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勇敢村的热闹年

2014-02-13 06:21:13

来源: 时代周报

几个村都少有大富大贵的人家，一旦有发达的，就会在当地越传越神。这次听到的最新传奇人物是我的高中同学李凤德，他早年混得不怎么如意，今年突然听说，在北京搞金融投资和资产管理发

讲述人：姜中星
职业：电视编导
家乡：黑龙江省大庆市明水县通达镇勇敢村一小队
回家路线：广州番禺－哈尔滨－大庆－畜牧场公路点－勇敢村
交通花费：1200元（飞机票）＋90元（哈尔滨到大庆）+35元（大庆到畜牧场）
年夜饭菜肴：白灼虾、炒花生米、卤猪蹄、炸排骨、青椒肚丝、蒜白肉、哈尔滨红肠、凉拌黄瓜、炖鸡杂、红烧鲤鱼
年夜饭花费：2斤海虾（110元）＋一只猪（2000元）＋其他300元＋白酒148元
春节总花费：5280元，加红包钱若干大约6000元左右

村里的乡亲，每回见到我总爱引用一句诗词：八千里路云和月。我只能微微一笑，确实，回一趟距离广州3550多公里的勇敢村太不容易了，以前要花上四五天，就是交通发达的现在也得至少两天，但它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所以每年一次，我都要尽量回家，儿子和老婆经不起这长途的颠簸，所以隔几年才回一次，我只身回去过年。

八千里回家之旅

从广州飞哈尔滨全程六个小时，这时间飞澳大利亚也到了，钱则是广州飞台北的两倍，我通常都会买到北京中转的联程机票，原本2600元的机票，变成1200元就搞定了。这个省钱技巧是十年前发现的，至今管用。今年又非常幸运，乘坐的是加拿大飞北京的国际航班，恰好经广州中转。登机一瞧，头等舱还有吃西餐的圆桌子，空间宽敞得跳舞都够用了，经济舱是双过道，壮硕的外国人也不用闭气收腹了。到北京没有晚点，可要在机场等三个小时才能再飞哈尔滨。

三个小时！约朋友喝杯咖啡足够了。多年前在广州认识的好友小粤现在北京，机场旁的名都里小区。从她下楼到机场大厅不过五分钟。见面寒暄之后，才知道她做妈妈了，生了男孩，如今全职在家当太太。我问住北京什么感受，她说还是广州好，要不是做生意才不来吸雾霾呢。她的车还是广州牌照，临时进京证免费，却只有七天有效期，开车回自己家，都得绕道办证。按她的话说，“这是月经改周期了”。

再加上晚点，真飞到哈尔滨已经是半夜了，只好到同学家借宿。夜里零下32度，白天也要零下23度，每年我都得管同学借棉裤，第二天才好继续回乡。同学家就是补给站，回程时再把棉裤脱给他。有一次，脱下来忘了还，一欠就是六年。这六年每到他家，非常内疚，总是念叨着下次一定记得带回来。再后来他说棉裤不用还了，每一年都换新的了，原来做小生意发了，人也变胖了。还买了两间商品房是同栋同层的，装修花了100多万，整天开着本田雅阁八代到处转悠，算是哈尔滨小土豪一个。

参观貂皮市场

网上外地人天天调侃东北人买貂的故事，这貂皮是东北四宝（人参、貂皮、鹿角和乌拉草）之一，特产中的特产。貂皮大衣在东北非常流行，上世纪还曾是嫁妆必备之物。同学则说现在买貂皮的都是上了年纪或郊区市县的，再说也没有野生貂皮了，都是养殖的，保暖方面要打折扣了。为了让我这广州来的土老冒见识一下哈尔滨的貂皮市场，送我去长途车站的时候他顺道领我转了两家哈尔滨有名的手工订制店，一家是新阳路上的贵夫人，一家是中央大街的第一夫人。一件时髦款式大衣一般的一万元左右，要想买好的，做工考究针脚细密，款式得体时兴，整张皮的，少刀口的，少说也得两万，贵的还有十几万的。同学跟我说“貂皮大衣确实是贵气，但人要是土气”，他瞟了我一眼，我也瞟了他一眼，都笑起来，他补了句实在话：再贵也能穿成土鳖样。

还是老老实实地穿别人的棉裤回家吧。从哈尔滨坐两个小时汽车到大庆，再从大庆坐三个小时的汽车到离家最近的公路边上下车。这个时候，家里人套着驴车等了足足二三十分钟了，驴车晃悠悠半个小时才到勇敢村村口，天已经黑了，一算从路上花的时间，整整36个小时。

凋零村子的旅游开发

进村遇到的第一位乡亲是村里的医生，我还能认出他，他却认不出我。说是医生也是业余的，主业还是种地，只会用消炎药给人打吊针治病。感冒了打吊针，胃疼了打吊针，牙疼了还是打吊针，大人小孩一个配方。

勇敢村不大，只有50户人家，每家每户的姓氏不同，有闯关东的山东人，有开发北大荒时搬来的吉林人，还有非常少的满族人。位于大庆市和明水县的中间地带，四周都是草原和湿地，一望无际，如果爱骑马你可以一溜烟直骑到内蒙古去。村子一年比一年颓败，每隔几家就能看到倒了的房子，要不就是在外长期打工的，要不就是举家搬到明水的，碱土和着麦秆筑起来的泥墙没人打理，风吹雨淋就倒了。村里原来还有一座小学校，十里之外另一个村还有中学，现在都拆了，据说是计划生育后生源少并校的缘故。我是勇敢村小学的第一个大学生，而现在村里孩子读书就要到三十里外的通达镇去上了，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这样更没人愿意送孩子读书了，想想真替那些孩子揪心。

