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汀到底颠覆了什么

2010-02-04 00:23:05

来源: 时代在线网

很多人都爱用“鬼才”和“颠覆”这些被滥用但已无实际所指的词去形容昆汀•塔伦蒂诺及其电影，甚至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用思考，每见昆汀出现必先称鬼才。他实际颠覆了什么，这倒是该好好算一下账。这才是看他新作《无耻混蛋》(Inglourious Basterds)的趣味所在（片名确实是Basterds而非Bastards）。距离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低俗小说》已十多年，《无耻混蛋》才算是他另一阶段的代表作。此片证明了昆汀在开拓更广泛的戏种及主题之余，仍能保留他极强烈的个人风格，一种可称为真正bastard(混蛋、无赖、野种)的风格。

首先，且说他颠覆的不是什么。

不是好莱坞处理血腥场面的方法。自从上世纪70年代美国电检尺度开放后，暴力血腥的呈现已变成家常便饭，突如其来的暴力，心态上的暴力，大杀伤力场面的暴力，把观众教育至对暴力画面本身产生免疫，很难再在画面上有所超脱。

然后，颠覆的也不是动作处理，好莱坞上世纪90年代大量引入港产片式的拳脚武打处理，也不是自《杀死比尔》开始。

昆汀的成就是开创了一种新的电影模式，就是说，把电影带到新领域，拍出了一种过往未有之电影感。他颠覆了以往电影对角色的塑造和剧情发展的惯性。所以，欣赏昆汀，首先是欣赏作为编剧的昆汀。

编剧又注重什么呢？第一是剧情，第二是角色，第三是对白，第四是悬念。编剧入行首课：如何在25个字之内把故事卖出去？其实，昆汀的电影讲出来都很难卖出去。他拍得出来，也是奇迹。他的故事要依靠导演的功力才能充足发挥。《落水狗》讲一班乌合之众合力打劫银行之后互相出卖。《低俗小说》更是怪诞得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主线可以讲出来。好吧，《杀死比尔》清楚一点，是讲少女长大后的复仇。如今《无耻混蛋》是另一班乌合之众要去完成危险任务，每人立誓要杀100个纳粹，最终杀到希特勒头上。

昆汀的颠覆，在于处理人物之复杂性和在传统的大故事大画面中用细节去丰富每个部分。后者令观众进入迷人的解谜与拼图游戏中，他请观众细心去留意剧情，听每句对白（这点在本片尤其重要，包括听主角纳粹官员每句话的弦外之音，法德英意口音的幽默），又要求观众有足够的流行文化特别是电影学养。《无耻混蛋》就是这样处处闪现着细节的丰盛感。

《无耻混蛋》分为5章，第一章向意大利式牛仔片致敬，纳粹官员的处理是全片的最大亮点，电影成功创造出一个让观众会极喜欢的坏蛋角色。这也就是电影人物塑造最成功的地方，创造一个让观众“热爱去恨他”及“恨自己那么爱他”的角色。演纳粹官员的华尔兹(Christoph Waltz)之演技故然是决定性因素，他要学会德法英意多种语言，懂得不露声色（令观众替其他角色的危机担心），幽默但必要时又毒辣，结尾一段血腥玻璃鞋场面简直就是近年电影悬念情节的代表作。这样处理一个纳粹官员，完全是另一境界。

这个角色浓缩了昆汀的人物编排哲学，那就是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再严肃的时刻，都有其荒诞的可笑处。他其实是跟传统开玩笑。向来二战电影无一不偏向歌颂盟军特别是美军的神勇，偏偏他的片名已说明了这是一群混蛋。当然，片中这班bastards对纳粹士兵的折磨，暗指美军虐囚事件似乎已成一种解读共识（这令此片成为昆汀电影中最政治化的一部）。

所以昆汀的电影其实都是bastard电影(其实没有basterds这英文单词，但可认为是导演创立这个单词来形容当中这团队)，主角没有标准价值观，更多是无良无耻下手不留情。最适合形容它的美学其实不是暴力不是颠覆，而是桑塔格说的“坎普”(camp)。越是认真看待它，就越觉搞笑（或相反：搞笑之中有认真），角色都那么古怪夸张，以及人生无常的意外荒谬和细微爱好（在紧张关头要来一杯牛奶），后者可能会是某种港产片的风格延伸，但用在向来被神圣化了的二战非黑即白的题材中，就是真正的颠覆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