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纪中谈新《西游记》:不是为了挑战六小龄童
张纪中认为老版《西游记》也不是没有突破,但它的假定性特别多,比如说假定孙悟空就是那个样子,观众接受是因为京剧猴戏就是那样演的,六小龄童是一个从小学京剧的人,他爸爸也是学这
特约记者 曹语凡 发自北京
7月30日的午后,天气炎热,张纪中步履轻松地走进位于北京东四环的办公室,那里曾是新《西游记》制作中心。依旧是马克思式的络腮胡子,高大的身材一身黑衣装扮,胸前印着几个小骷髅头的朋克风格黑T恤意味着他在62岁的年龄还很“年轻”且另类,但是他却说,“我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主旋律,包括这个暑期开播的《西游记》”。
张纪中坦言他爱打高尔夫、网球、旅游和看电影,但都实现不了,所有的时间必须沉浸在创作状态。“我去国外,比如去美国洛杉矶,就是开会再开会,在国内就是从办公室到拍摄场地。比如我想给一个朋友打电话,只能中午打,半个多月过去还是忘了打。永远都是下一部剧,再下一部剧,老是给弄得没时间。”他说。
当被问及是否上微博,张纪中说没有,每天都给媒体围追,要是上网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但他对日前在广东、湖北、山西等地开播的新《西游记》,关于它的种种争论形成的网络热门话题并非一无所知:最具争议的角色当数孙悟空,不少观众反映在第一集中讲述孙悟空如何从石猴变毛猴的过程,也许符合原著定位,却被观众批“太恐怖”。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石猴,居然是全身赤裸无毛,吃了一口桃子才猛然长出一身毛发,惊悚程度跟《异形》有得一拼。对此,张纪中坦然说道,“我不能堵住网民的嘴巴,怎么评论都是他们的自由,但是,”他话锋一转,“将来他们会发现,我忠实原著”。
毕竟,新《西游记》未播先赚1.6亿,张纪中依旧是华谊最赚钱的电视剧制片人,有足够的底气说这样的话。
不拍《红楼梦》
在国内,像张纪中一样不亲自担任导演,却作为制片人把每一部经手的作品都打上“张版”印记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他解释这些剧为什么是“张版”时说,是因为一部剧从没有到有的过程中、故事人物的走向、细节以及剧的结构,都是由他创作然后请人来实现的。
“我拍这些作品都是恢弘巨制,都是主旋律,如果一个导演不能按照我的风格去拍,那他就得走人,”张纪中说,“所以业界人说我不好合作,很霸道。”
张纪中的作品都颇受争议。此前翻拍的金庸武侠《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等即便热播,也时常被诟病。
“你也要知道,整个全世界也没有人比我拍金庸剧多。”张纪中说。言外之意,金庸对他的“张氏金庸剧”还是比较认可的。他表示,之所以愿意拍金庸著作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做中国传统文化,金庸小说把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释道精神”都揉了进去,这是金庸武侠小说与他的审美愿望契合的地方,此外它的浪漫气质也最能打动他。
张纪中对中国传统文化颇有偏爱。他说,“中国文化其实就是一个心性的问题,佛家说明心鉴性,儒家说修身养性,道家说存心练性,曲途同归嘛”。
他认为自己很幸运,有很多人醉心中国文化但都没有他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能够用电视这个载体把中国那么深厚的文化表现出来。四大古典名著他拍了三部,从1991年开始拍《三国演义》到《水浒传》和今天的《西游记》,整整耗去了11年。
时代周报记者问他是否会翻拍《红楼梦》,这样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就全拍了,他立刻说,“不会的,因为它不符合我的气质,就留一点遗憾吧。”
抠门的制作人
1.2亿元的投资,从策划到制作完成时间超过四年,新《西游记》堪称国内制作最精细的电视作品。每集的制作费用高达200万,不过这么大手笔的投资花费在演员身上的却不多,基本延续了张纪中的一贯特色,扮演唐僧的聂远片酬是剧组最高的,单集片酬也不过两万。
李亚鹏曾对媒体说,张纪中是一个最“抠门”的制片人,但遇到大场景时却很舍得花钱。新《西游记》中大场景很多免不了要花钱,张纪中还想到了一个非常“抠门”的省钱绝招,就是用小明星作主演,请萧蔷、刘涛、孟广美等这样的大明星来客串。此前传出李亚鹏、王菲演妖怪、观音,张纪中没说他到底有没有请过他们夫妇,但黄晓明他是请过的,对方嫌片酬低没来演。
