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巴尔干的拉丁血脉

2009-12-24 13:47:45
来源: 时代在线网
罗马尼亚在巴尔干诸国算是一个文化的异类,在斯拉夫语系民族的环伺之下,独有罗马尼亚人秉承了拉丁血统,在历史源流与文化气质上与法国、意大利等国渊源密切。虽然有几分潦倒残破,首都布加勒斯特街道两侧富于装饰韵味的巴洛克建筑,依然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繁华。装饰着古希腊门廊与古罗马穹顶的雅典剧院整饬一新,好戏不断。然而从历史的观众席上望过去,罗马尼亚两千多年的峥嵘岁月,才是一幕幕悲欣交错的史诗正剧。

如果有意回溯罗马尼亚人的前尘往事,一个选择是前往罗马时代的图拉真广场,观赏那根蜚声世界的图拉真纪功柱。柱身四周的青铜浮雕所表现的,正是公元2世纪初罗马皇帝图拉真通过战争征服达契亚人—也就是罗马尼亚先民的场景。胜利者固然威风凛凛,但骁勇善战的达契亚人也虽败犹荣。他们以弱小的边地“蛮族”多年抗衡当时的超级大国罗马,数次击败强大的罗马军团,最终迫使皇帝图拉真御驾亲征,才暂时沦陷为帝国的行省,但也因此接通了罗马的文明血脉,让罗马尼亚的后嗣者不至泯然于历史的烟尘里。

1966年,一位名叫赛尔玖·尼古莱耶斯库的罗马尼亚电影导演完成了他的处女作《达契亚人》,正是以这段铭记于图拉真纪功柱上的史实作为故事背景,抒发了罗马尼亚人不畏强敌、追求自由的豪迈气概。从这部恢弘的史诗巨片开始,多才多艺、形象硬朗的尼古莱耶斯库成为罗马尼亚最富于传奇色彩的导演兼演员,他主创的众多作品甚至在中国也家喻户晓。生于上世纪80年代之前的中国人多少都看过他的电影:《沸腾的生活》、《复仇》或是《最后一颗子弹》。当我们在布加勒斯特一间办公室里见到他时,这位年近八旬的老导演正在筹备他的下一部电影,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罗马尼亚的国会参议员。

“罗马尼亚不是一个大国,却不得不一次次拿起武器,对抗武装入侵的强敌。”尼古莱耶斯库望着一幅年代久远的《达契亚人》电影海报说,“达契亚人领袖德塞巴鲁斯以自杀殉国,后来的罗马尼亚君主也多有勇武的战士。或许你知道,我最自豪的一部电影,就是30年前的《勇敢的米哈依》。”

传奇的德古拉伯爵

作为16世纪末期一度统一罗马尼亚、特兰西瓦尼亚和摩尔多瓦三大公国的强者,被冠为“勇王”的米哈依大公,直到今天依旧是罗马尼亚人崇敬的民族英雄。在布加勒斯特的大学广场上,矗立着一尊跃马挥斧的米哈依青铜雕像,庄严无畏地逼视着远方的敌人—大举进军巴尔干半岛的奥斯曼土耳其大军。从14世纪末开始,国势日盛的奥斯曼帝国逐步侵吞多瑙河畔的罗马尼亚诸公国,在两百年多年间,瓦拉几亚大公“老王”米尔恰、摩尔多瓦大公“智王”斯特凡以及罗马尼亚大公“勇王”米哈依,前仆后继地持续着抗击土耳其扩张的军事斗争,延续罗马尼亚人的文明血脉。在他们当中,还有一位人称“穿刺王”的弗拉德·泽贝什·德古拉大公,在15世纪以骁勇和残暴著称一时。史料记载,布加勒斯特就是由这位嗜好用尖木桩处死战俘的大公兴建并定为罗马尼亚的首都。不过,弗拉德大公对现代社会的最大贡献,恐怕要算他另一个传奇的身份:永生不死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

弗拉德大公之所以变身吸血鬼德古拉,大概要拜一位19世纪的爱尔兰作家布莱姆·斯托克所赐。这位苦心孤诣地为自己的吸血鬼小说寻找灵感的业余作家,在罗马尼亚旅行期间偶然获知了弗拉德大公的身世与煞气,一时间豁然开朗,将德古拉的名号赋予了作品中的吸血鬼主人公,将他在喀尔巴阡山的城堡描绘成笼罩在邪恶气息中的幽暗禁地。随着德古拉的声名因小说与电影的翻炒不断升温,罗马尼亚人也假戏真做地将布拉索夫山区的布朗城堡指认为吸血鬼城堡,宣称德古拉曾在这座地势峭拔的古堡中被短暂幽禁,虽然没有溜出来择人而噬,却总算让这位国产的吸血鬼和布朗城堡有了历史性的关联。

“总的来说,罗马尼亚人对吸血鬼的故事不感兴趣,虽然它对于招揽游客很有些益处。”导游乔治乌说。他带着我穿过一大批兜售吸血鬼面具、斗篷和马克杯的货摊,登上一崖陡峭的石阶,钻进了布朗城堡阴森的大门。城堡里面的陈设出乎意料的温馨,地毯与兽皮阻隔了寒冷的地表,装潢也是棕色实木与白色墙壁相间的地中海式风格,令这座城堡与其说是吸血鬼的魔窟,不如说是贵妇人的闺阁。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我追思真幻莫辨的吸血鬼传奇,遥想那位凶悍的罗马尼亚大公竟因此而得不朽,历史的荒诞性不免令人莞尔。

