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中的凄凉与暖色

2010-08-12 05:22:32
来源: 时代在线网

苏七七

东野圭吾是谁?恐怕在三年前问一个侦探小说爱好者,大家都还觉得这个名字非常陌生,2007年11月出版的《湖边凶杀案》与《预知梦》(海南出版社),是中文简体版的最初两本东野圭吾作品,而真正一纸风行,还要等到2008年8月《嫌疑人X的献身》的出版(南海出版社),这是东野圭吾得到最多荣誉的代表作品,紧跟着最为深刻动人的《白夜行》也出版了。一般来说,读过这两本书又喜欢上这两本书的读者,就成了东野圭吾的粉丝,成为一本接一本出版的大陆版东野圭吾的购买主力。作为一个产量极高的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让读者感到他最好的作品倾国倾城,一见难忘,而他一般的作品也保持水准,不至于让人大失所望。于是看东野圭吾的小说很容易成为一种习惯,就像一串葡萄,虽然最好吃的两颗已经被吃掉了,但还是会一颗一颗把剩下的吃光。在等待着新书出版的时候,粉丝们通过给看过的书排名次,通过搜作者的照片,通过回答东野小说知识竞赛题来打发时光,也很是其乐融融。这些亚文化小群体成员们,尽力地供献着自己的绵薄之力,与出版商的大力宣传推广形成了良性互动,让“东野桑”的名字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前所未有的三冠王

朋友聚会时常玩一种“猜人”游戏,就是一个人心里默想一个名字,然后大家通过提是非问题缩小范围来猜这个名字。比如,第一个问题,男的吗?第二个问题,活着吗?第三个问题,中国人吗?第四个问题,文艺圈吗?如果把东野圭吾作为谜底的话,通常把范围缩小到“活着的男的日本的写小说的”,在座的凭经验会猜错一次,“村上春树!”然后才能找到正确答案了,“东野圭吾!”无他,因为书店最醒目位置的日本名字就是这两个,老一代的松本清张、江户川乱步之类已经退居二线,渡边淳一俗,青山七惠嫩,小资们的带头大哥还是村上,而推理小说迷的新宠则是东野。在推理小说这个圈子里,除了永远的畅销书,少林武当一样崇高的福尔摩斯先生与阿加莎小姐之外,这两年里,最畅销的可能是东野圭吾。回想过去,雷蒙德•钱德勒与劳伦斯•布洛克的文学腔都浓重得多,想来也要小众得多。

东野圭吾也不是一开始就当红的,他曾被认为是不幸的东野圭吾。他1958年生于大坂,中学时读到小峰元与松本清张的作品后,他有了写推理小说的理想,但大学毕业后他的职业是一名工程师,一直到1985年《放学后》得了第三十一届江户川乱步奖,他才真正决定搬到东京去,全职写作推理小说。《放学后》称得上畅销,但是东野圭吾接下来的写作则称不上顺遂,他尝试各种写作题材,保持着出版的高频率,但是作品一再入围直木奖,却总是铩羽而归( 《秘密》、《白夜行》、《单恋》、《信》、《幻夜》曾五度入围,尽皆落选),一直到《嫌疑人X的献身》同时获得直木奖与本格推理大奖,并且成为日本推理小说三大排行榜“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本格推理小说BEST 10”、“周刊文春推理小说BEST10”前所未有的三冠王,他才真正地厚积薄发,扬眉吐气了一番。

将写小说作为职业,东野圭吾显得很务实,他说:“那时的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自己必须持续写下去,必须持续地出书而已。只要能够持续出书,就算作品乏人问津,至少还有些版税收入可以生活;只要能够持续地发表作品,至少就不会被出版界忘记。出道后的三五年里,我几乎都是以这种态度在撰写作品。”而在获奖后的记者见面会上,他说的获奖感言在调侃里糅合着怀旧感与成就感:“落选之后猛灌烧酒,和大家说着评选委员的坏话,玩着普通人玩不了的游戏……今天获胜了感觉真不错,这样的记忆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东野圭吾是个特别愿意尝试新题材的小说家,比如说因为写到芭蕾而一年去看了二十多场演出。不过,小说情节与人物感受里最自然的那部分,常常还是带着他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痕迹。他是大学里射箭部队长,关于射箭的内容就被写在《放学后》中,他学的理工科,《嫌疑人X的献身》里,主人公是数学老师与物理教授,而《白夜行》与《幻夜》里的主人公长于电脑与机械制造,似乎也是他生活中熟悉的内容。但与一个工科男最大的不同是,东野圭吾以对社会氛围与人物心理的把握见长,他最动人的作品,往往不是完美的本格(偏向于现实,强调客观。编者注)推理,而是深入的人性理解。

