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名”泛滥
世界上最看不起中国人的,实际上是商人,各种生意人。他们并没有把用需求挽救世界经济的中国顾客看做上帝,而是看做口味最俗,最好忽悠的人。且听:
欧莱雅,碧欧泉,碧柔,倩碧,诗恩碧,悠莱,欧乐,薇姿,舒蕾,舒洁,兰瑟,兰蔻,乐肤洁,理肤泉,舒肤洁,海飞丝,玛坤丝,妮维雅,雅漾,雅诗兰黛,美迪高丝······
且住。读者在疑惑,这些进口驰名品牌单子,个个耳熟能详,难道还需要我在此做化妆品广告?
但是各位请顺口读一读:如此一排列,这些名牌用字何其相似!大都逃不了碧,欧,雅,丝,兰,用这几个字,我还能够随便排列组合成新牌子,读起来一样漂亮悦耳,也就是说,上面这些“驰名”商标互相之间区别甚少,品牌缺乏特征。
汉语是世界上唯一的非拼音文字,每个字不仅有音而且有义,的确给翻译带来了机会,可以用谐音译得很漂亮。但是有好处必有坏处:不动脑子就可以做个美不胜收的翻译,糟蹋了原品牌,更严重的是糟蹋了汉语:如此译名满天下,整个中国文化“雅”到俗不可耐。
也许有的朋友已经发现文章开头那张单子,不完全是进口化妆品,有几个是药品。药品应当是药品,取名如化妆品,也是图个好卖。目前药品的商品名称,严重混淆不清。雅施达(降压药),雅司达(止疼药),亚思达(抗菌素),读音和用字几乎没有差别;丽珠宝乐,丽珠得乐,丽珠感乐,丽珠咳乐,丽珠君乐,宝珠胸乐,竟然是治不同疾病的药物,叫人难以区别;人命关天大事,医生和药房战战兢兢,病人如果知道,也会害怕。同一个阿奇霉素,不同厂家生产的,分别称作希舒美,舒美特,派芬美。此时出现的,就不仅是商誉冲淡,实为草菅人命。
看病吃药题目太重大,我们还是回到娱乐上来,毕竟人要活个快乐。但是中国的电影院录像店,竟然一样是“美名”泛滥。雨果女儿的爱情悲剧《Adele H.》,译成《情泪种情花》;俄国电影《归来》,译成《爸不得爱你》;女诗人普拉斯的悲剧传记《西尔维亚》译为《篇篇情意劫》;最可笑的是托尔斯泰的名著《安娜·卡列尼娜》被译成《爱比恋更冷》。这些标题完全不是翻译,甚至不是另外取名,片商,化妆品,药品经销商,都是瞧不起中国人,都在欺负中国人傻,只要标题里塞进这些词儿,赚一把就是一把。
文化学者早就发现当代生活“全面审美化”,他们没有想到中国的情况,比世界上任何国家严重,因为“全面审美化”深入到语言之中,结果是中国比全世界都更具有“后现代美”。我本人看到“情爱恋”电影,就止步不前;看到“碧丝雅”化妆品,就丢出购物车;看到“丽珠乐”药品,就忍住咳嗽。
但是,当汉语变得如此品位,凡是中国人就一个也躲不开。名牌本来是给人一点雅趣,结果涂上一块俗泥;而中国文化如此演变下去,最后会被弥漫的脂粉气窒息。
问题在于:中国对西方这个吝啬的顾客,真正奉做上帝,商品,电影,西文名字都做得很漂亮。很早时我就感叹胡金铨的电影《女侠》,英文名《A Touch of Zen》,远比中文漂亮,我觉得是当时的胡夫人诗人钟玲女士的杰作,至今无从证明。杨德昌的《一一》翻译成《One One and One Two》,令人叫绝。
中国商品一样注意讨好外国上帝。海信译为“Highsense”,联想译为“Lenovo”,谐音法语“求新”。不像大部分日本和韩国产品,就是把本国发音写上,三菱Mitchubishi,铃木Suzuki,现代HyundaI,真是一老一实地打名牌天地。这一点上,中国人聪明得多,我坚信一旦中国商品与文化商品质量迎头赶上,中国人能做得过日本韩国人。
问题是,为什么中国人把外国顾客看成是趣味高雅一族时,对中国顾客却如此轻贱?难道中国顾客真是那么有钱没文化,有需求没水平?一听见雅丝兰,欧兰雅,欧雅丝,就晕晕乎乎地掏钱?
作者系四川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