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亲历网瘾中心的荒诞
2009-07-14 15:37:18
来源: 时代在线网
这是5月12日的上午,临沂第四人民医院。之前的一天,医院的宣传部门负责人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采访,然后我直接飞到临沂,找上门来,宣传部主任电话里说,他马上就到,请我在会议室稍等。
杨永信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的网戒中心,如果没有记错,还不到10分钟,他就抹起了眼泪,说自己对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很心疼,他们的父母很不容易。这令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剧场感,特别是,他还带了位摄像。
在去临沂之前的一星期,我接触了大概六七位从网戒中心出来的孩子,在对网戒中心内部的一些制度,特别是所谓的“和谐”气氛有了一定了解后,我开始确定自己的兴趣点:写这里的生态,写人与人、人与体制的关系,写这个体制的建立及其维系基础—这并不是说,网戒中心的经济问题、电击的法律问题(甚至包括电击仪器涉嫌过期)等等不重要,对于一篇调查性报道来说,它们是不可或缺的,可是,我实在对这网戒中心的“和谐”太好奇,它令我嗅到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来自某个更大的场域。
在摄像的镜头下,我和杨永信开始讨价还价。他同意接受采访,但“因为家长对中青报的报道非常不满”,所以要求和记者签订协议,“以保证报道的真实性”。
“家长委员会制度”是杨永信网戒中心的特色,据说也是杨“解决医患矛盾”的一项创举,概言之,家委会据称代表了家长们的根本利益、家长在网戒中心当家作主。自然,与记者签订协议“也是家委会的要求”。
“那么,我该和家委会的主任签吧?”我问。“不用,你和我签就行。”杨永信开始草拟协议,主要意思是同意受访,但我的稿子必须在发表前给他看,并且按照他的要求进行修改。我告诉他,可以看稿,但最终修改权在编辑部。我们字斟句酌了半小时,最后各自签字。
随后我进入网戒中心,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然后杨永信叫上那位毕恭毕敬的家委会主任,请我吃午饭,并约好下午详谈。
到了下午,一切又变了。家委会的6位成员接待了我,他们痛斥中青报的报道,并且举出亲身经历来说明孩子的不可管教。其实我是同情他们的,一位父亲手臂上的刀疤(据他说是被儿子砍伤)证明了两代人之间拴紧的大门。对他们来说,杨永信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并且,看起来还相当灵验。
一位自称混社会的家委会成员当着我的面撕掉了上午刚签好的协议,说他们不接受采访。杨永信的电话这时无法拨通,我想,是他改变主意,不想接受采访了。也许他认为,请家委会出面为他背书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中午一顿饭工夫的聊天,已足够让我看清:举手投足间,杨永信仍然是“最高领袖”啊。
这只是一个不值得写入稿件的细节,但至少从一个侧面帮助我了解了在那里,“代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由此拓展开来,从家委会制度到对“低俗”的批判,再到“表面文章”,网戒中心(作为一个体制)的荒诞值得6000字的笔墨。
但我也知道,“父与子”之间出现的问题,才是这个体制从诞生到壮大的病理性根源。从癌症楼到古拉格群岛,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历程?老实说,我无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