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B级片用了童话结构
美国类型电影和B级片的种种模式技巧似乎成了各大电影节的评判标准之一,2011年戛纳最佳导演电影《亡命驾驶》正是这种“老瓶装新酒”的典范,一些评论家将雷弗恩与历代好莱坞的欧洲大
特约记者 李奇 发自法国巴黎
自昆汀·塔伦蒂诺的《落水狗》、《低俗小说》以来,美国类型电影和B级片的种种模式技巧似乎成了各大电影节的评判标准之一,历届评委会褒奖的自然不是沿袭或简单的突破,而是如何颠覆性地模仿或挂羊头卖狗肉式的“传承”。2011年戛纳最佳导演电影《亡命驾驶》正是这种“老瓶装新酒”的典范,何况导演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来自丹麦,更让一些评论家将他与恩斯特·刘别谦、弗里兹·朗、约瑟夫·冯·斯坦伯格、约翰·保曼等历代好莱坞的欧洲大师相提并论。
电影根据詹姆斯·赛利斯的小说改编,情节主线围绕瑞恩·高斯林扮演的无名“司机”展开,白天他是位出色的修车工,兼任电影飞车特技演员,到了夜晚,他经常接受黑社会的酬金,驾车接应犯罪团伙,躲过警车的围追,凭借娴熟的车技逃离现场。一次偶然的机会,“司机”邂逅了邻居伊莲娜和她8岁的儿子,双方迅速陷入了一种近似“柏拉图式”的爱情中。不久,伊莲娜的丈夫刑满释放,重入黑帮,雇用“司机”合伙完成一次持枪抢劫。由于帮派内部利益纷争,抢劫得手后,伊莲娜的丈夫及同伙相继被新派出的杀手击毙。“司机”带着劫款,同时跟警察与黑道周旋,救出孤儿寡母后,单枪匹马向黑帮的头目复仇……故事本身像是中古骑士美妇传奇与现代反英雄模式强行混搭,黑帮犯罪片的程式也时不时与作者电影的自律节制相碰撞,从情节到形式,《亡命驾驶》内部似乎有许多冲创后的“裂痕”和“褶皱”,让电影本身变得暧昧多义,也许这些恰恰是它的魅力所在。
对欧洲影迷来说,雷弗恩并非一位新导演,2008年的《布朗森》已让观众与批评家注意到,他的暴力美学有库布里克的影子。今年上映的《亡命驾驶》是雷弗恩第一次尝试“好莱坞制造”。根据法国文化电台对主演瑞恩·高斯林的访谈,最初雷弗恩赴美所谈的是一部名为“光明之死”的谍战剧本,故事讲述一名CIA特工穷其一生追查一桩“事故”的责任人,结果自己逐渐陷入精神错乱的边缘,时不时会遗忘追踪对象,经过跟自身的搏斗,最终与敌手同归于尽。由于罗伯特·德·尼罗态度犹豫,哈里森·福特坚持要主人公活到片尾,这一计划终于搁浅。随后,瑞恩·高斯林探望正在病中的雷弗恩,两人驾车散心,途中车上收音机正播放着上世纪80年代流行乐团“快速马车合唱团”(REO Speedwagon)的名曲“I Can’t Fight This Feeling Any Longer”。顿时,雷弗恩像被电击一样,他调高音量,随后开始哭泣……对此,丹麦导演自己的解释是“我们发烧时,总是很感性很容易动情”。经过这段病客他乡的插曲,雷弗恩找到了电影的节奏灵感,“《亡命驾驶》中的司机必定是一个孤独的青年人,半夜开着车,听着流行乐,这是他唯一排解压力的方式”。
如今雷弗恩正忙于新片《唯神能恕》,时常往返于亚洲拍摄现场与欧洲制片公司之间,旅途劳顿并未让他精力不济,相反,在巴黎高蒙电影院举办的这场见面会中,丹麦导演的思路似乎比5月戛纳时更加敏锐了。
好莱坞像一个巨大的糖果店
时代周报:从早期的《末路狂奔》、《沉默的战士》到《布朗森》、《亡命驾驶》,你的作品有不少血腥场面。评论界也有些批评,你怎么看待电影中的暴力?