“我和我的兄弟们之间就是这个矛盾,当然我在我的兄弟面前说话比较横,我也感激他们,他们依旧把《西游记》给拍出来了。”在解释为什么给演员那么低的片酬时,张纪中说,他说的“兄弟”指的就是他的演员及制作班底。在拍《西游记》的过程中,团队都在跟着他吃亏,甚至搞得很多导演、演员听说价钱低就不愿意来。张纪中认为这很正常,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但他还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
那么钱到底花在什么地方?张纪中说新《西游记》光在特效方面就花了1500万元,是以前做一部电视剧特效花费的10倍—这是一部魔幻剧,他必须把钱留在后期制作上。
“投资商都把钱抠得很死,不愿意多投钱,但我又想把钱留在要花的地方,我要对电视这个行业负责,所以讲质量我就不能多给钱。我自己也就一年几十万,按说,我一集拿15万也绝对没问题的,但是我拿你也拿,我们都把钱分了,咱还拍不拍呀?”说到这儿,张纪中笑了,“我不是商人,我是个艺术家,我注重的是作品。11年来我都没涨过钱,所以同行的人也都很恨我,我不涨钱,他们就涨不成。”
“顽劣少年成长史”
2005年开始,张纪中就想拍《西游记》了,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思考它。他觉得从小说原著来讲,它是一个中国文化集大成的作品,也是一部讲人生历练的小说。每个人的一生从生到死都是一部西游记,都是取经的过程,你走过的道路遇到的都是妖魔鬼怪。无非《西游记》以更高明的方式,把我们的心魔外化成妖魔鬼怪,比如贪欲、色欲、嫉妒等都外化了,同时它还讲了怎么样去对待这些心魔。
“从上世纪80年代起,央视拍四大名著,也算是普及了一回四大名著,我有幸参加了两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次我重拍西游记,它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正好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新的时代有新的视点、新的观念和审美,从创造的角度来说,《西游记》留给我的空间是最大的。”张纪中说。
当时代周报记者提醒他说,这期间也有很多人翻拍《西游记》,比如浙江版。张纪中立刻说,“有网友评说浙江版是非常成功的,程力栋拍的好得不得了,它成不成功我不去评价也无可厚非,名著嘛谁都愿意拍。我想拍,是确实希望把儒士道文化变为今天大众的启迪。我重拍西游记最大的动力,就是希望让今天的人能够更清晰地知道我们的人生,去除我们心中的欲念,变得更加善良。”
然而,更多的人认为1986年央视版《西游记》是无法超越的,张纪中也认为无可非议,他说媒体喜欢这种挑拨性的争论。但他相信六小龄童老师的胸怀,大家面对的是一部伟大的作品,而不是某一个人。他不是因为挑战六小龄童才去翻拍,不是这么回事。
他认为老版《西游记》也不是没有突破,但它的假定性特别多,比如说假定孙悟空就是那个样子,假定他就是一个人。六小龄童化妆还是他的鼻子他的脸,观众接受是因为京剧猴戏就是那样演的,延续了欣赏习惯。大家都相信六小龄童猴演的真相,他是一个从小学京剧、从小学戏的人,他爸爸也是学这个的,从血液里就带出来的,学他就意味着你的灭亡。
“我们今天拍《西游记》就去除了这种假定,我们不再拍孙悟空如何模仿猴子,按原著他本来就是一只猴子,我们就拍他如何从一只猴子努力变成人,然后修成佛的过程,”张纪中说,“实际上就是一个顽劣少年的成长史,从开始什么都不在乎,直到能够成就大业。”
“我心中的《西游记》是魔幻剧”
特约记者 曹语凡 发自北京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在靠墙的一个陈列架上有各式各样的西游记人物玩偶,最醒目的是大胡子张纪中的仿真玩偶。“我同时还拍了部《美猴王》的电影,《阿凡达》的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愿意来给我做顾问,我毕竟不是中国电视界的大腕,我去找他的时候,我们一见如故,他那么热情地支持我,不是我个人魅力,是中国文化的魅力。”张纪中说。
中国影视最缺创意
时代周报:你在电视剧这个圈浸泡了很多年,面对当下的电视剧市场你有什么感触?你觉得需要做哪些改变?
张纪中:这是个新型的产业,很多房地产商都转来做这件事情,由于他们不是很懂,除了有钱以外,找明星,多给钱,把它变成了一个无序的市场。这个市场没有了相应的规则,有规则也不执行。地方电视台确实也有这问题,以追求收视率,你帮我拉了张国立我就买账,出高点钱也能赚钱,这首先就是破坏了一个市场的良性发展。要对行业负责,就要有良性发展的规则,在形式和规则上,我们电视市场应该借鉴西方。
时代周报:在中国拍电视剧,最困难的是什么?
张纪中:我觉得还是创意上的。钱方面当然也有,电视台的垄断等都会有的。但首先是,你们有什么影响力?就凭这么烂的剧本?只给你这么多钱。然后我们就没有办法制作一个高品质的电视剧。也许有人说,我有好演员就是高品质的电视剧。我是制作人,我要想到怎么制作。因为电视剧的代名词就是粗糙,我们想改变这个,我希望我们的影视剧能走出亚洲。不管是韩剧日剧,港台剧已不在话下了,制作更谈不上了,这是事实。除此之外,和欧美差别更大了。
时代周报:近年掀起的美剧热,很受年轻人欢迎。而在中国,电视剧观众绝大部分是中老年人,为什么?
