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竹林：迎战亚马逊，法国有共识
一项被外界称为是 “反对亚马逊” 的法案刚刚在国民议会以全票通过。此法颁布后，所有在线销售书将被禁止同时给予顾客5%的折扣和免除邮费的现行优惠政策。
张竹林
“法国文化例外”(L'exception culturelle française) 一直是法国政府致力推广、法国民众引以为豪的政策。体现在书店上，就是法国拥有2500多家独立书店，这个数字与美国同业旗鼓相当，而法国的6600万总人口则只是相当于美国的五分之一。在巴黎，每4800位居民就拥有一家书店，巴黎因此而成为拥有销售点密度最高的城市。
尽管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媒体就开始唱衰书店。在1980年，法国的《解放报》极其悲观地写到 “小型书店的死亡气息”，但是34年之后的今天，当《解放报》在生死存亡间挣扎时，独立书店的处境却令人吃惊的稳定。虽然，低利润率几乎成为这个行业的传统。法国文化部的一份文件显示，当整体零售业的利润率为3.2%的2011年，图书行业是垫底的0.6%。所以，只有真正热爱书的人才会去经营书店，这也成了一种社会共识。
法律保障和政府支持
所有热爱书店的人，都不会忘记感谢在1981年8月10日出台的Loi Lang《朗法》。这个由时任社会党文化部部长杰克•朗制定的法律，限定了法国全国图书零售价格的统一性。也就是，任何在法国销售的新书，销售方给出的折扣，不能超过书价的5%。因此，即便是商业巨头如亚马逊，在法国的新书销售价格也不会低于实体书店。
“就是这条法律，挽救了法国的图书领域”，法国书店工会的余松先生说，“我们国家并未出现类似目前英国那种，因找不到独立书店而出版困难的现状，就是要归功于此法。”
来自政府的支持无疑是最强大的保障。社会党的奥朗德当选总统后，经济成为其最易受攻击的软肋。但即便在令人沮丧的法国经济形势下，左派政府依然将图书的增值税从右派萨科奇政府调高的7%恢复到此前的5.5%。法国文化部部长奥雷莉•菲莉佩蒂在多个场合强调保护书店的重要性，她很清楚地表示，“如果书店瓦解，那么明天将是整个出版经济受到威胁”。
在去年3月的法国图书沙龙上，菲莉佩蒂部长宣布启动紧急救助资金。这笔总额500万欧元的救助款将由IFCIC电影和文化产业金融辅助机构负责，以缓解最脆弱的小型书店的资金周转困难。同时，另外一项用于支持书店发展的400万欧元资金，将交付给书店创新发展协会Adelc管理，用以资助独立书店的转让和收购。6月3日，文化部部长在法国南部城市波尔多宣布，将国家图书中心的200万预算翻倍。
除了这1100万欧元的政府拨款资金外，菲莉佩蒂部长还要求法国出版界以自愿方式筹资700万欧元以支持书店渡过难关。
“如果出版界不愿意捐款，那么文化部将采取强制性措施吗 ？” 在法国文化部部长办公室，我问其不愿透露姓名的助理。
“这700万欧元的援助款是以三年分期进行。法国出版界和书店界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这种团结性在有些领域是不可想像的，这点很难得。我们并不认为最终需要强制进行筹集。”部长办公室负责人解释道。
作为一种便民商业，书店面临的最大问题即是节节高升的市区租金。尽管法国的法律已经限定每年的租金应该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物价指数去调整。但对于利润极低的商业，房租合同到期后的影响是致命的。
与亚马逊的战斗
2011年9月，大巴黎地区图书和写作观察中心主任文森特•莫那德(Vincent Monadé)，喊出了 “亚马逊杀死我？” 的口号。亚马逊强大的经济实力让任何一个竞争对手都感到害怕。在法国文化界，对亚马逊的怀疑和批评是一致的。
政府方面，2012年9月，在出席南希市的一个图书沙龙上，文化部部长菲莉佩蒂发言说，“我们有一个优秀的独立书店网络，亚马逊有要将它扼杀的危险。亚马逊安置在卢森堡而没有在法国支付税收是很不正常的”。
没有在法国缴纳税收，成了反对亚马逊派最充足的理由。
“您觉得亚马逊和法国连锁书店FNAC有什么区别，他们不都是大型的网上销售书店吗 ？” 我向巴黎九区的独立书店“周五”的老板Gilberte提起这个问题。
“对我来说，他们都是一类货色。”Gilberte回答。
“那为什么似乎大家都在针对亚马逊呢 ？” 我问。
