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墨飞花陈瑞献

2019-08-15 11:53:35
来源: 时代周报
陈瑞献尝试过创作各种门类的艺术,小说、散文、诗歌、寓言、戏剧、评论、翻译、油画、水墨、胶彩、版画、雕塑、纸刻、篆刻、书法、摄影、舞美、服装设计、行为艺术、大地艺术等等,无

陈瑞献,1943年生于印尼苏门答腊哈浪岛,原籍福建南安,新加坡首席多元艺术家,著作55部,在世界各地举行个展22次,参加联展无数,得国家级及国际级奖勋30项,1987年与瑞典大导演英格玛.褒曼一起入选法兰西艺术研究院为驻外院士,2005年新加坡国家图书馆设立“陈瑞献藏室”,2006年新加坡邮政发行11枚“陈瑞献艺术系列”邮票。

本报记者 李怀宇 发自新加坡

初到新加坡,陈瑞献先生便在一家精致的法国餐厅设宴洗尘。掌勺的是荣获世界烹调峰会最佳年轻厨师奖的黄炜喆,这名厨师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是陈瑞献诗文的读者,如今更是陈瑞献书画的收藏者。当晚的一瓶红酒,陈瑞献形容“富丽如一支宝幢”。第二天采访中,朋友打电话给他,想请我们吃饭,“当然是我请客!”他放下电话说,“埋单才有吃饭的自由与快乐,这是我的心得。张大千晚年,要请他吃饭,据说要把饭做好了送到他家里去。我还没到他那个水平”。

芽笼是新加坡的红灯区。陈瑞献住在芽笼,陈瑞献艺术馆亦在芽笼,陈瑞献创立的广洽纪念馆也在芽笼。他说,这里公馆多,饭馆多,妓院多,银行多,寺庙多,教堂多,工会多:“环境很杂乱,妓女,龟公,流氓,外劳,乱七八糟。它更是一个建筑的牛仔城:房子新搭旧,高压低,小托大,沟渠变路,小巷变窟窿。但是,我的祖房在这里,我在这里成长,我不能、也不想搬走。”

陈瑞献在芽笼住了近半个世纪。最近一段时间,周围的起重机就像鸵鸟一样,到处打起了地基。有一天,隔壁律师打电话给他:“陈先生,你的房子要卖吗?”陈瑞献说:“这是我父母亲的房子,绝对不卖!”没多久,隔壁房子卖掉了,建筑商拆迁时简直像地震。拆完之后要建八层高楼,陈家两层楼的房子于是看起来就像“高墙边上的尿壶”,但陈瑞献说:“那我更要住下去了!这是我们华人的一点价值,就是无论如何都在思念亲人。亲人不在了,环境变坏了,我还是把那扇门保留住以前的样子,每一次我去开那扇门,就会想到母亲当年也摸过。”

陈瑞献小时候便在这所房子自学画画。他临徐悲鸿,临齐白石,临赵少昂。画素描时,他跟一般人一样用右手,同时又训练用左手,尝试另外一种可能,有时两只手同时画画。他研究梵高,发现梵高最大的特点是用素描的笔法画油画。“这个洋皴法最大的特点从塞尚开始,塞尚太了不起了! 梵高 、高更、马蒂斯、毕加索,每个人都受他的启发,用45度素描的斜线条画油画。我当时想,梵高可以用素描法画油画,我就用很细的水墨画的水草皴法画油画,风格一下就出来了。”陈瑞献一笔一笔地慢慢画,母亲就偷偷坐在二楼楼梯口等着看着,有时一抬头,看到有双脚躲在那里,陈瑞献就责怪母亲:“那么晚了,我不睡,你去睡觉好吗?!”那双脚就从楼梯口收了上去。他画一阵子再抬头,那双脚又伸了下来。“唉,我真是又心疼又心酸,谁知道画画有没有前途呢?可是母亲就是怕我累坏,那样不放心。我画到天亮她就等到天亮,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

