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空间》:以传统技术演绎夺魂梦境
本报记者 谢培
“亲爱的,怕什么,做个更大的梦吧!”当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带领的“盗梦”团队在大银幕中的梦境世界里遭遇抵抗时,汤姆·哈迪变戏法式地举起了榴弹发射器,对持自动步枪的约瑟夫·高登·莱维特如此调侃。在戏外现实的好莱坞世界中,年方四十的英国绅士克里斯托佛·诺兰以同样的潇洒状态,自编自导了一部让全世界影迷“匪夷所思却又流连忘返”的《盗梦空间》。
这是一部显而易见的“好莱坞大片”。投资1.6亿美元,在全球近40个国家(地区)上映。柏林影帝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奥斯卡影后玛里恩·歌迪亚领衔,一票主演不是奥斯卡的常客,就是好莱坞的当红面孔。取景于六个国家,辅以高超的CG技术,炫目的动作戏、紧张的追逐战、刺激的枪斗与爆炸场面,这部戏中一个也不能少。自7月16日在北美公映以来,《盗梦空间》的全球票房已超6亿美元。
但这绝不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大片”。《盗梦空间》延续了克里斯托佛·诺兰一直以来对偏执情感的探究和对超现实题材的热衷,影片气质也尽可能地秉承了“独立片风格”: 以智慧与反思为纲,将演员的表演放在重要地位; 置红火到泛滥的3D风潮于不顾,钟情于传统技术;不定义忠奸善恶,游走于灰色地带,直指人心纠葛;看似随意、混乱的剪辑手法。全球影迷在IMDb (The internet movie database,互联网电影数据库)上给予《盗梦空间》的评分曾一度高达9.6(满分10分),目前它也以9.1分稳居IMDb全球影史前三名,与《教父》、《辛德勒名单》不相上下,远超《阿凡达》。
“我的目标是创造一个故事、一个世界,涵盖人类各种不同的经历、情感,用好莱坞各种大手笔的娱乐方法,通过我的想象呈现在大屏幕上,让我坐在电影院里悠然享受这一切。”克里斯托佛·诺兰如此说,也的确做到了。
9月2日,《盗梦空间》将一刀不剪登录中国内地大银幕。在影迷聚集的豆瓣网上,这部还未上映的电影已以9.3的最高分雄踞新片榜榜首。
“超现实”和“偏执狂”
7岁时就开始摆弄父亲的V8摄影机的克里斯托佛·诺兰,很早就拿着摄像机在伦敦街头东拍西拍了,大学时他一边主修英国文学,一边组织了一个叫做“16毫米”的电影社团,和一些同样狂热的电影爱好者一道制作16毫米胶片短片,并在一些小规模的独立电影节上放映。如今诺兰风靡世界,影评人们从他1989年的《塔兰特拉》和1996年的《狮蚁》两部短片中发现了诺兰对超现实题材一贯的喜爱。
1999年,毕业已经6年、也曾四处打工的诺兰重回电影路,他自筹6000美元拍摄了一部后来让他得以进入好莱坞的实验电影《追随》:一个渴望获得灵感的作家跟踪路人甲乙丙丁从而获得不同的人生。诺兰的这部电影是由一帮全职工作者在每周六聚在一起拍摄,灯光、服装、布景都是自己DIY,前后拍了整整一年,剪出了一个70分钟的版本:倒序、在倒序中肢解时间、黑白胶片。《追随》随后在电影节上的放映引发了轰动,被称作“怀揣着年轻的梦想与野心,酷毙了”。这是诺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电影,也以此敲开了好莱坞的大门。
2000年,美国顶峰娱乐公司看中了克里斯托佛·地诺兰的弟弟乔纳森·诺兰的短篇小说《死亡象征》,讲的是主人公伦纳德责怪自己未能拯救被强奸残杀的妻子,而选择了失忆的故事。这个关于“负罪感”的电影明显很小众,但顶峰娱乐公司依旧给出了诺兰上一部电影1000倍的投资:900万美元,且找来盖·皮尔斯、凯瑞·安·莫斯等二线明星演出。诺兰依旧使用了非线性、跳跃不已的剪接方式,用黑白和彩色胶片交替呈现,将影迷们牢牢地锁在沙发上。
