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机器人
Kraftwerk在内地被贴切地译为“发电站”,可理解成电子音乐的制造者和源头。它在电子音乐版图中的地位,可类比于Beatles对摇滚乐而言;这40年来,一切电子乐主流派别皆可向它溯源。恰因为它的存在,整个西方流行音乐史的欧洲部分里,德国才具备了相当分量,而不至于被英国占尽荣光。仅将它称为殿堂级乐队并不够尊重,它端坐殿堂正中,光芒四射,是主神级别。
12月5日,21:00-23:00,香港亚洲国际博览馆第9厅,Kraftwerk第一次来到中国演出。票680港元一张,是不分区的自由站票,不少乐迷很早过来排队,希望开场时能占到一个靠近舞台的位置。观众约一半是外国人,华人中除了香港人之外,还有专程从内地和台湾赶过来的乐迷。开场前,一位40岁出头的场馆保安对乍现这么多操普通话的青年感到奇怪,说:“Kraftwerk是我小时候听的东西,没想到你们还这么感兴趣。”
乐队两位灵魂人物只过来一位,Florian Schneider以“生性懒惰,不愿去欧洲以外的地方演出”为托词留在德国,另一位,今年62岁的Ralf Hütter皱纹横陈,尽管不复他在唱片封面上塑胶模特般光滑干硬的脸,但其气质依旧足够冰冷物化。台上其他三位分别是Fritz Hilpert 、Henning Schmitz 和 Stefan Pfaffe,前两位代替Florian Schneider位置的Stefan Pfaffe看起来很年轻,他本来是乐队的视频控制员。
散场人流中见到一脸兴奋的黄耀明。被殖民期,香港音乐曾饱受英国新浪潮电子音乐影响,如果说没有Depeche Mode就没有达明一派的话,那么没有Kraftwerk也就没有Depeche Mode。香港独立音乐杂志《音乐殖民地》创办者及主要撰稿人袁智聪捧了一堆Kraftwerk的唱片来请Ralf Hütter签名,演出前,他因获得20分钟访问Ralf Hütter的机会而激动难抑,在成稿中,他喻之为“与神对话”。
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朋克、硬摇滚等重型音乐风行西方,人们热衷于在台上见到动作狂野、汗流浃背的摇滚乐手,由此,Kraftwerk的舞台表演令不少乐迷迅速由惊骇莫名转变为愤怒至极—四人皆梳着一丝不苟、紧贴头皮的二八分头,西装笔挺地站在彼此一模一样的合成器前,除了手指和嘴唇之外基本上一动不动。这种派头迄今如此,除了—由于从模拟技术到数字技术的进步,他们身前的合成器换成了膝上电脑;以及背后精妙的多媒体视频令现场视觉更为丰富。
演出中段时幕布突然闭合了约一分钟,随着经典曲目“The Robots”前奏及其激发的全场尖叫的响起,幕布缓缓拉开,乐队4个活人换成了4个真正的机器人,这些机器人的头脸各自按照乐队4位成员制成。它们随着音乐僵硬地转动身体、摇晃手臂,台下观众陷入癫狂状态。
这是一幕很奇妙的场面,因器械仍留在舞台上,相信这首“The Robots”并非现场奏出,而是干干脆脆地放唱片,机器人的动作也一定是先前编好的程序,也就是说,这段表演如MV般仅是一个拷贝,也可以将之看做可以重复无数次的一段程序,观众向无生命的机器人,向这段冰冷的拷贝或程序欢呼鼓掌、吼破了嗓子,Kraftwerk故意制造了这么一出行为艺术式的戏剧,他们自己应坐在一侧欣赏机器与人的互动,乐队意识内核得到有趣的阐释。
“The Robots”的歌词是:“我们正在充电,直至我们充满了能量。我们是无意识的自动机械,我们是可以跳舞的机械。我们按照编好的程序去做,任何你们希望我们去做的事。我们是你们的奴隶,我们是你们的工人。我们是机器人。”或许,彼时彼刻,观众也是被Kraftwerk编程好的自动机械,来表演欢呼雀跃的程序动作。
人和机器之间的关系,是Kraftwerk永远在谈论的东西。如其冰冷、简约的音乐风格,其歌词没有废话,是干净至简的描述,却禅机四伏、一矢中的。他们有首歌就叫“The Man-Machine”,歌词仅一句:“机器-人,假人;机器-人,超人。”1981年,在他们还没有电脑时,写下了准确的预言歌曲“Computer World”:“国际警察组织和德国国家银行,FBI和伦敦警察厅,生意、数字、钱、人民,电脑世界;国际警察组织和德国国家银行,FBI和伦敦警察厅,犯罪、旅行、通讯、娱乐,电脑世界。”
全场两个小时,台上台下基本没有交流,仅在演出结束时,Ralf Hütter对观众说了一句晚安。幕布拉住后,观众“安可”(意为要求再唱)了近10分钟,乐队没有返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