读书时代,陈瑞献喜欢写诗,笔名“牧羚奴”,成为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友的领袖,发起了新加坡文学史上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在芽笼的住家就是这个运动的中心。文学杂志的封面与人像需要设计与插图,陈瑞献自己动手,渐渐重燃儿时对画画的兴趣—他将绘画带进了自己编的文学杂志里,绘画也将让他带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1968年,陈瑞献从南洋大学现代语言文学系毕业,受聘为法国驻新加坡大使馆的新闻秘书。1973年,他在新加坡国家图书馆举办第一次个展《冥想画展》。他回忆:“1973年也是我得到宗教开解的一年,那一年太重要,是一个分水岭,把我整个人彻底变了。以前我是一个很执着的诗人,整天就是苦苦求索,很不快乐,那一年我从文艺作者变成了心灵追索者,从写诗变成了创作多元艺术,然后我把这一切全部放下。”那时,陈瑞献的工作非常舒服,一个礼拜上班五天,每天只需工作半天:他当新闻官,天天要应酬吃饭,一顿法国大餐吃下来需两三个小时,下午就不用做事了。法国文化官戴文治(Michel Deverge)当时是单身汉,生性浪漫,常跟陈瑞献到处吃喝。下班后,陈瑞献就到戴文治的家里去—戴文治是个花花公子,常常不在家—陈瑞献就天天在游泳池边静坐练瑜伽。当时的陈瑞献已把诗文书画全部放下,潜心修禅。一晃四年,戴文治不得不对他说:“瑞献,你不要这样执着行不行?你用头走路是你的事,你跟上帝通话是你的事。我们是头驴子好不好?这头驴子可还要看很多风景要沿路走下去呀,请你回来一起走下去吧,你画画吧,我要给你在高更纪念馆办展览。你如果不画,我们从此没有朋友做了!”

陈瑞献受戴文治这么一逼,重新拿起了画笔,1978年,他在大溪地高更纪念馆举办个人书画展,跟高更的画同摆一处,得到莫大荣耀。此后,他从无名画家迅速成为国际知名的艺术家,更是亚洲区润格最高的艺术家之一:陈瑞献的书法,一个字的市价为5万元人民币。

如今,陈瑞献每天下午2时起来,吃一顿素斋,做三小时的修持功课,晚上则喜欢请朋友吃饭,凌晨之后,才是他阅读、思考、创作的黄金时间。陈瑞献尝试过创作各种门类的艺术,小说、散文、诗歌、寓言、戏剧、评论、翻译、油画、水墨、胶彩、版画、雕塑、纸刻、篆刻、书法、摄影、舞美、服装设计、行为艺术、大地艺术等等,无不涉猎,毫无框框。

 


当下知识分子的最大障碍:“一直望着自己的肚脐”

时代周报:1973年是你的人生分水岭,你在宗教上得到了什么启发?

陈瑞献:那个时候我想,当你跟歌德一样,看到窗下挂着的那个茧囊,沉静地充满深意,当你跟陶渊明一样,忘了怎么形容你跟那朵菊花那道篱笆那座南山并没有分别,你还写诗画画吗?整个宇宙就是一场盛大得让人怦然心动的展览,你自己是一个眼横鼻直的人像雕,这多好!今天,知识分子最大的障碍就在这里,一直望着自己的肚脐,一定要我来画你写你评你论你,“智”变成了“智障”,就此跟“道”告别。文学艺术是个小东西,当整个宇宙在神通变现,宇宙需要什么雕塑?需要什么小说散文?历史上几个跟宗教稍微沾一点边儿的艺术家,像八大、石涛、甚至在特殊情况下“短期出家”的张大千,再回来搞艺术、做艺术家都是一流。弘一法师写字只是为了传法,完全是宗教工具。1973年这一年把我变成了一个自由人,整个宇宙是艺术家创作的源泉,什么都可以画。你可以说陈瑞献是“十学九不精”,不要紧,一学就一定精吗?是一生画一千只鹿精?还是一生画一只鹿精?都不是。精不精完全取决于在你眼前当下所见的那张鹿,是不是达到了最高最严格的美学要求?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别人的看法,完全可以跟自己的快乐平行。