“因为亚马逊对员工的苛刻条件，以及它并未在法国纳税的原因 。”Gilberte分析。
在税收问题上，亚马逊所刺激的并非仅仅是法国。2012年的圣诞前夕，英国掀起一个抵制亚马逊的行动，组织方建议消费者不要在亚马逊上购买圣诞礼物， “因为这家美国企业几乎没有在英国缴税 ”。
这家安置在卢森堡的美国企业，“亚马逊对欧洲的法律相当了解，他们将企业总部设置在卢森堡，极其巧妙地避免了在法国支付税收”，法国文化部部长办公室介绍，“但在这点上亚马逊并未违法。”
早在2007年，法国书店工会就通过司法指控美国亚马逊集团的不公平竞争。工会认为，亚马逊对其客人所提供的邮寄免费是属于不正当竞争。
成了文化界讨伐的对象后，亚马逊在法国的处境相当尴尬。在去年3月法国出版界的盛事图书沙龙(Salon du Livre)上，亚马逊出乎意料地缺席。据说缺席的原因，是因为亚马逊总部认为其在法国过度曝光。
一项被外界称为是 “反对亚马逊” 的法案刚刚在国民议会以全票通过。此法颁布后，所有在线销售书将被禁止同时给予顾客5%的折扣和免除邮费的现行优惠政策。
书店自救
亚马逊这类大型网络销售商的出现，让读者对书店的服务越来越挑剔，他们不再满足于传统书店需要一到两周甚至更长的补货等候时间。他们希望能得到类似亚马逊提供的快捷服务，即48小时送达的高效率。
而对于小型的独立书店来说，无论从藏书的品种还是补货时间上，都是个体难以解决的先天劣势。于是，书店互助联盟由此兴起。
2013年3月22日，Paris Librairies网站诞生。这个包含一些重量级书店在内的50余家巴黎书店联合起来，构成一个紧密网络，使得他们所提供的书目能和国家级国际级的书店一样丰富。这个联盟行动让每家书店原本分散单薄的书单一下子扩展到150万册书可供读者选择，相当于一家8500平米的大型书店。透过这个网络，巴黎任何一位读者将可以在15分钟之内找到他所想要的书。
“这是全球最大的书店之一。”加盟书店之一的店主Philippe Touron宣称。
“联合为了不被死亡”，这是书店联盟LiBrest喊出的口号。这个9家位于巴黎城东的独立书店组建的联盟，总体藏书达到40万册书，可以在三小时之内满足读者的需求。
“我们的优势是我们是人文的，我们每天生活在书中，我们了解我们的书，我们能提供读者需要的建议”，周五书店的Gilberte说，“这些是互联网巨头无法做到的。”
在南部城市波尔多的Mollat书店，55位本科以上学历的图书管理员是这家书店手里最重要的牌之一，这些图书管理员有能力向普通读者和专家学者推荐书刊。
书店继承人Denis Mollat说，他们强化书店与当地人的一种关系，“这是波尔多人的书店”。现在，每年有220位作家来到这里和读者交流。从2005年开始，这些交流全部录制并在YouTube上传播，录像达到1300多条。
对于未来
按照巴黎市政府主管商业的副市长可恩索拉( Lyne Cohen-Solal)的观察，自从这两三年以来，每130家书店关闭之后，大约能有120家新店诞生。
“我很清楚有这个趋势，但我不相信书会消失。”68岁的Gilberte说。
而对于美国国际数字出版论坛执行总监Bill McCoy而言，纸版图书必死无疑。他认为，“在未来的十年中，在美国70%—90%的书店将会消失。人们说这里的情况和美国不同，但是，当革命性变化从美国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在五年前，你们同样对此保持怀疑……”
Bill McCoy先生的说法也许是对的，在美国，电子书的销售已经占领了22%的图书市场。但Bill McCoy关于法国的预言，很有可能是非正确的，因为电子书销售到目前只代表了3%的法国图书市场，而且并未有突飞猛进的迹象。
正如法国书店工会的余松先生善意地提醒我注意Bill McCoy的身份。
在左岸的女权主题书店 “女性的书店”内，女图书员Florence说，“纸版书不可能消失。我们翻动书，我们触摸它们，是有感情在里面的，这是电子屏幕所无法取代的。”
在此前的《解放报》论坛上，大巴黎地区图书和写作观察中心主任文森特•莫那德这么写道：“保卫独立书店并非仅仅是一个社会选择，而是一种文明的选择。这是关于在商业和灵魂之间，在空虚和智力之间，在不良商人和思想之间的选择。”
作者系法国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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