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都在唱片店
庄纳
死神不是谁都可以谈论的话题,但终究是我们都必须面对的话题,无关乎可不可以。
很难想象伊坂幸太郎在构思这本书里六个故事时,可有受到过什么心理暗示的困扰,抑或,只是沉浸于创作的快乐中忘乎所以?虽然说死与爱一样是所有文学与艺术都不可避免要去探讨的终极,但像《死神的精确度》这般直接把死神置于主角地位,让阅读视角随着死神旋转的并不多见。这样做的难度,不在虚构一个死亡之神的思维及行动框架有多么不可行,而在于出于这个初衷的写作会受到一种来自本能抵触力量(我们越在接近死亡一物时,越会采取避而不见的姿态)的牵制,被带得偏离重心,从而塑造出没有死亡气息的死神。
毫无疑问,最成功的死神应该是站立在生之对立面的,就像伯格曼的《第七封印》所做到的那般,而非创作者的盟友。从这一尺度下衡量,此书是相当失败的,“死亡”二字几乎丝毫未曾通过小说中的文字传达出来。但从另一角度——小说家或叙述主体的角度—来审视,小说写作的乐趣所在恐怕也正出于此。精确设定的身份一定带来行为的不可控,如同物理中测不准原理描述的那个事实:位置和速度无法同时测定。死神被邀请进入这本小说的那一刻,肩负的,已是其他目的。
从笔触上来说,它是一本相当轻松的故事集,情节也轻松愉快。名叫千叶的死神,为了工作缘故混迹于人间,通过与被调查对象的七天相处来断定他们该不该死,然后把这个判断向上级递交,就算完成职责。而闲杂时间,他基本上选择躲进唱片店里听音乐—“天使都在图书馆,而死神都在唱片店。”嗯,看到这样一句话,眼明人都要发笑,轻描淡写之间,竟然把《柏林苍穹下》和《天使之城》都涮了一遍。
千叶在幸太郎的笔下,分别和以下人物相继邂逅:公司投诉处理部门的小职员、黑社会老大、谋杀者、恋爱中的小男人、杀人在逃犯、理发店里智慧的老阿姨。对待这些不同个体,死神基本上表现出了一副洞见者的姿态,因为知道对方会在第八天以某种方式死去(也有个别例外),所以不慌不忙,泰然记录着这七天里的事件,它们构成了情节,分别以如下形式呈现:励志电影、黑帮片、悬疑文学、言情剧、cult艺术、人生小品。你不能不承认他玩得很过瘾,既有层次又有格局。我还想指出的一点是,黑帮片和cult艺术部分表现最好了,而悬疑文学一章则最最让我感到失望,或许是因期望过高导致的失望—伊坂幸太郎的简历中说到,此人曾以《奥杜邦的祈祷》获得过第五届新潮推理俱乐部奖。
很有可能你会和我一样,在阅读中,那个著名的与死神有约的寓言不断再次浮上心头:一个仆人,到巴格达市场中赶虚,突然看见死神朝他装鬼脸,吓得魂不附体,匆匆返回家中求主人赐他一匹马往麦加方向飞逃。主人跑去市场中见死神,质问:“为何吓唬我的仆人?”死神答曰:“没有吓唬他啊,我只不过奇怪他怎么会在巴格达出现?因为今夜他与我在麦加有约。”为了表达宿命或徒劳的概念而借用死神,是古老的笔法,《死神的精确度》保留了这个气息,并稍稍地前进了一步—它在表现手法上,作了符合或者说迎合现代审美的各种尝试。
《死神的精确度》
伊坂幸太郎 著
星野空 译
当代世界出版社
2009年6月版
353页,3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