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中女足的春天之旅

2009-07-14 19:41:44

来源: 时代在线网

4月26日，炎热了多日的海南省大部分地区都飘起了毛毛雨。在这个春天的最后时节，海南省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女子足球队还不满17岁的队员林春天被春天“淋”了。

“可能是早上训练时着凉了。”中午1点钟左右，林春天一边用纸巾擦拭着鼻子，一边蜷缩进被窝里进行午休。几个小时之后，她和其他19名队员将从这里开始自己的春天之旅：先坐3个小时的汽车到省会海口市，然后在深夜11点半踏上北上的火车，前往沈阳参加即将举行的第十一届全运会U18青年女足的预赛。

她们对征程充满信心，但她们不清楚自己的未来。

最好的时光

这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琼中女足自2006年2月成立以来所经历的第4个春天，和风细雨让一切都变得温润起来。3年前足球场上那曾经高达膝盖的野草早就被修剪整齐了，随着训练量的加大和外出比赛的日渐频繁，像林春天这样的老队员已经很少到球队饭堂旁的菜地去除草种菜了，二线队17个师妹接过了这项工作。

“当时的好几场比赛也是在这样的雨天进行，结果我们状态很好，都打疯了。”林春天说。自从春节过后，她又长高了一厘米，172cm的身段让她成为琼中女足身体条件最好的球员。

在过去的3年时间里，虽然队员们的伙食标准每天只有10元，连牛奶都喝不上，可是，队员们之中还是有4个人身高超过170cm，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12分钟跑能跑出3050米—一个接近成年男子球员的水平，但是她们的平均年龄才16岁。

时至今日，她们的主教练谷中声仍然记得球队初创时的情景。当时整个琼中县1000多名女孩报名参加女足，经过选拔和测试，20位小姑娘成为了球队的首批成员，其中15名为黎族姑娘，当时她们当中年龄最小的仅12岁，最大的也就15岁。

老谷说，第一次训练课球员的表现让他大失所望，“我让她们试着踢了几脚球，有人用脚尖踢，有人干脆没踢到球。这20名球员没有一个人以前踢过球，她们对足球的认识完全为零，甚至很多人都没有见过足球。”

如今3年过去了，琼中女足在吃尽苦头后，在这个春天迎来了有史以来的最好的时光。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她们在比赛场取得的成绩好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是在全国U－16女足锦标赛的热身赛上保持不败、接着又在小组赛上取得一胜两平一负战绩，淘汰河北和天津两支强队，成功出线。

4月25日下午，负责姑娘们日常生活的助理教练吴小莉陪同球队教练、自己的丈夫肖山到海口为即将征战第11届全运会赛事的姑娘购买球鞋、球衣等比赛装备。由于是代表海南省参加全国分量最重的运动会，海南省文体厅向其下拨10万元比赛经费。她一边把20双昂贵的美津浓足球鞋打包好，一边说：“根据赛会规定，如果没有专门的足球鞋，队员们连赛场都上不了。不过与两年前相比，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已经暂时过去。”

脆弱的集体项目

在球队经费最为困窘的2008年，教练肖山曾几度处于放弃的边缘。琼中女足自成立之日起，就定位为县级女子业余足球队，队员免费就读于县里最好的琼中中学，县里负责解决训练经费。

根据海南省媒体的报道，2007年年底，海南省副省长符跃兰专程到琼中中学观看女足训练，随后省长罗保铭特批20万元专款，供琼中女足训练、比赛和基础设施建设；而琼中县也从县财政经费中拿出10万元用于女足的日常生活。

不过琼中女足的困难还远远没有解决。维持一支正规的女足队伍每年至少需要50万元，谷教练最初倾尽所有也只凑了二三十万，经费来源的不稳定性让琼中女足的处境困顿不堪。

“2008这一年里，有4个月经费没能及时到位，队员的伙食费都是由我先垫上的，可是到后来连我自己都有点心虚了。”曾为职业球员、习惯了高收入、高消费的肖山说，在最为困难的时期，队员们甚至要靠捡破烂来帮补球队开支。

而另一个让老谷和肖山苦恼的，是姑娘们在海南省居然找不到合适的陪练对手：在整个海南，再也没有第二支女子足球队了，就连曾经培养出海南唯一一个国脚韦海英的海南中学女子足球队，也没有了声息。

“我们追求的不是体育强省，而是项目优势，集中有限的资金，发展几个优势项目。”海南省文体厅竞赛处处长叶志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本着这个原则，在海南发挥“灵、小、水”特色，全省只有5个重点发展的竞技项目—田径、举重、帆板、沙排、乒乓球。

“如果发展足球篮球这类集体项目，一支队就要增加十几甚至二十个运动员的编制，海南根本承担不起。”海南省文体厅的一名官员说。

尽管目前海南省竞技体育的投入已大大增加，但要在短期内想与其他省市在全运会上一较高下，挤到前列几乎不可能。“足球项目的经费支出从来就不在我们厅的预算范围之列，”海南省文体厅一位抓帆船帆板项目的官员说，“因为它在全运会上不可能为海南取得分数。”在2005年的十运会上，正是由于在男子470级帆船比赛中夺冠，海南省获得了有史以来的首枚全运会金牌。