雷弗恩:如果所有人都喜欢你的东西,那肯定有地方搞砸了。我对暴力没有特殊的好感,但艺术本身就是一种暴力行为,目的就是要把我们穿透。我拍摄的暴力场面都尽可能运用电影语言去图解它,不是单纯的纪实。做个类比,“色情”不等同于“淫秽”,前者的重点不在于我们看见什么,而是我们没看见的,是一个感官的唤醒。所以我感兴趣的不是“暴力行为”本身,是“暴力”所牵连出的一系列张力。有时候,人们在这种张力前不知道怎么反应,兴奋、紧张、又有点眩晕恶心,最后干脆把气撒在导演身上。
时代周报:电影中每次出现暴力场面时,你都运用固定镜头、慢镜头、慢移动、静音,光线有时也具有表现主义。
雷弗恩:静音或固定镜头有时是种捷径,逼着观众去注意会发生什么。另外,这也是建立一种“平衡”,因为电影本质上是“快速”的艺术,“追车”、“暴力”都在表现“速度”。
时代周报:《亡命驾驶》中好像用了某些B级片的元素,同时又不让它们落入俗套,不被固定的陈式限制住。
雷弗恩:打个比方,一个人的外在是一回事,基因是另一回事。《亡命驾驶》里的动作场面、色彩、氛围都是上世纪80年代洛杉矶B级片的路子,但本质上是个童话。我常给女儿念《格林童话》,发现童话模式会是种非常有趣的电影叙事结构。故事里有几个原型,把人物分善恶对号入座,再放入有限的环境里。《亡命驾驶》也是同样结构。
时代周报:电影音乐基调也很80年代,但一些杂志对你选的音乐类型提出过质疑,比如你为什么不使用“嘻哈”乐?
雷弗恩:整个80年代正好是我10岁到20岁这个阶段,所有人都在大谈特谈“去你的吧,70年代”,这是我的音乐DNA。因此我很自然地排除“摇滚乐”,而选用“电子乐”。克里夫·马丁内兹在电子乐方面绝对是专家,他过去经常给史蒂芬·索德伯格电影作曲。“嘻哈”会让《亡命驾驶》的故事彻底定格在“当代”,但我想创造一种梦幻,甚至有点暧昧敏感的氛围,这个故事不属于任何一个明确的时代。
时代周报:有些杂志提到《亡命驾驶》中出现了不少面具,但男主角瑞恩·高斯林的脸几乎永远没有表情,像罗伯特·布列松电影中的人物一样。
雷弗恩:电影讲的就是一个没有具体身份的“无名者”,这“司机”不属于真实的世界。晚上他会去做非法的事,他有些神经质,但自己不知道。而面具给了他别人希望他扮演的角色,导演希望他变成演员的“特技替身”,他就戴上面具;伊莲娜希望他成为自己的“救星”;黑社会成员遇到戴着面具的“司机”就像看见“死神”。他第一次开枪击毙黑社会杀手时有一个特写,瑞恩的脸上沾满鲜血,其实这也是一种“面具”,他找到了“超级英雄”的身份。
时代周报:你是位欧洲导演,在好莱坞拍片的经历如何?
雷弗恩:好莱坞像个巨大的糖果店,你能一直吃到恶心想吐。当然,美国的电影团队是全世界最棒的,不过有时也很敏感,就像一个厨房里掌勺的太多。最初制定拍摄计划时,有场戏我考虑先在矿区的沙漠取景,以海边作为结束,中间的路途非常遥远。等到了海边看景时,我想,摄制组的同事会恨不得把我扔进海里淹死,没想到,他们都很相信我。
时代周报:你最近的拍摄计划呢?