我的画,每张都变来变去,我画老鼠就画一张。有一年,我读弘一法师的作品,法师有一次挂锡一家寺院,看见老鼠在佛头上着粪,咬破袈裟,他束手无策。后来他在古书里读到一篇谈用饲猫之饭饲鼠,就可以灭鼠患的文章。法师照作,果然有效。我看了很感动。我的皈依师父广义法师,是弘一法师的弟子,弘一法师是我的师公。我为了广义法师跟弘一法师的因缘,画了两张画,一张是猴子《猴绳》,一张是老鼠《饲鼠图》。我没有画过老鼠,就抓了一只小老鼠来写生。我说:“对不起,我一定尽快画好,麻烦你一下,谢谢你。”它就一直在笼里跳来跳去,我就一直捕捉它的动作,最高妙的一个动作是像瑜伽中的“向太阳敬礼”,我说:“你这个动作最了不起了,是瑜伽的最高峰。”我画了上百张的草稿,完了就把它放走,跟它说:“谢谢你,让你那么辛苦。”那幅画经过百般的实验终于出来了,弘一法师那篇文章等于是我的画观,就题了上款。刚好那一年是鼠年,《联合早报》总编辑莫理光先生拿去当报纸全版封面发表,之后马上被一个太太肖鼠的收藏家买了。就有另外一个收藏家说:“我老婆肖鼠,你给我画一张鼠好不好?”我说:“不行了,我现在可以‘生’出白兔来,‘生’出马来,但老鼠‘生’不出来了。”

时代周报:在中国的绘画传统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齐白石画了无数的虾,徐悲鸿画了无数的马,黄胄画了无数的驴子,为什么会这样?

陈瑞献:这是一个供求律的问题,也是一个选择的问题。画马画得炉火纯青像徐悲鸿,画驴子画得炉火纯青像黄胄,或者画虾、螃蟹、花卉画得像齐白石这样,都很了不起。但是从我个人创作的角度来看,我不作这种选择。我是有话要说才作文画画,而不是因为先有了买者。

与天地对话:“空空洞洞,既悲而欣”

时代周报:当弘一法师还是李叔同的时候,又搞戏剧又作曲又画画又写字,最后皈依到了宗教境界。中国有些文人像庄子、王维、苏东坡,都有与天地对话的境界。

陈瑞献:太虚大师一口气上三楼,弘一大师一楼一楼上三楼,都到了顶楼。丰子恺自称“脚力小”,完全没法上三楼,只能在二楼楼梯口向上望望,他聪明绝顶,也很老实。

王维在《竹里馆》一诗中的月光不是普通月光,而是顶峰经验的月光,经它洗礼后的王维,其自由心可以想象:他发现了水墨这个新媒体,把芭蕉画在雪地上。新加坡动物园内的北极熊伊努加(Inuka)是全世界第一只在热带诞生的北极熊,要王维来画,你想那会是怎样的一个画面?雪白的伊努加在蕉风椰雨、色彩艳丽的胡姬花丛中欢乐。我代王维画了。

苏东坡也一样,他被贬黄州后,禅修直送他到顶峰,他于是写出在文字生涯中直通祖心的篇章即前后《赤壁赋》。单从他那短短的小文《记承天寺夜游》,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到了弘一大师在《断食日记》中丙辰十二月十二日记载的“作印一方:‘不食人间烟火’,空空洞洞,既悲而欣”之境地。

