换专业的一种途径，但一门兴趣上不排斥、回报更快、看上去前景也不错的职业技能培训看上去是更好的选择。“到达内才第一次用Photoshop”的刘涛形容四个月的学习是“准备高考的状态”，从上午9点到晚上9点，除了吃饭时间都在上课或上自习。

付出得到了回报。结业之后，刘涛和邓丹都找到了合意的工作，刘涛在一家科技公司负责儿童体验馆的APP界面设计，邓丹则就职于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同样做APP界面设计，“薪资比我们的大学同学高了两倍”。

刘涛、邓丹和其他六个年轻人在达内科技的魏公村校区里接受了时代周报记者的采访。魏公村位于北京海淀区东南部，几乎是北京高校集中区的核心，从街道到商圈，都成了校园的延伸、年轻面孔的聚集区，也是各类培训机构扎堆之地。

魏公村校区是达内科技培训UI设计师的“数字艺术学院”的主要基地。用该中心主任郭德颖的话说，“地方不大但地段很好”。校区占了小半层写字楼，大部分用作教室，周一到周日都在使用，空间不大更显得热闹繁忙。

UI设计师培训，是达内科技2013年2月开始搭建的新“产品线”，随着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互联网同传统行业的结合，UI设计师成为最热门行业之一，“大学里视觉传达设计、电子商务这些专业会涉及，但没有系统的训练。”据郭介绍，达内科技光在北京地区就已输出1600人左右的UI设计师。

在这些人中，除了像刘涛、邓丹这样的本科应届毕业生，也有已工作过一段时间、不满职业现状、希望改变职业方向、打开更好前景的年轻人；未受过高等学历教育的学员也占一小部分。

比如，冶金专业毕业、在内蒙一家钢铁厂工作了不到一年的边龙，对平面设计的兴趣把他引到了UI设计方向，去年5月辞职来北京接受培训，10月在搜房网找到了一份月薪6000元的工作。

高中毕业后在浙江一家包装印刷厂工作了一年的杨生辉，去年8月来到北京接受培训，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负责APP界面设计，能拿到6500元的月薪。不久前杨生辉又介绍了三个朋友前来参加培训，他们或在不相干的领域从事低薪工作、或还在高校的美术学院就读，从杨生辉的身上，他们看到了更乐观的前途。

产业机遇：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

“这就像一个IT技术‘驾校’，这些年轻人有‘开车’的潜质、有学习的能力，我们通过培训让他们得到这一门技能。”达内科技总裁韩少云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自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计算机和互联网普及以来，IT培训市场由萌芽到发展，逐渐成为职业教育大户。

韩少云拥有资深的IT行业背景。创办达内科技之前，韩少云1995年就加入了当时刚进入中国的亚信科技公司，后者也是中国早期互联网建设的重要参与者。在亚信的近7年时间里，韩少云从普通程序员做到了技术管理岗位。

20世纪初的IT培训市场已初具规模，北大青鸟集团在1999年就开始与印度APTECH 公司合作，成立了“北大青鸟APTECH”，APTECH是在基础教育相对落后的软件工业大国印度发展起来的世界最大的IT职业教育机构，北大青鸟引进APTECH的教学模式，在中国提出了“软件蓝领”概念。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高考落榜怎么办”是北大青鸟的主要招生宣传策略，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是其目标群体。数据显示，1999年，中国普通大学本专科招生人数还只有160万—15年后的今天是698万—事实上就是在这一年，中国大学跨出了扩招的步伐。

在当时的韩少云看来，“把落榜生培养为IT工程师”多少有些可疑。某种意义上，高考对社会进行了一次重要的人才分层，而且在重视文凭的中国社会，高中学历无疑意味着较低的职场竞争力。

另一方面，随着大学扩招，以及高校本身的体制问题，高等学历教育逐渐成为全社会都在诟病的产业，在IT行业的人才输送上，学历教育的人才培养也越来越受到了整个行业的质疑。

“我在工作中也有很多面试人的经历，这个过程中发现应届毕业生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体系，跟企业的需要有差距，甚至差距很大。互联网、IT技术的发展又很快，大学的教育基本跟不上技术发展的速度。2002年，我就自己出来创办了达内。”韩的个人经历，以及对IT行业的理解，让他一开始就把目标市场放在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身上。“我看到了这个市场需求，但是行业老大并没有去做，他们在做的方向不是我想做的。这也为我创造了好的条件。”

中国教育史上第一笔风投

2002年，刚刚移民加拿大的韩少云从加拿大找来了6名有海外留学背景的人，以分派期股的方式组建了“师资和技术力量都很强大的”创业团队。

一开始，韩少云和同伴通过“打广告、办周末免费讲座”的方法招生，“当时大家学习新技术的热情很高，一个免费讲座很多人乐意来听。他们听了之后，觉得讲师水平很高，讲的东西也很新。”韩少云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早期的学生都是计算机相关专业大专以上学历，有已经工作的，也有正在找工作的。