虽然对影片自我感觉良好,但诺兰对票房并没有太大信心,在公映前诺兰就和朋友一起从销售商那里得到预测:此类片子票房在400万至500万美元之间就算是优秀答卷。但《记忆碎片》却一举在全球收获3900万美元,更获得独立精神奖的最佳剧本和最佳导演奖,甚至金球和奥斯卡都递来枝条,双双将最佳剧本提名送上。《记忆碎片》很快成为艺术电影爱好者的必藏影片。
这一年,克里斯托佛·诺兰年仅30岁。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对于偏执情感持续不断的追踪,以及为了体现这种偏执情感而进行的风格化的拍摄与剪辑。
2002年,诺兰翻拍了1997年上映的挪威电影《失眠症》。这同样是纠缠于负罪感的故事:失手杀死朋友的多默,在阿拉斯加的极昼期内终日无眠。此片不仅票房稳定,而且成为好莱坞翻拍欧洲电影片中难得的成功之作。
真正让克里斯托佛·诺兰成为好莱坞一线导演的作品是2003年的《蝙蝠侠·开战时刻》。当蝙蝠侠系列陷入危机时,他用拍一部严肃原创故事的心态让蝙蝠侠获得了重生。在他的安排下,蝙蝠侠因为带有对父母死亡的负罪感而变得敏感紧张,时常感觉恐惧。这个不一样的布鲁斯·韦恩挽救了蜘蛛侠系列,甚至影响了这之后的美国英雄、超人电影风格。2006年,诺兰希望拍摄一部自己喜爱的电影,在这部改编自克里斯托弗·普雷斯特同名小说的《顶尖对决》中,主角魔术师依旧是具有负罪感的人物。
2008年,《蝙蝠侠前传2:黑暗骑士》横空出世,同样延续了克里斯托佛·诺兰对于负罪、偏执等情感的探讨,让观众无法停止观看的紧张剧情和细腻深入的人性探索,让这部电影在全球收获10亿美元,是当时全球第四的票房成绩。值得一提的是,在诺兰的指导下,扮演反角小丑的希斯·莱杰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被誉为史上“最完美小丑”。
探索梦境
“我一直觉得梦在我的生命里有很大的启迪作用,始终很吸引我构思梦境的原因是,我们认识到在梦境里感受的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的大脑创造的,先创造了梦境和里面对话的人,以及身在其中的各种经历,当你深入其中你才意识到,你创造了梦境的这一切,如果你在梦境中与人交谈,对话内容其实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创造,但是自己的感受仅仅来自其中一方。我想这就是我想说的,人类头脑的潜在力量是非凡的,我拍这部《盗梦空间》为的就是展示这种令人兴奋的可能性,人类头脑到底蕴藏着多大的能量,还有多少是我们自己还不了解的。”克里斯托佛·诺兰说。从《记忆碎片》到《失眠症》,直至《盗梦空间》,他从未放弃对梦境力量的探索。
早在2003年拍完《失眠症》后,诺兰就提出了拍摄《盗梦空间》的想法,而华纳公司当时已经允诺。谁知原本预计几个月的写剧本时间,最终花去了八年。而这也是诺兰于1999年的《追随》后的第二个原创剧本。
用八年时间打磨出的剧本,让这个梦境世界变得既缜密又丰富。多线索的《盗梦空间》架构了一个极少数人懂得“分享梦境”技术的世界,梦境世界有着严格的建设规则、缜密的自有逻辑,同时充满着未知性和不可控制性。有影迷在看过电影之后,甚至寻找出了其中大量运用的数学知识:“一些观众看过之后,觉得《盗梦空间》很玄, 而且许多地方不合逻辑。 但在我看来,很少有比《盗梦空间》结构更严谨的剧本了。 《盗梦空间》的结构就像一部论文一样,而且还是证明式的。”编剧诺兰同时也是一个建筑迷,他打造出的梦境空间设定严密,这种严密所带来的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真实。
面对自己很可能会喜欢的电影,影迷们的心态总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们渴望了解更多,另一方面又担忧太多的剧透会让自己失去观影时的快感。不过,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对《盗梦空间》而言显得有点多余,即便你将《盗梦空间》里所有的剧情熟记于胸,你依旧会在电影院内被它牢牢吸引,除了风格化的视觉效果外,诺兰架构的这个如同迷宫般的梦境世界也会耗费你大量的脑细胞,当灯光亮起,坐上返程的车,你依旧可以回味、思索,甚至眉头紧锁地反问自己。