雷弗恩:目前正和瑞恩·高斯林在亚洲拍摄《唯神能恕》。明年还准备翻拍一部上世纪70年代的科幻片《逃离地下天堂》,男主角还是瑞恩·高斯林。
时代周报:科幻片?你似乎每部电影都会尝试一种新的类型。
雷弗恩:有人一辈子挖掘一个主题,拍出很棒的作品。但我很怕重复自己。如果没拍之前我就知道这部电影大致是什么样,那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喜欢每次都赌一把。
B级片世界的名片名导
谢培
B级片在各大影展上得奖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因为A级片自有票房验证,B级片才是影展主客—如果我们沿用上世纪30年代中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出现的B级片判定标准,这样说绝无问题。
关于B级片释义很多,最早出现的所谓B级片是1935年雷电华和米高梅为刺激电影消费而推出的“双片放映制度”,其本质就是买一送一,买A送B,其质量分别自可想象。后来B级片的外延不断模糊,但总的来说,它们是那些由大电影公司精心筹备、大手笔投资的,有名导巨星、具普世情怀的所谓A级片的反面,成本低、回收快,大多使用小明星和烂剧本(或者直接套卖座电影的剧本),题材不离恐怖、血腥和情色。如果说A级片是正面战场的集团军,B级片则是太行山中的游击队,它们的纲领很直接:买票吧,我给你刺激。
和那些死活都要挤出几分气质情怀的电影相比,B级片对人性的坦诚着实可爱,平心而论,大多数B级片就像跳跳糖,在嘴里噼里啪啦一阵之后,空空如也,了无滋味。大多数B级片导演们的日子也并不那么风光,B级片世界里的“名导”艾德·伍德曾拍摄大量低成本惊悚科幻片,烂名昭著,一生潦倒。1994年蒂姆·波顿(《剪刀手爱德华》、《蝙蝠侠归来》和《僵尸新娘》的导演)用超过艾德·伍德一辈子所拍电影投资总和的手笔,拍出后者传记《Ed Wood》,追求梦想的悲催与快乐随处可见。多说一句,和很多现在征战于A类市场的名导一样,蒂姆·波顿同样出身于B级世界。
在B级片中杀出血路的不止蒂姆·波顿,通常还会被谈到的指标性人物是长得就很B级的昆汀·塔伦蒂诺,他靠《落水狗》、《低俗小说》打出名堂,《杀死比尔》更是有型到爆,即便是布拉德·皮特等大腕主演的《无耻混蛋》也不乏B级风采—2010年他成为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主席,影评家们还说他将“美国本土B级片的黑色暴力风格发扬光大”—塔伦蒂诺突显了B级片粗俗之外的另一面:随心所欲、充满想像力、别具一格,高质量的B级片才是最受欢迎的对象。
如果以内地为坐标谈论B级片,多少有些尴尬。一方面我们只引进好莱坞A级片,哪怕它们不少乏善可陈。另一方面我们不设分级强调正面引导,但血腥、暴力、情色却在国产大片中此起彼伏。其实,内地电影市场并非只有特色而无共性,观众们掏腰包的手说明了一切,在市场趋向成熟的这些年,我们追的电影有:以《两根大烟枪》为基因的《疯狂的石头》、惊悚电影《孤岛惊魂》等,即便是被骂到秃头的低成本“伪纪录恐怖片”《B区32号》也忽悠了不少观众入场。姜文自己最中意的作品《太阳照常升起》本质上是A级片,它“试图带我们超出肉体的界限,体验一种美的东西”,票房却败走,等到他耍出B级风貌、充满观影快感的《让子弹飞》(想想最后刀斩替身的那一幕),观众们就都爽了。
甚至再上溯一下,冯小刚赖以成名的《甲方乙方》在1997年的火爆阵势不输同时代的《霸王别姬》和《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太严格地说,或也可以称为B级片的胜利。即便严格定义,香港电影在辉煌时代里,充斥的也大多是B级电影,虽然烂片确实不少,但那些在有限的成本世界中做出无限的新意的电影,恰恰诞生于烂片泡沫之中,也让人们记忆深刻。而用无限的成本堆积有限的趣味,则是香港电影北上之后的事情了。
在《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扮演罗恩的鲁伯特·格林特,其电影之梦便是做一个B级片导演,只有在影视文化更为发达的地方,人们才更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而我们这个无论在审批、制作、引进各个环节都不太开放的电影世界里,如果期待真正的繁荣,需要的是更多充满可能性与趣味性的B级片,等它们泛滥了,能留于人心的精品自然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