“第一年招到了500人，做到了500万元的收入。我们成立之前就在找风险投资，2001、2002年正赶上互联网泡沫破裂，融资困难。但公司开局很好，说明我们定位是正确的。”2003年9月，达内科技得到了第一笔来自IDG（美国国际数据集团）的风投。“那是中国教育史上第一笔风险投资，当时虽然有互联网泡沫，但投资者还是更喜欢互联网公司，达内是一个传统的教育公司。”

达内科技头几年发展快速。“第二年就有了1000万元的收入，教育又是先收钱的模式，所以现金流没问题，IDG的投资一开始都留着没用，后来我们就大胆扩张，2004年开到了上海，2005年开到了广州。”韩讲述道。

“2005年底想去南京、杭州的时候，发现当地很难招到老师，于是我们开始研发现在O2O的远程教学模式，学生在当地中心上课，跟在北京或其他地方的老师线上学习、沟通，省掉了在当地招募培训讲师的环节，这样一来发展非常快，到2008年收入就超过了1亿元。”

除了远程教学，韩少云将“先上课后付款”称为达内科技业务规模快速增长的另一个“引擎”。“从2006年开始，我们发现达内的60%的学生来自农村，或不富裕的家庭，当时学费是13800元，并不低，我们就提出先付3800元，剩下的找到工作后每月还1000元。”

2008年，达内科技拿到第二轮融资，“补充后付款模式下收紧的现金流。”

2009年的猪流感给培训行业带来了不小的冲击。“那时我们百分之四五十的学生是从学校招的，学校不让进，不让办招生活动，校招下降了50%，总体招生下降了10%。当年就有一批培训学校撑不住倒闭了。”

这一年的波动很快过去，公开的数据显示，2011-2013年达内科技分别培训学员16282、31340、46458人，净营收分别是2574万、5682万、9284万美元，年均复合增长率前者达到70%，后者达到90%。

今年4月3日，达内科技登陆纳斯达克。一季度的官方数据披露达内在全国共有97个校区，而韩少云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的最新数据已达到100个。

看中大学扩招中的迷茫者

“我的同学1/3还没有就业。”接受UI设计师培训后找到工作的刘涛说，“我已经在挣钱的时候，周围不少同学都还在过校园生活。”刘涛不认为，放弃学了四年的地质工程专业有多不合情理，“大学更主要的是交朋友、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上过的那些课。”

学冶金的边龙念的是就业前景曾很被看好的稀土工程专业，由于国家近年开始限制过热的稀土产业，这一专业开设几年后被取消，大部分同学也都转行。

高中毕业后直接开始工作的杨生辉则是听取了父亲的建议—杨父从求职节目“非你莫属”里了解到UI设计师是当下需求量很大的职业。

韩少云将达内科技的主要招生对象总结为“二、三本学校的学生”—这一市场的扩大也是大学扩招的直接结果。

中国大学扩张的规模和速度可以由这些数字体现：普通大学本专科招生人数从1999年的160万（1998年是108万）人增加到了2014年的698万人，在校生人数从413万人增加到2468万，大学数从1999年的1071所，增加到2013年的2198所。

伴随而来的是即将或刚刚踏入就业市场、没有方向、没有竞争力的年轻人。“一些人有相关的专业背景或兴趣，但也有人说我就是想找一份工作，你推荐一门课程给我学习。其实我们做的就是帮那些不能就业的人、职业迷茫的人，去找工作，或去做职业定位。”韩少云说。

“现在我们统计下来大概有40%的学生是非计算机专业的，我们会根据个人的情况、学习能力来推荐课程，比如你是其他专业的，学JAVA有难度，我们会建议你去学UI、学网络营销。”

达内科技还有一个角色是“中间人”，在官方的宣传中，达内科技与4万家企业建立了合作关系，毕业学员中有60%是通过达内的介绍找到工作。

“我们对学员的价值不是这4万家合作企业，而是通过培训让他们拥有企业要的技能。有很多学员是自己找到工作的，企业从他们那里了解达内科技，然后再跟我们建立联系，才有了我们现在4万家的合作企业。”韩少云说。

职业培训某种程度上也打破了固有的人才分层。“没有考上大学或者上的学校不好的，企业会戴着有色眼镜看这些学生，但通过培训，企业更可能忽略掉这些因素，比如我们的合作企业上门招聘，从当期毕业的一个班里挑选，我们通过考试成绩来选拔，不问出处。即便你念的是很一般的大学，在这里也可以有被大公司笔试、面试的机会。”

达内目前共有11门IT类课程，并计划在今年年底开设第一门非IT类的会计课程。韩少云表示，以后还会考虑增设更多方向的职业培训课程，比如人力资源、职业经理人、销售、店长；在他看来，虽然一些领域尚无成规模的培训机构，但不代表这些市场没有培育起来的可能。

韩的信心有他的依据：“至少我们都能看到的是，工作迷茫的、失业的、面临找工作的人到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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