和斑驳老旧的布朗城堡相比,弗拉德·德古拉大公缔造的布加勒斯特在时代洪流的冲刷下,显得更为多姿多彩。这座曾经在战前被誉为“小巴黎”的城市,在近二十年不断拥抱欧洲主流文化的进程中,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每逢夏日的傍晚,在雅典剧院周围的广场上,总会举办露天音乐会,布加勒斯特市民聚集于此,消除一日工作的辛劳;大学广场附近的人行便道上,旧书档也让人联想起巴黎塞纳河畔的书香。

虽然在城市的某些段落,仍有几座形制死板的大楼,和中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相似(“那是因为我们都参考了同一张苏联建筑图纸。”布加勒斯特的朋友瓦利笑说)。但那些历经百年沧桑的老街、王宫和教堂,绽放在阳台与窗口的鲜花,都在传递着一种馥郁的文艺气息。

欧洲最后一个神秘角落

“两年前,罗马尼亚正式成为欧盟的一员,我们总算不再是欧罗巴的孤儿了。”在罗马尼亚电影基金会主管国际合作的多丽娅女士难抑内心的兴奋,“我们有大把的电影合拍计划,罗马尼亚年轻人也有了更多的发展机会。”在她的陪同下,我前往布加勒斯特郊外的巴夫迪亚电影片场,这个曾经拍摄过《橡树,十万火急》、《爆炸》等罗马尼亚老电影的国营电影制片厂,在20世纪末被出售给了一家私人公司。由于人工费用低廉,制作团队经验丰富,很多欧洲和美国的电影公司前来拍摄外景,片场的摄影棚里总有制景工人和摄制组成员出入。在我短暂的访问期间,一个有关吉普赛人的电视连续剧正紧张地拍摄着。

“罗马尼亚有很多吉普赛人,这部关于吉普赛生活的戏也很受观众的欢迎。”多丽娅说,“但我们的剧组里没有吉普赛人,男女主人公都是由罗马尼亚人饰演的。”望着在大篷车四周走来走去,穿着艳丽民族服装的演员们,我好奇地问在哪里能见到真正的吉普赛人。答案是被称作罗马尼亚心脏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

特兰西瓦尼亚是一个地理环境与人文历史都十分繁复的山林地带,被称作欧洲最后一个神秘角落:吸血鬼、狼人和火龙的栖身之地。除了世代生息于此的罗马尼亚人之外,这里还生活着日耳曼人、匈牙利人以及为数众多的罗姆(吉普赛)人。“特兰西瓦尼亚的城堡都是日耳曼人修建的,他们曾经是这片土地的领主,罗马尼亚人却在乡下务农。”听说我要去西吉什瓦拉和锡比乌这些古城,刚从国外电影节归来的罗马尼亚导演克里斯蒂·普优略有些不满,“特兰西瓦尼亚的精华其实在它的乡村、山谷和森林里,你想寻找的吉普赛人也在那里。至于那些日耳曼风格的城镇,我不觉得它代表了罗马尼亚的纯正气质。”

西吉什瓦拉古城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的世界文化遗产,还诞生了著名的吸血鬼德古拉大公。小镇格局逼仄,纵横的几条街道被环绕在雉堞林立的城墙当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座充当城门的钟楼,古旧的墙体上镶嵌着一面奢华的表盘,似乎在彰显着时间对于这个世界的奥义。在这座城门内侧,一幢黄色大屋的门外有醒目的标牌,铭示这里就是弗拉德·德古拉的出生故宅,几步之遥,德古拉大公的青铜雕像便屹立在小广场上。

无论真实还是附会,吸血鬼传奇的确为罗马尼亚那些几近荒废的古城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游客,也让身处群山内陆的西吉什瓦拉继续褒扬她中世纪的沧桑记忆。

与西吉什瓦拉哥特式风格迥异的另一座特兰西瓦尼亚古城,是曾在2007年轮任欧洲文化首都的锡比乌。民俗博物馆门外,几名服装质朴、面容沧桑的老年男女售卖着铜锅、草筐和木碗。男子头戴宽边毡帽,女子扎着头巾,身着鲜艳的长裙。他们是生活在古城周边的吉普赛人,用祖传的手艺延续着传统的谋生之道。在我看来,罗马尼亚的吉普赛人依然是隐形的族群,他们装饰着锡比乌美丽的广场,却显得和城市的未来之梦格格不入。

即将告别这座城市的时候,无意中看见那些藏身于老宅屋顶的阁楼小窗,如同一只只睁开的眼睛。我想起罗马尼亚女诗人安娜·布兰迪亚娜的那首《赞美诗》:“但谁,航行在我睁开的眼睛上,不会向你索要一缕虚无之风呢?”思忖之际,一曲小提琴的旋律从身后那些吉普赛人的肩头袅袅飘来,又消散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夜空里。

作者系编剧、导演、独立制片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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