主角莱昂纳多如此解释自己的角色:“我演的这个人物是业内高手,擅长从混乱中抓住事务关键,显然,这非常特殊的、专门的技术,他的工作属于犯罪,只能与同伙混迹于黑市,他们知道怎么闯入人们的大脑,窃取重要信息。在我们影片里,就被称为盗梦。 盗取大脑里重要的概念、想法,或者一种生存之道,或者对生命的新看法,用来改变甚至操控别人的真实生活。这就是他和小组成员的工作。”
在片头的一次“盗梦”行动失败之后,莱昂纳多被邀请参与一个秘密的“盗梦”计划,和之前的行动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从人的大脑中偷盗意念,而是植入意念。为了能够回到一对儿女的身边,莱昂纳多接受了任务,开始在全球寻找适合的“盗梦”伙伴。
在莱昂纳多寻找搭档的路上,导演诺兰设置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盗梦”的队员,由艾伦·佩姬饰演。诺兰让莱昂纳多带领她进入“盗梦世界”,也带领面对“盗梦”一说完全是菜鸟的观众们进入这个神奇的世界—每个人都曾做梦,但你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梦”。当观众一点点地了解“盗梦世界”的同时,隐藏在莱昂纳多内心深处的“负罪感”也一点点地由艾伦·佩姬挖掘出来:他妻子曾沉醉于梦境世界,和莱昂纳多在深层梦境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为了让妻子返回现实世界的孩子身边,莱昂纳多在妻子的潜意识深处植入“这里不是现实,我们需要在这个世界死去从而回到真正的现实”的意念。妻子终于和莱昂纳多双双躺在了梦境世界中的火车轨道上,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但妻子脑中那个被莱昂纳多植入的意念却一直无法消失,她一心想回到“真实世界”,最终选择了在莱昂纳多面前跳楼自杀,并逼迫莱昂纳多远逃他乡。
无论梦境世界如何神奇、拥有如何复杂多层的空间,也无论盗梦行动如何百转千回、人物命运怎样一波三折,最终能够打动观众的始终是人物情感。“人物之间多层次的关系,情感牵绊的表达,故事情感线的追踪,都在梦境的主题下得到了最好的展示。”莱昂纳多说。
《盗梦空间》的执行制片人克里斯·布莱汉姆说:“有人说,这部电影里不分好坏忠奸,我倒是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当然,观众肯定会自己判断,感情倾向谁的一边,或者不喜欢谁。但这正是克里斯电影的魅力所在,就是当你难辨是非黑白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每一个人身上,都存在着一块灰色地带。”充满灰色地带的《盗梦空间》也提出了一个最终的拷问:“向别人脑海中植入了一个意念,那么这个人还是他自己吗?”这个拷问意味深长。
70后导演的传统路
在“神作”《阿凡达》的拍摄片场,1954年出生的詹姆斯.卡梅隆最常见的服装搭配是:蓝色牛仔裤加黑色T恤,T恤上是日本漫画《铳梦》插图或者其他什么图案。他摆弄着新研发的3D摄影机, 这让詹姆斯看起来更像是痴迷新潮技术的IT精英。
无论是在《盗梦空间》的摄影棚里还是后期制作室内,1970年出生的克里斯托佛·诺兰通常都是西装革履—有时甚至是传统英式的衬衣、马甲、西装三件套。在《盗梦空间》的拍摄花絮里,你偶尔会分不清谁是导演、谁是男主角。从外形上看,诺兰仿佛是稍胖版本的莱昂纳多;从着装风格上看,诺兰是瘦弱版的希区柯克。
