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失地的农民，回不去的故乡

2014-02-13 06:19:20

来源: 时代周报

打工经济让农村的传统风俗正在消失，而土地经济也在加速吞噬农民的耕地。乡村年味已经失去了儿时的味道，而我最担心的土地问题，也正在家乡发生。

讲述人：何光伟
职业：时代周报记者
回家路线：广州南站-武汉站-汉口站-新县站-商城县
交通花费：463.5元（广州南到武汉站）＋12元（武汉站到汉口站）+21.5元（汉口站到新县）+30元（新县到商城县）+15元
年夜饭菜单：土鸡瓦罐汤、野猪肉火锅、山羊红薯粉丝火锅、土猪肉丸子火锅、卤鸡翅、鸡爪、猪蹄、红烧野生鲤鱼、家常猪肚、麻辣牛肉、豆腐炒青菜、清炒菠菜、油炸花生米、黄豆、萝卜圆子、锅巴饭、自酿糯米酒
年夜饭花费：所有食品均为自种或亲戚朋友们种养，基本不花钱，原料全是不使用农药、化肥无污染的纯绿色非转基因食品。
春节总花费：给父母、姥姥、奶奶和侄女、侄儿、外甥等晚辈买衣服费用在3000元左右，给晚辈发红包、购物和其他开支近6000元

打工经济让农村的传统风俗正在消失，而土地经济也在加速吞噬农民的耕地。乡村年味已经失去了儿时的味道，而我最担心的土地问题，也正在家乡发生。因为土地被侵占，随时可能爆发的土地纠纷，必将成为一种不稳定的因素威胁着农村。而没有土地之后，我们可能真的无法再到家乡去生活了。

我的老家在河南省信阳市下辖商城县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地处革命老区大别山北麓，又是鄂豫皖三省交界处的商城县，贫穷一直是这里的标签，虽然经济不咋好，但唯一的好处就是生态环境没啥污染。这里除产有少量茶叶和板栗等山货卖钱，村民们就只能靠外出打工赚钱维持生计了。

商城县在西周时属黄国封地，春秋战国时先属吴后属楚，有“吴头楚尾”之称。在西汉时为雩娄县，隋时更名殷城县。北宋建隆元年因避宋宣祖弘殷讳，改殷城县为商城县。

《八月桂花遍地开》这首歌就是从商城县唱响全国，当时商城县有10余万人投身革命，其中8万多人丧生。

解放后商城籍的开国将领是大别山地区县市中最少的。商城最近一次闻名于世，是因为在半个世纪前发生的那次“信阳大饥荒”，虽然我没经历过那次大饥荒，但从小时候在山上放牛起，就一直听闻老人们讲很多关于大饥荒的事情。

以我家为例，我奶奶的母亲就是在1959年的除夕夜里饿死。奶奶至今回想起那事都会流泪，奶奶的母亲都死一天了，奶奶的弟弟还趴在她母亲身上要吃奶。

每次回家，看到门路两边那些农田被一栋栋楼房取代，我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痛。虽然当年的大饥荒有很多人为因素，但这些农田都没了，以后子孙后代们吃什么？

杀年猪

商城县过年的传统就是杀年猪。由于这些年一直在外，已经近10年不曾见到那一景象了。

年猪是自家用粮食和野菜，养了一年专门留到过年宰杀招待亲朋好友的，这是绝对纯绿色无瘦肉精的猪肉。年猪一般在腊月中旬开始宰杀。由请来的屠夫事先支起锅灶，烧好一大锅开水，搭好案板后才让一群年轻人按住肥猪宰杀。屠夫杀猪并不收钱，只要猪毛和小肠，算是作为酬劳，一般的人家都会给屠夫另送几斤猪肉。

等杀好猪后，主人通常是用新鲜的猪血炒青菜、炖猪肺汤，然后再烧上一大锅猪肉和萝卜，叫来邻居们聚在一起大吃一顿。

左邻右舍的老人们，也会得到一块猪肉，算是孝敬。乡情们就是用这种最淳朴的方式，来表达邻里之间的和睦情感。

由于腊月天冷，年猪杀完后就先抹上食盐放在瓦缸里腌起来，一般是一周后进盐就捞起来通过太阳暴晒和风干。

这些腌制成的腊肉一般能储藏到第二年的插秧时。我的姥爷活着时，总是说要把猪头和猪脖子留给帮他家插秧的人吃，他认为帮他家插秧的人才有资格吃他家的猪脖子和猪头。

我的姥爷在2002年死于食道癌。1年后的2003年，我爷爷的哥哥也死于食道癌。2010年，我爷爷又死于食道癌。

这几位老人都在当年的大饥荒中死里逃生，没想到在暮年时又被癌症夺去生命。

我后来请教了几位医学专家，他们说整个信阳地区都是食道癌和胃癌的高发区。因为信阳人爱吃腌制食品，加之习惯吃热食、好喝酒，久而久之就很容易破坏食道。

对于我爷爷他们那代历经过大饥荒的人来说，就更容易得食道癌了。其中一位专家说，当年饥荒中有不少人饥不择食，食道早就被那些不该吃的东西破坏了。

每次回家，我都能听到我熟悉的那些老人因食道癌或胃癌过世的消息。我也努力告知我的家人们，少吃腌制食品。

因为外出打工，当地不少人家已经不养猪了，但这不妨碍他们回家后直接买饲料喂养的猪肉，再腌制成腊肉。

征耕地

今年过年，我回得比较早。刚到家就接到电话，要我别阻止开发商征地，不要跟他们对着干，并提醒我出门小心点。

事情源于2013年的4月份。

目前，商城县县城的房价已从4000元起价，尽管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但这里山清水秀，即便其他地方都被雾霾笼罩着，这里依然是蓝天白云。

房地产成为贫困县主政者们发财的路子，我老家所在的吴河乡掌店村已经被开发商征用，准备兴建商品房。

村里的耕地其实已经非常少。我家原本5口人，却只有3口人拥有耕地，人均不到4分地。我的父亲和弟弟也在外打工，征地时，家里无人签字，也未告知要被征地。开发商直接将我家的耕地以1万元每亩的价钱征用。我得知后，发微博揭发他们非法征地，而且所征的地都是基本耕地和农田。无视国法、毁田卖地，与畜生何异？

由于开发商未取得任何征地手续，项目在平地后不得不暂时停工。

我家和一些拒不卖地的村民们成了村里的另类，我更被一些人指责为是阻碍村里“千年一遇”发展机会的罪人，甚至有人发微博称，回家后要活埋我。

尽管我家有近1亩地没卖，但开发商还是破坏了土地。一块地的周围被推土机推土加高，变成一个洼坑。更无耻的是，为了破坏土地，开放商硬是将原有的道路降低6到10米。这下，就是搬个梯子都无法爬上我家的地。

还有一块被新修的道路占去了，而这条新修建的道路，竟然是商城县官方动用水库移民款给修好的。我真不知道这是开发还是扶贫：村里没有一户水库移民，何来移民款？

我找到河南省政府在2008年下发的一份文件，上面标明掌店村的土地征用价格在37000元每亩以上。时隔5年，现在的耕地竟然只有1万到1.5万每亩。

我当时就跟老家的一些官员沟通，我说，若是引进好项目、也不污染环境、解决村民们的就业问题，让他们能不出门打工就能赚钱，我家的土地可以不要钱送给你们开发。但开发商低价忽悠村民征地盖房子，我坚决不答应！我也跟一些卖地村民交流，我说我们无权处置子孙后代的土地：经济好时我们外出打工，经济不好时我们回家没有土地吃什么？

没有了土地，农民们还能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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