“这次给琼中女足的10万元参赛经费是厅里从其他项目中转拨过来的，”海南省文体厅官员、此次女足征战十一届全运会的领队李斌说，“如果她们不是在U－16锦标赛中杀入决赛圈，这笔经费不可能花在她们身上。”

春天之旅

4月26日下午5点，琼中中学的校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撑着雨伞走进校门，准备参加即将开始的晚自修。林春天和队员们也在那里集合，只是她们没有往教学楼方向走，而是即将踏上全运会的征途。在残旧的校门口左侧，一幅由琼中县政府综治办制作的琼中女足的海报在飘飞的细雨中挺立。

“我以前成绩挺好的，不少科目在普通班还排在第一第二位，”因为性格外向好动，被肖山疼爱地称为“板鸭”的李慧说，“但随着训练量加大和外出比赛增多，逐渐跟不上了。”为此，她被父母多次要求她退出球队。

“有时想想也挺心痛，可是没办法，现在我更喜欢足球了，”在汽车开往海口的途中，她一边沿路叫着自己家乡的山川河流的名字，一边憧憬着“能在全运会上进一个球”。

随着琼中女足的名字越来越响亮，关注她们的目光也越来越多，争议声也逐渐多起来。有媒体报道，中国女足主教练商瑞华曾对琼中女足作出点评：“快让这些孩子回家吧，别让他们受苦了。”在沿海城市三亚，一位在酒店任经理的白领得知琼中女足的存在后，当场脱口而出，“她们以后能干什么呢？”

据2005年海南省第一次经济普查数据显示，全省拥有各类体育产业法人单位不过百家，体育产业全年实现的增加值不到1亿元，占全省生产总值GDP的比例不足0.1%，这一比例在全国各省中属末流。为了不背上退役运动员分配不出去的包袱，海南全省只有大约50个左右的专业运动员名额，招收运动员采取了极为慎重的方式。直到现在，不少在全运会取得前5名（在海南没几个）的运动员还不能完全成为“专业运动员”。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但是琼中女足，就连现时海南重点发展的帆船帆板项目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很多孩子的父母会反问我们：“去练帆船帆板以后可以去干什么工作？能挣钱吗？这还真叫我们不好作答。”海南一帆船帆板队教练员表示。

如果没有足球，这帮大山黎家的女孩现在会做什么？“可能在练田径吧，我也不知道……”林春天摇摇头，现在，她已经可以一口气把那个滚圆的足球颠起700多次。

大人们和教练的烦恼并没有过多影响到这群球员的快乐。她们都是从琼中县各乡镇中学生中选拔出来的，大多数家境贫寒。汽车进入海口市区时，她们隔着车窗望着流光溢彩的城市，想起第一次随队到这个城市拉练时，看到一件标价300元衣服时集体落荒而逃的情景，不仅哑然失笑。“我希望以后能到这个城市或者广州当一个白领。”其中一名队员小声地对她的队友说。

体制之困

在出发之前，谷中声再一次在自己的脑海里规划这些孩子们的未来：“最好是都能特招进入大学，那样的话可以多踢4年，要不浪费了这么好的苗子，怪可惜的。”

根据海南当地媒体报道，由于姑娘们在比赛中表现出色，队伍中有8名队员曾有机会去广州女足打2011年的全国城市运动会，临近签订合同时，谷中声接到海南省某领导的电话，“队员是海南培养的，海南要尽力成立自己的队伍，球员不能就这样送出去，先带回来再考虑。”

“领导们对这个报道很恼火。”海南省文体厅一名官员这样对肖山说。在此后的公开报道中，姑娘们那流产了的广州之行的原因变成了“加盟广东队不是铁饭碗”。

在这个春天，受困于“领导说了算”的还有重庆市大坪中学女子足球队。前不久，在第21届世界中学生足球锦标赛上取得冠军的大坪中学被踢爆作假：在校方的授意下，大坪中学女足的原班人马被弃用，参赛中绝大多数成员都是从全国各地临时抽调的队员，其中不乏中国女足少年队的成员。

这是中国体育长久以来实行举国体制的一个缩影：为了成绩，行政力量主导一切。可是，包括谷中声在内的所有教练员都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没有当地行政系统的支持，队伍根本没法存活，“你要靠他们，其实又怨他们，这就是中国足球。”

早在1989年，谷中声就经历过球队解散的遗憾。其时山西省在体育战略上作出调整：为了减少运动员编制，节约财政开支，政府决定主抓单人项目。也就是在那个时期，山西三大球类项目的所有专业队伍相继解散，包括肖山等众多在他麾下的弟子转眼间各散四方。

为了不让球员四散遗憾再次上演，已经72岁的谷中声带着他的得意弟子肖山，在20年以后再次作出努力，他们和琼中女足20个天真烂漫、渴望比赛胜利的球员，踏上了开往北方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