就是这个被誉为“自希区柯克之后最有着装品味”的70后导演,在2010年暑期颠覆了卡梅隆引发的“后阿凡达时代”。在好莱坞一线导演中格外显得年轻的克里斯托佛·诺兰,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传统技术派,他和老搭档、摄影指导沃利·菲斯特(两度获得奥斯卡提名)从一开始就决定用35毫米胶片作为拍摄主力,且要加入大量的手持拍摄,诺兰说:“我们想在一些狭小的地方拍很多手持镜头,要一种记录感。”
在寻找大画幅的拍摄载体时,他们又从传统中寻找出了惊喜,在曾为《2001》、《银翼杀手》制作特效的道格拉斯·特拉姆伯尔那里,他们参观以65毫米胶片高速拍摄的Showscan技术后,又选择了35毫米的VistaVision 8孔底片,并将两者结合起来。或许这些专业名称让普通观众感觉费解,需要说明的是,VistaVision是一种画幅比为1.66:1的宽荧幕格式, 底片在摄影机内横走,发明于上世纪50年代,除了在1956年的经典西部片《搜索者》和1958年希区柯克的《眩晕》中绽放过光彩后,很快被抛弃,现在好莱坞的导演们除了偶尔用它拍摄特效镜头外,几乎将其遗忘得一干二净。
但诺兰用这些“老技术”创造出了让人惊奇的视觉效果,胶片依旧有着数字无法替代的奇妙质感。人们总认为科幻或者超现实电影需要使用全新的、革命性的拍摄设备,当《盗梦空间》出现后,他们几乎无法相信现有的电影技术可以呈现出如此真实的神奇梦境,殊不知这所有的一切技术早就存在,只等有心人去挖掘和发挥。
《盗梦空间》的男主演莱昂纳多说:“这部电影里有不少情景,能让你看到超现实的事情发生,很具体地发生着。但我们并不是在绿幕前拍的,电影里的特技没怎么用绿幕。整个场景必须倾斜的时候,比如因为地心引力变化产生的现象,他(诺兰)要把整个场景发在一个液压机上,让整个酒馆倾斜起来,希里安和我有场戏是在那里拍的,那场戏是我试图说服他相信我是他梦境的保护者,相当长的一组镜头,台词也多。然后场景开始倾斜,道具在身边横飞,我们要抓住东西保持平衡,否则就会顺势滑倒,有时挺难的,但身体做出的是自然反应,如果是在绿幕前拍,那就是做样子,直接倾斜摄像机镜头就行了。”
在拍摄《蝙蝠侠·暗夜骑士》时,克里斯托佛·诺兰去了3个国家取景,而拍《盗梦空间》时他涉足了6个国家。诺兰说:“我们经历了所有的艰难险阻,从滂沱大雨到炎炎夏日,再到风雪交加,就是想考验我们自己,在真实环境下能拍到多少珍贵的素材。演员身处真实的环境拍摄,这种真实感会增强影片说服力,带着演员去山顶,又让他们到水里,哪儿都有他们的身影。”
谨慎使用绿幕与CG技术,尽可能使用真实环境或者布景拍摄,将重点放在演员在真实环境中做出的真实反应,于是诺兰打造出了最逼真的梦境世界。他的手法偏离当下好莱坞的主流,却获得了令人惊讶的效果。
当下好莱坞的主流仿佛是3D,在《阿凡达》以27亿美元的影史第一票房震撼了世人的神经后,全球影坛言必谈动作捕捉,动不动就是虚拟摄影棚,电影公司不是投拍3D电影,就是将原本好好的2D电影改为3D,虽然好莱坞金牌制作人J.J·艾布拉姆斯警告说:“当你戴上眼镜后,所有东西都变得暗淡了。”但以老板口味决定发展方向的好莱坞依旧打出了“展望未来影坛,请先戴好立体眼镜”的口号。5年之间,美国能够放映3D影片的影院从不足一百家激增到四千家。3D暴红的这几年间,并非没有电影业者对3D风潮提出质疑—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电影都适合3D,而眼下的3D技术也并非像詹姆斯·卡梅隆所描述的那样完美—但只有克里斯托佛·诺兰拿出确凿的证据,他的《盗梦空间》在北美上映后连续三周蝉联票房冠军,1.6亿美元成本至今已收获6亿美元,众多影迷为之疯狂,IMDb排名眼下已经稳居前三,发言刻薄的影评人们,更称《盗梦空间》是将梦境搬上银幕,以艺术嘲笑3D。
摄影指导沃利·菲斯特说,华纳曾希望诺兰将《盗梦空间》拍摄为3D,但被诺兰一口回绝。当《盗梦空间》在全球热映的时候,诺兰再次回绝了华纳希望将2D《盗梦空间》转换为3D的要求。他说“那会干扰观众欣赏《盗梦空间》的故事”,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