像诗人米来(Edna St. Vincent Millay)在开悟的一刻这样赞叹:“啊世界,我无法把你抱得够紧!”像惠特曼笔下的“对于我,每小时的光与暗都是奇迹”。他们深深体悟到万物都由一根无限长的大爱与明白的线贯穿着。韩德尔只花约三个星期创作神曲《弥赛亚》,写到第二部分时,他冲到窗口喜极而泣,仆人听到他叫:“我真没想到我会看到整个天堂和至尊的上帝!”这就是弘一大师的“悲欣交集”。大师一生从绚烂回归到一张剪得方正、折得平整、纤尘不染的白纸,却可以让人从中看到无穷无尽的解脱和自由。弘一当然要比王维、苏东坡彻底,他在虎跑寺断食的时候已经是开悟的王维、苏东坡,他那时还没有出家,他的字完全是为了抄经弘法,他不再需要做什么艺术家,他是一个成道的赵州,他身处的时空不同。盲龟头穿浮木孔,灵花飞身画砚台,在陆地上看的凡夫认为这绝对是巧合,在天上看的圣哲却知道这是更高次序的有意的安排,你处身何处,才是关键。

时代周报:张大千早年临摹古画,绝顶聪明,等他到了敦煌后,就又到了另外一个境界。在敦煌那段时间,张大千有没有开悟?

陈瑞献:张大千是一代国画宗师,气魄十足、充满人间气息。张大千用宗教题材入画,也到敦煌临画,成就大,但性质纯艺术,不是宗教人的作为。1980年,戴文治以“驻台文化代表”身份邀请我去台湾,当时他正为摄影大师郎静山在巴黎办展,在他的安排下,我拜会了郎大师。出于对晚辈的厚爱,郎大师叫我隔天下午再去他的工作室,他说:“郎伯伯带你去见张伯伯!”我喜出望外。此时张大师已高龄,蒋经国派两名女护士日夜看护。天,我见到了张大千!他已经不再画画。那天,在后花园“梅丘”,工人在他的叮嘱下把一个人工池塘的水抽干,在两名护士的搀扶下,张大千疾步走入干塘内,督导园丁把一株梅花从一个定点挖出,移植到另一个定点。园丁得先把花干按他的意思摆好位置,待他观察满意后,才可掘洞重植,“梅丘”是大风堂的大屏连作,是他的大地艺术。他说:“我们摄影留念。”我没带相机,郎大师跟边上一名妇女借了相机,为张大师和我摄下几帧珍贵如玉的合影。

“文艺复兴人”与“薄饼人”

时代周报:中国文人还有一个传统,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但是这个传统到了近现代,慢慢断了。

陈瑞献:这主要是因为工业化的影响,机械文明使人的时间多起来,大家最好都分工,据说这样比较有效率。这影响了艺术,你最好是搞你的,不要来搞我的,壁垒森严。比如说在学院里,你是中国画系的,就不能拿起油画笔,反之亦然。其实,油画笔扁,毛笔圆,却都是笔,完全可以互用。搞设计的属于实用美术,做雕塑的属于纯美术,分得很清楚。有一天搞铜版的要搞木刻,木刻家就说:“你不是搞铜版的吗?”其实,铜版跟木刻都要用刀,刀的角度虽然可以不同,但作用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能互用?我就不管,闯过去了!才发现这些框框都是虚设。艺术应该慢慢回到自由,回到王维、苏东坡的道路。

时代周报:达芬奇也是这样的人。

陈瑞献:达芬奇更厉害。我的比喻是,我们在同一条文学艺术街,你搞音乐,我到隔壁你家喝杯茶,我搞舞蹈,你到隔壁我家喝杯茶,我们在同一个艺术的范围里面,但达芬奇走过了马路,从画画到设计飞机,从文学艺术街走去另一条科学工艺街了,跨门类大得吓人。

时代周报:现在像这样的“文艺复兴人”恐怕很少。

陈瑞献:“文艺复兴人”的有无,与天才会否成群而来一样,是上天的事。只是我们必须恢复多元的探讨方式,以全面发掘一己的潜能。21世纪出生的一代,没有一个不是在互联网、电缆电视、网上博物馆以及其他形式的极速知识灌输下成长的。每个发达国家的中学生,都能接触到比史上任何大心灵—如苏格拉底与达芬奇—一生所接受的资讯更多的资讯。关键是要有判断力与领悟力,否则,会有作家福曼(R.Foreman)所担忧的,把自己的一丁点才能摊得像一层薄饼皮那样,变成“薄饼人”(Pancake people)。

