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阶层的判断标准（中）

谁是当今中国的“中产阶级”（Middle Class）？有相当多国人常会依照财富的绝对值来判断，如年收入必须在多少以上，如至少要拥有两套住房（某经济学家的观点）。从社会身份的范围来看，他们心目中的中产阶级其实很接近社会分层理论中的中等阶层—既包括占有一定生产资料的民营小企业主，也包括不占有生产资料的拿薪水的管理层，以及专业人士、自由职业者、党政干部等等。

中国中产阶级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不承认自己是中产：我这么累，我未来的保障金还没赚够，我怎么会是中产？有些人甚至都承认自己是小资了，却抵死不承认自己是中产。当然，小资在国人眼中只涉及品位，与社会等级无关。

如果我们把Middle Class理解为“中等阶层”，就比较容易判定自己的社会等级了。因为中等阶层只是一个相对概念，不需要设定财富上的绝对标准：如果在你之上还有一个上规模数量的社会上层，在你之下还有一个上规模数量的社会下层，那么恭喜你，你就是中等阶层了。所有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都属于社会中层。

印度有数亿人认为自己是Middle Class，这个Middle Class当然指的是中等阶层而不是中产阶级。在印度也许拥有一辆自行车或一辆摩托车就是Middle Class，因为还有很多人没这些东西；一些穷教师也认为自己是社会的Middle Class，因为他们拥有社会声望并受到了尊敬。这种普遍的“中等阶层”意识可能与印度人对社会公共事务的参与度较高有关，与他们对社会体制的认同度较高有关。简言之：缺乏参与感、参与权，就难免会认为自己不是中层而是边缘。

对于谁是社会的中等阶层，中国人则设立了较高的财富绝对值标准，这样在刺激自己努力打拼的同时，也常因目标的较难达成而产生对社会体制的怨恨和嘲讽。不过中国目前也确实处在一个M型的“中层缺失”社会，这首先是指社会中层成员的数量和类别发育不健全，其次也指社会中层的自觉自为意识不足。马克思认为一个阶级之所以成为一个阶级，是因为它不仅是自在的，而且是自觉、自为的，不仅确立了本阶级的核心价值观，还建立了本阶级的政治组织。

关于一个社会阶层有没有共同的观念硬核、心理特征、行为策略，有人认为没有，有人认为有。持前论者认为人的观念和行为受外在环境影响较大，是博弈和权衡的结果，不是预先给定的。加之社会阶层通常是混合型群体，即便他们的财富状况比较接近，他们也会因政治、文化、信仰、族群、教育程度等非财富因素而产生意见分歧。在现实中我们也看到，中等阶层内部常常存在着从保守到激进的政治光谱，在具体政策上，他们更常常彼此厮打、相互批评。发展中国家的中等阶层正处于发育阶段，他们的观念体系比较松散和有较多不确定性，更是常见现象。

但若是过于强调一个群体中成员们之间的差异性和他们行为策略上的机会主义原则，那么群体、阶层、阶级这些概念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所以，通过纷繁复杂的差异表象和波动表象，去探寻一个群体大体上共有的观念、心理、行为特征，至少是可以去假设和论证的。

就中等阶层而言，客观上，他们共同地处在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存状态；主观上，他们也可能具有比较相近的观念、心理和行为特征，那就是他们都期待通过努力使自己的财富和身份地位保持稳定乃至继续上升，而这种稳定和上升一般只能在有秩序的社会环境才能实现，因此他们都有保守、稳健的一面；但同时他们又都有随时跌落到社会下层的风险，这种风险既可能来自上层社会裙带式的财富垄断与财富分配模式，也可能来自下层社会推倒重来的激烈的财富分配方式。所以他们常常两面作战：对于社会上层，他们通常持批评和制衡态度；对于社会下层，他们通常持警惕和犹疑态度。只有当社会上层卡住了社会中层绝大部分的上升通道和利益增长的可能性，对全社会进行总体式的盘剥，中等阶层才可能与社会下层建立政治行动联盟。

具有上述生存状况、价值观念、心理特征、行为策略的人，可以说就是一个典型的社会中等阶层成员。当然，一个阶层内部也存在许多“非典型成员”，他们的存在使阶层在展示其硬核属性的同时，也会呈现出一定的复杂性和波动性。

作者系暨南大学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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