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乐于展示女性脑残的大众文化

本报特约 黄海涛（性别研究学者）

韩剧《来自星星的你》近来掀起一股收视旋风。韩国每年出产电视剧数量庞大，唯独这部剧走红。几乎是一夜之间，千颂伊和都敏俊这对屏幕情侣几已达到妇孺皆知的程度。代表男女主角两情相悦的“炸鸡和啤酒”，也成了流行文化尤其是许多年轻人的口头禅，据说只要在微信文本框输入这个词组，便有雪花图标飘落。就算你不是女神男神，也能体会一把雪国冬夜里的浪漫情愫。

为什么是《星你》？除了大投资大制作与大卡司，韩国国民女演员全智贤暌违14年后重上屏幕，各种名牌荟萃的服饰与道具，都是剧作宣传上的卖点，也引来互联网上不少讨论。而几近完美的演员脸孔和布景灯光，几乎每一帧画面都堪称完美，让观众置身于高强度的视觉满足之中。加上搞笑台词，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通俗剧佳作。

剧作情节并不复杂，以《朝鲜王朝实录》中1609年不明飞行物相关记录为基础发挥想象，讲述从外星来的神秘男主角在地球生活400年，直到现代遇见女主角并坠入爱河。这其中有通俗剧常见“二男一女”的三角关系，外冷内热的姐弟关系，还有各具性格特点的人物类型，比如压榨女儿的势利母亲，阴险的企业王国继承人，机关算尽博上位的女演员等等。

从情节上评价剧作中的男女关系并不高明，因为以上这些俗套几乎存在于所有通俗剧，从日韩剧到好莱坞，莫不如此。这样，没有办法解释为何偏偏是这部剧如是走红。因而，从情节上解释一番，并无多少批评力道。说剧情荒诞编剧离谱，问题是作为特定文体类型，“穿越剧”之荒诞，本来就在观众的期待之中和理解范围之内。在大家都知“假”、“作”的情况下，怎能以屏幕上“荒诞”、“幼稚”，来比拟和映射现实中的男女关系甚或人生？假如把再现当作现实，可能既低估了观众能力，也错估了娱乐作品的社会功能。

我倒觉得，《星你》走红，主角脸蛋是“第一生产力”—这是娱乐行业造星总动员之下，明星效应使然。假如硬要说该剧能跟现实中的男女关系沾上边，那就是作为通俗剧，《星你》这样的作品，一般被认为是以女性为假想观众，因而也是“女性化”的。比如曾有学者研究英国一些长篇肥皂剧，认为这些为家庭主妇准备的电视剧，偷情捉奸、杀人越货，情节之狗血离谱，正好补偿了主妇们整日为三餐忙碌，平淡无奇生活下的无趣感。关上电视，原有的生活依然继续。

在这个意义上，虽然《星你》也为女性提供了某种幻想空间，比如屏幕上任性却未遭惩罚的女性，某种程度上僭越了现实中男强女弱、不守规矩的女性必须加以训诫的规范。但假如把屏幕当作现实，把任性带到现实中来，结果则大为不同（我相信女性观众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大众文化为“浪漫爱”造梦／造景的无数个版本中的一个，《星你》并无甚出奇之处。重点反而是流行文化如何接受它，哪种接受方式合法因而被认可，哪些阐释、理解和接受的方式遭压抑。就这一点而言，我从对《星你》现象的许多解释中，读出些许“厌女症”的味道来。比如说，女性影迷的疯狂被视为“脑残”之举。

其实男性也追星，但假如男性追的是家庭剧明星，或迷恋言情小说人物，因这些作品传统上属于“女性化”的文类（枪战片、西部片等则属于“男性化”的文类）。追星行为假如发生在男性身上，这样的男人往往得到的评价是“不够男人”，这样的崇拜和迷恋会折损男人身上的“男子气”。因而，出于性别和文化上的顾忌，尽管《星你》的男拥趸也很多，但一方面他们可能羞于表达，另一方面，大众媒体也不会把男粉丝的追星行动放在放大镜下，仔细检视。

相反，大众文化却乐于展示女性脑残。如歇斯底里一样，脑残女粉丝被视作女性独有的现象，直至变成女性气质的一部分，既被批评，又得到豁免—这本就是社会性别体制中，男人理性／女人感性一类常谈的衍生物。

我认为，女性爱看韩剧，女粉丝疯狂追星，并不代表女性表达起欲望来就特别脑残，反而是女性表达欲望的渠道太有限所致。更具体地说，就欲望表达而言，文化对女性和男性的要求并不相同—女性的欲望表达要“纯”，看韩剧、追韩星，做做谈情说爱的纯情小女生可以，但要发乎“灵”而止乎“肉”，否则就成了潘金莲。男性的欲望表达则可“淫”，不色的男人，暗地里大家反而觉得你不正常—这一点只需设想一下，大学宿舍男生集体看A片和女生集体看A篇，媒体报道会如何区别对待，就能理解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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