一回家，妈倒没怎么变样子，喝过一碗茶，妈给我说去年村上的大消息是县里规划要把草原湿地开发成旅游区，大家要搬迁了。开发商统一给盖楼房而且还有锅炉供暖。庄稼地由开发商统一机械种植，村民可以参股或者成为企业员工，每月领工资，每年还有土地分红。少数人高兴，大多数人却不高兴，谁能保证企业效益年年好，供暖钱是多余的消费，我妈说“要是盖四合院更好，我们更喜欢种地⋯⋯”但谁听你的呢？勇敢村的地都是旱田，每户人头10亩地，一年收一季，主要种植玉米和大豆。地里没任何水利灌溉措施，连口水井都找不到，祖祖辈辈就这样靠天吃饭。去年雨水大，是自1998年以来最大的一次灾年。开春种地时地垄沟里就存水，错过了播种的最佳时机。等到了夏季，庄稼开始上粒的时候，又来洪涝，上游水库放水，地里白晃晃的全是水，比脚面还高。因此，庄稼收成也只有往年的1/10了。不过俗话说，有干（饭）的吃干（饭）的，没干（饭）的就喝稀（粥）的，村民也只能乐观面对。好事是县城直通勇敢村的水泥路竣工了，全长35公里。县政府出资1000万招标修的，县委书记亲自监工，有时还抡起锄头自己干。这在大家心里觉得新鲜，不像是唱戏的。走了一任又一任父母官，这回也该轮到一个好官了。因为这事，村民都在期盼日子会越来越好，不用再千里迢迢地出去打工了。

草原上的请神

说也奇怪，从这村里出去的，每逢春节，无论住在哪个城市，拖家带口，还是都回来住上几天。有亲戚就走亲戚，没亲戚就看近邻，这也是一个现象。土地，与母亲一样，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更是如此。

勇敢村是解放后才建起的，没有祠堂，也没有什么传统礼仪，请神供奉家谱多少还有一些仪式感。我家过年的老规矩是贴对联，挂灯笼，然后由我妈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年夜饭是我妈主理，她说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罗起，除夕吃完晚饭，父亲就带上我，向草原的西南方向走很远，然后停下来，点三柱香放一串鞭炮，然后嘴里念叨着：老爹老母回家过年。最后，转身一路回家，不能说话不能回头，说是怕惊了祖先神灵，回到家，他再开门点香挂好族谱就是完成过年的仪式了。

除夕守岁，老家人都是不睡觉的，直到天亮破晓才会睡。年初一到初二，每次吃饭前，都要叩拜一次天地也要许愿。这是至今让我觉得春节还有些味道的事情。吃的也都是每年一样，鸡鸭鱼肉，现在大家都富裕了，家家户户都会买点海鲜，其实就是冰冻的海虾了，我妈说这些海虾很贵，55元一斤，还得带冰一起卖给你，买上两斤等化开冰煮不满一盘子，我说“你儿子广州来，您尽整这些没用，我天天吃着刚从水里捞出来活蹦乱跳的濑尿虾都吃厌了，何必浪费这个钱呢”？我妈就说“那我得尽我做妈的心啊”。两个人都顿了一下，我的眼晴有点湿，走遍天下，还是妈疼儿子。

占领三亚的东北人

等到初三初四就开始四处拜年喽，旧同学老亲戚，无非就是进屋上坑，一顿唠嗑，这就是勇敢村的热闹年，数十年如一日。

几个村都少有大富大贵的人家，一旦有发达的，就会在当地越传越神。这次听到的最新传奇人物是我的高中同学李凤德，他早年混得不怎么如意，在明水县买地盖房子等着征地拿拆迁补偿费，因为迟迟没拆迁欠了20万债。今年突然听说，在北京搞金融投资和资产管理发财了，现在身价上亿，这个春节给女朋友的红包说是10万，外加2014年纪念金币一枚。这种送法说是叫十万里挑一，寓意女朋友是十万里选一个的优秀人物。明年要是发红包就是100万加一枚纪念金币。这消息是电话拜年的时候说的，今年他压根就没回东北，直接在三亚过的春节，难怪我同事去三亚直说三亚让东北人给占领了，原来都是李凤德这样的土豪给占的，他跟我说他在三亚吃的是2000元一斤的龙虾。微信上给我发了一张玩偶马背上放着一些红包的照片，说是马上发财。我一看玩偶马就是超市货，他说那贵，花了888元买的。他对春节不满的地方就是龙虾再好吃，也吃不出来童年的回忆。我开玩笑地告诉他，试试大葱蘸大酱可能会有感觉。

因为久没联系，我们聊了很久，我猜他是很想找人倾诉。六年时间，他得到无数贵人相助，才有今天的美好生活，都知道财富耀眼，却不知道辛酸从不敢尝试第二遍。放下电话，正若有所思，我想起儿子不知道在哪里学到一句话：酸甜苦辣咸，西红柿不甜。还真是，百味杂陈，不变的还是春节必须得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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