不要和东野斗智斗勇

让东野圭吾得到了“体制内”的彻底认可,也树立起他无可动摇的江湖地位的作品是《嫌疑人X的献身》,但在东野迷们喜爱的作品排行中,《白夜行》却常常是第一名。这部小说没有得直木奖,有可能因为它“推理”的成分很弱,没有什么特别精巧的悬念设计,许多情节都只是给了读者不彻底的暗示,到最后也没有完全地说明白。但《白夜行》又依然是一部特别扣人心弦的作品,它更像是一部“成长小说”而不是一部“推理小说”,读者在看这本小说时,不是要和作者斗智斗勇,而要被主人公的性格与命运吸引,揪心地看着他们在幽暗的世界里制造出更幽暗的黑洞,以一种暗无天日的方式,从食物链的底端走到顶端。

在《白夜行》里,一开始社会就是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对待弱者,比如童年的雪穗,而她也从此不对这个社会有任何信任感,对妨碍到她目标的人有任何同情心。只有桐原亮司对她的爱与保护是无条件的,而她对桐原亮司也有着唯一的信任与依赖。这种纯粹地近乎畸形,却又耀眼的爱,与极其黑暗的情节互为对照,给了整部作品一种交织着寒冷与炙热的独特的感受。亚里士多德对悲剧的定义是,能引起恐惧与怜悯之感,这部小说几乎可以达到该标准。作为一部通俗推理小说,能在类型小说的要求下具备相当深刻的悲剧感,它的气质就远远凌驾于普通小说之上了。

东野圭吾有几部小说被称作“魔女系列”,也就是作品的女主人公总是极端冷酷无情,利用男人一切可以利用的,比如金钱、技术、感情,而在发生危险时又毫不迟疑地将之抛弃,《幻夜》中的美冬就比《白夜行》中的雪穗要更为残酷,但却又具备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东野圭吾对这种吸引力的描写颇为贫乏,写来写去就是“她的眼睛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美冬的性格与手段达到了一个极端,就显得较为抽象,但将这类人物视为一个混乱衰退而又浮华贪婪的社会的必然产物,还是可以理解,似乎只有这种没有了道德感与同情心,却有着顽强生命力与坚定意志的人,可以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但对社会进行如此鲜明的整体性批判的作品,在东野圭吾的小说中并没有几部。他更多的作品还是针对某种特定现象的反思,比如《信》,对人性的某个黑暗侧面的揭露,比如《恶意》,但侧重从社会的、人性的角度进行分析有时不能满足读者对精巧的“本格推理”的期待,因此,他的集大成之作《嫌疑人X的献身》,就是一部将情节的精巧与人性的幽微结合得特别完美的作品。这个作品不像《白夜行》是一部顺着自然时间流走下去的作品,而是有在严格的时间节点中运转,给人以准确感与畅快感的享受。其实《嫌疑人X的献身》是部比较温情的作品,女主人公最后还是知情并感谢了男主人公石神默默的守护与奉献。在东野的作品里,有一些温情的作品同样是耐读并值得回味的,比如写兄妹之情的《流星之绊》,就颇为深切感人,还有写克隆人的《分身》,在真相出现时有非常残酷与凄凉的描写,但对于母爱的肯定与对“两生花”般的分身之间的情感的肯定,还是给作品留下了一点暖色。

推理小说经得起重读吗?

在数量庞大的作品系列中,东野圭吾早期的作品更偏向于本格些,而后期则对人情世故写得更老辣成熟,但是不管情节有多么奇巧诡谲,人性有多么幽微深刻,东野圭吾的文字风格是一贯的简洁明快。他用词不算多,段落也比较短,特别是《神探伽利略》与《名侦探守则》这样的短篇系列,类似于益智游戏,只是他又帮人出题,又帮人解题,可以让脑子活动活动,发出惊叹与轻笑。而长篇比如《恶意》、《秘密》、《放学后》之类,可以引发一些对人性的思考,但归根到底,也不可能深刻到严肃文学作品的程度,只是写法这样明净,又可以跟着情节走,使人感到接受起来更为轻松罢了。

当推理结束,一本小说完结之后,东野圭吾就面临着任何推理小说家都面临的处境:极少人会把这本书重读一遍。只可能在两种情况下人们会去重读:或者,推理过于完美,让人生出智力上的仰慕与好胜,重读一遍去找找还有没有BUG,或者,小说中的人物与情感值得去重感重温。应当说,东野圭吾有那么几部作品达到了可以隔段时间重温的水平。但是读者像贪吃蛇一样,更期待的总是新作吧。虽然他的作品超过了六十部,中文简体版的读者,还有一个很大的储备量可以慢慢等,慢慢看,但还是希望简体中文版不要搞什么删节,希望东野桑还能再写出一本比肩《白夜行》与《嫌疑人X的献身》的作品来吧。读者实在太贪心了,或者作者对自己能写出什么来也很贪心。可怜的东野桑,在一次访谈里,当被问到“你对自己的挑战(新题材)永远充满自信吗”时,他说:“我一直都是处于不安的状态。”
 

报料、投诉 :sdzb@time-weekly.com

© 广东时代传媒集团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粤ICP备09086999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