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岁,席慕蓉还在写诗

2011-11-24 05:45:47
来源: 时代周报
如今,68岁的席慕蓉再写诗,青春远去,爱情寂寥,唯有时光和记忆可供挥霍。《以诗之名》里收录的多为她2005年之后写就的作品。

本报特约记者 赵妍 发自上海

席慕蓉还在写诗。

2011年10月末,席慕蓉在上海宣传她的第七本诗集《以诗之名》,台湾和大陆同步发行。这距离她的第一本诗集《七里香》出版恰好30年。

68岁的席慕蓉黑衣黑裤,配粉色丝巾,老派得体。宣传新书之余,她还做了一场题为“诗教我的事”讲座。讲座尚未开始,大厅内都坐满了,多为年轻人,甚至还有一群穿校服的高中生搬着凳子挤进来。坐在嘈杂的青春面前,席慕蓉沉默不语。

席慕蓉在开场白里说,她的本行是绘画,但无论绘画还是写诗,幼年时光对她的影响至为深远。

从大陆到香港再到台湾,她的童年颠沛流离;她是蒙古族,全名穆伦·席连勃(意即大江河),“慕蓉”其实是“穆伦”的谐译,她的家乡变换隐没。“我生在乱世,因为战乱,父母就随便让我读书,我永远是一个站在外面的插班生。这个让我终身带有自卑感,我的自卑感现在好一点,但还是会跑出来。(因为)这个自卑感,我以为我不如人,而且我明明就是不如人。”

写诗因为寂寞

席慕蓉的诗歌生涯始于初中二年级,老师带他们念《古诗十九首》。“我真的觉得这个诗对我来说很亲切,亲切得让我想在日记本上写一些东西。”

1981年,席慕蓉出版第一本诗集《七里香》,在台湾刮起一阵席氏旋风,销量惊人,被称为台湾现代诗史中的“席慕蓉现象”。第二年她又出版散文集《成长的痕迹》,表现形式不同但同样延续了新诗温柔淡泊的风格。席慕蓉虽因诗歌成名,却并不以此为生。她任台湾新竹师范学院教授多年,现为专业画家。

“我写诗只是因为寂寞”,纷乱的时代让年少的席慕蓉过早地体会到了忧愁,“我觉得生命本质里面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叫席慕蓉都不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在我的身体里面教我怎么走下来。所以,这是诗在带领我”。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他给了你一份记忆/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这首《无悔的青春》是席慕蓉早期诗歌中富有代表性的一首,像诸如此类有关“爱情”、“成长”、“青春”的主题在她的诗歌里无处不在,同时也成为大陆年轻人深深为其吸引的理由。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大陆,继汪国真之后,席慕蓉的诗和散文迅速成为一个流行文化符号,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成长历程。

如今,68岁的席慕蓉再写诗,青春远去,爱情寂寥,唯有时光和记忆可供挥霍。《以诗之名》里收录的多为她2005年之后写就的作品。同名诗作《以诗之名》这样写:

以诗之名,重履斯地/以沙沙作响的跫音逐步深入/好将洞穴里沉睡着的昨日/(那所有的百般不舍的昨日啊!)/轻—轻—唤—醒/是的,一切都已是过去了的过去/(为什么还让我如此痴迷?)/以诗之名,我们重塑记忆/在溪流的两岸,我与你相遇之处/毕竟,有人曾经深深地爱过/或许是你/或许只是我自己,而已

婚后的情诗

《以诗之名》里有多首诗是席慕蓉写给已过世的先生的。“我的诗很多是一种回望,对时间错过的追悔。我们整整的一生不断地错过,我只有在别后方知,原来我错过的不是只有我的青春,我错过的是我唯一仅有的、整整的一生。”

有人问席慕蓉:有时候按写诗的年份来看,你已经结婚了,怎么还在写情诗?席慕蓉回答:“我爱了一个人才跟他结婚。我跟他立了一个婚约,我要跟他活一辈子,甘心情愿,但这并不表示,我跟他结婚之后就会突然间变成一个罐头,从今天开始跟过往一切分离。我的人还是原来的人,我的身体、我的记忆,所有的生活都是跟着我在走。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的先生没有在乎我写情诗,反而是外面人都很在乎?”

席慕蓉与先生刘海北相识于比利时。当年的两个台湾留学生,一个学油画,一个学物理,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席慕蓉却因为“整个男生宿舍只有他养猫”和“他说话声音好好听”而爱上了刘海北。她说,他是她自己苦苦追求而来的。

如何, 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这首让无数大陆文学少年深情背诵的诗,也正是席慕蓉对刘海北的“苦苦追求”的心情。

多年后,刘海北很礼貌地写下《家有名妻》,他这样谈席慕蓉:“在最初和她交往的时候,发现她最具北国气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心到口是一条平坦笔直的大道,没有一丝拐弯抹角。对我这一个既缺乏经验,而勇气又稍嫌不足的逾龄学生来说,真是最理想的对象。”

席慕蓉幸运地追求到了一位强大的伴侣。他总是包蓉她的多愁善感,也总是她的第一个读者。两人从比利时回台湾后,没有选择繁华的闹市生活。他们在乡下住了整整10年,夫妻俩种了很多槭树,春天时一片葱绿,到了深秋满眼全红。孩子熟睡后,两人便携手散步。

席慕蓉不擅家务,尤其不爱买菜做饭,多数时候一家的膳食总请专人或由丈夫料理。刘海北虽然不懂诗,却给她一贯的尊重和理解:“他晚上看我写诗,看我流泪,然后说你自己写吧,我先睡了。”席慕蓉成名后,常有人打电话到她家,刘海北代接,有那么几次,人家称他为“席先生”,他也不过调侃似的正色道:“鄙姓刘。”

就这样携手,从青葱岁月走到花甲之年。三年前,刘海北因病去世,席慕蓉说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接受:“对我来说时间跟爱情一样,你永远只能追悔。它来的时候你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把握,其实你永远把握不住。我以前追悔年轻时候的爱情,现在追悔40年的婚姻,我怎么没有多爱这个人一点?我当时怎么没有多珍惜这个人一点?!”

原乡之旅

相较于爱情,现在的席慕蓉更愿意谈论她的“原乡”。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1989年,当大陆年轻人正沉浸在席慕蓉写下的有关青春和爱情的浪漫诗歌中时,台湾解除了公教人员不得前往中国大陆的禁令。席慕蓉搭上飞机,转了火车,又坐吉普,终于站在了父亲的草原上—她的朋友将此称为“疯狂”或者“诡异”的原乡之旅。随后的二十多年,席慕蓉不断在蒙古高原间探寻行走,故乡的面貌,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2011年的春天,她写出了《英雄哲别》、《锁儿罕·失剌》,与去年完成的《英雄噶尔丹》一起,放进《以诗之名》的诗集里,成为书中的第九辑,篇名定为《英雄组曲》。

她专心阅读800年蒙古帝国历史,试图找寻历史中的种种巧合,一改以往“没有任何计划,感觉到了就写”的状态,开始有计划地写作。“我已经知道内容和结构怎么写了,就写英雄木华黎。从他的父亲写起。”

68岁了,继爱情之后,席慕蓉试图在诗歌里找到故乡。“诗在我年少孤独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能够健康活下来的拯救,诗也在生命的中途给了我很多安静的时刻,让我可以整理自己的生命。诗现在教我的事是,试试看,也许历史可以在诗里重新活起来。”

这样写诗算不算一种转型?席慕蓉回答说:“心底的爱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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