时代周报:余英时先生的学生王汎森写过一篇文章,讲天才为何成群而来:民国初年到“五四”期间,梁启超、王国维、胡适、陈寅恪,这就是天才成群而来。

陈瑞献:对啊,“五四”那一代也是天才成群而来,你看朱自清、闻一多、鲁迅,个个一手毛笔字写得那么标致,“五四”就像赵无极的时空,星座一般整团绽放开来,过了完了就没了,这就是一种时空的偶然,不能够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而且老实说一句,很多伟大文明都没了,埃及文明不是最伟大的吗?看看穆巴拉克被关在铁笼里受审的那副德性,你只能摇头。所以,有时候要期待这样一种天才成群结队而来的时空,就只能够好好地祈颂,好好地积一点文化的功德。

伟大的艺术变相:“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时代周报:到今天,你有没有总结出自己的艺术创作观?

陈瑞献:唐代张璪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得到启发,开始酝酿,然后就回到心识进行综合的阶段。经过心识酝酿、消化、设计、重组后,组出你的心象。所以艺术绝对不是、也不可能自然地百分之百地写实。画中的自然万物—我们看到的墨竹或者朱竹—现实中根本没有墨竹、朱竹这回事。《楚辞》里的香草美人,也是一个象征而已;或者书法里的创意形态,都只是一个结构而已。

其实今古相通,艾略特告诉我们:不管什么现代古典,你一写诗,古代现代全部集中到你的心思与笔端来。郑板桥早上起来,雾光、日影、烟雾投在窗纸上,看到竹,胸中勃然,马上有灵感,说:我要画画。可是,他说:我胸中之竹已经不是我眼中的竹了。然后,他磨墨展纸。哇,他倏然落笔,手中之竹更不是胸中之竹了,画一个变相出来,太了不起了。古人说变相,就是我们说的变形,这是艺术上很重要的一个技法构成。没有变形就没有艺术的原创性。变相的原创性,来自线条的不同,线条很自由,可以千变万化,吴冠中早年用漏斗画画,就是一种线条。变相可以来自线条的千变万化,各种各样色彩的不同配搭,造型的不同特点。这只是形式上的妙处,结构中还一定要有内涵,是不是有一种意境能够传达出这个画家所要表达的理趣?趣在法外,好的艺术作品一定会传出不同的意趣、情趣、理趣。还有,可能还有一个更高的哲学寄托,让整个内涵深化下去。

所以每一个变形都是独一特殊的经营。15世纪桑德罗•波提雀利画《维纳斯的诞生》,不得了,我觉得那个女子可以跟蒙娜丽莎相比,漂亮到一塌糊涂。达芬奇是用没骨画法,波提雀利是用影线传达亮感。波提雀利用线条,很漂亮,可是造型全部变了样:维纳斯的眉毛一高一低,颈项与头部的衔接错位,右手在胸前,左手特长,我量过,左右手长短不一样,而且左下臂圆肿,两脚脚趾超长。可是他创造的这个比例就那么妥当,如果把这个头扭正,把这双手摆直,长短划一,整个人体变正常,完蛋啦,整个维纳斯女神不见了。

艺术还要有意境。意境是我们中华文化特有的概念,是以诗学把包括艺术家的人生观、创作观和宇宙观在内的全部元素整个综合起来的表现。他如果能够把这个意境提升到一个哲学的高度,就有境界了。境界就是在一个诗化统一的虚境内,含有很高深的哲学理念的呈现。所以,境界就等于是一个艺术化了的哲学理念的呈现。我们看叶绍翁的诗: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这是有意境的。但是,读到陈子昂的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是哲学,是境界。

最后,我引清代书画家方士庶在《天慵庵随笔》中一段十分精辟的话来作结语:“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 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寄,或率意挥洒,亦皆练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美学家宗白华说:中国绘画的精粹全都在这几十个字里,他写了一篇千言万语的长文《中国艺术意境的诞生》,就是为了解释这几句话。


感谢余云女士的热情帮助。

实习生陈文鑫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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