张纪中:影视业在我们中国到今天还是新新产业,在美国人家已是支柱化产业、第四大产业,生产力非常大。关键不是产业的问题,是文化的覆盖问题,你可以看到,全世界最大影响的是美国,它就通过影视剧的传播。我们中国号称有这样高深、厚重的文化,不管用,没找到一个很好的传播方式,也没有找到一个让人们接受的共同价值观。今天我们的电影有几个在海外传播?就《英雄》在美国挣了2500万美元,没有人考虑过这是为什么。
“我不觉得新《西游记》雷人”
时代周报:剧中有很多“雷人”的台词,当时怎么考虑的?
张纪中:我不觉得很雷人,实际上猪八戒他们所说的话,和今天的人们没什么区别。整个社会结构变迁下来,实际改造的不是特别大。就像我常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中国历史的现象到今天还是一样,也还是这样说,没有变化嘛。
时代周报:新《西游记》的特效和造型很受争议,据说你曾请了好莱坞的造型加盟,能谈谈这个细节吗?
张纪中:剧本还在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造型,有一个十多人的班子,做了一年多的时间,做了400多个造型。我去好莱坞参观了七家造型公司,他们的工艺、设备我们都不用想,最牛的一家曾经做过《金刚》,但一听我们的预算就笑了,我挑了做过《骇客帝国》的最小的那家。
我当时给美术定位,唐僧我们就定苦行僧。猪八戒我有一个遗憾,因为它原来是个野猪,从天上打下来时是野猪。网友要质疑,他们真的没好好看小说,你去把原著章节看看,原著上描述猪八戒就是野猪,叫猪刚鬣。原来造型上还是一个猪的样子,有很多东西没法实现,本来是真想弄个猪腿,斜的两瓣的蹄子,后来考虑走路不方便,为了赶拍摄进度,只好作罢。还有,猪八戒从野猪到家猪的过程,给唐僧磕九个头,每磕一个头起来就是一个样子。后来急着赶拍摄进度,时间不够了,磕九个头要九个变化,要九个造型,只好把它省略掉了,将来电影中我就这么做。
我要求美术创造这几个形象:天篷元帅、猪刚鬣、取经路上的猪、后来净坛使者的形象,孙悟空是石猴出世、毛猴、越来越像人、最后一个成佛的形象;沙僧也一样,这中间都有差别,将来我在电影里会做到。
唐僧不可能爱上女儿国国王
时代周报:新《西游记》中的唐僧很“硬汉”,而且“动了情”,当时怎么考虑的?
张纪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徒弟的感情有时候是一种矛盾。首先从佛教上的定义来说,即使它是妖怪,你也不能杀它。佛教讲的是众生平等,为什么要去西天,寻找的就是众生平等的真理。但是人是有感情的,孙悟空真要走他是舍不得的。
唐僧觉得人世间是有真情的,真情很可贵,比如女儿国的国王,她的样子会触动他小时候的记忆,人不可能做到单一的线条。他不可能爱上女儿国的国王,也不会爱上哪个妖精。
时代周报:观众说吴樾版孙悟空很会扮“天真”。
张纪中:他本来就是一个天真的人,从一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无拘无束。拍之前,吴樾其实没有可比的对象,一比就是六小龄童,奔着他去了。模仿是最简单的,不让他模仿,他又创造不了,心里发虚就冲剧组的人发脾气。我对他说你要想到这个世界没有六小龄童,你要自在放下,这才是你的表演。
时代周报:徐锦江来演沙僧从一开始争议就很大,怎么想到他来演的?
张纪中:我们考虑沙僧的前身是卷帘大将,过去我们描述一个人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比如在庙里也能看到天神有多高,把人都比得那么小。卷帘大将属于礼兵官,就像我们现在礼宾司的人,一个个形象特帅。想象他被打入流沙河,变成一个吃人妖怪,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后来变成取经的行者,他其实很满意,有旧俗之感,他会恢复一点点本性。他的衣服不会弄得破破烂烂的,很注意仪表,因为他是卷帘大将。我当时想四个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高,孙悟空最矮,唐僧、猪八戒,最高的就是沙僧,天神般的样子。我当时就想找个高个子来演沙僧,最好是两米的,恨不得像姚明那样高。我见徐锦江,他一米九二,我就觉得还可以,他就塑造了一个和闫怀礼完全不一样的沙僧。
《美猴王》想进军海外
时代周报:能谈谈《美猴王》?这是不是你进攻电影市场的敲门砖?
张纪中:我希望投一亿美元来做它。我没有想过要进入什么电影市场,其实是拍《西游记》的时候有点不太甘心,就想着同时拍一部《美猴王》电影。因此,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想,甚至睡不着觉,半夜的时候做梦都会想到,突然醒来就拿起笔记下来。
这部片子我希望往国外发行,但做起来非常难。中国和美国、西方的价值观不同,比如我们写大闹天宫,中国人对这个故事很熟,我们从来没想过这个故事有什么不对。但卡梅隆先生就给我提出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他说你们让儿童跟孙悟空学什么,偷东西?偷吃人家的桃,人家不让你参加宴会,你给人家弄得乱七八糟?讲一个叛逆少年也没关系,要在认识上找到一个原因,我们做的是要找到一个东西方的共同点。
时代周报:问一个最直接的问题,你心目中的《西游记》是什么样子的,这里面哪一个人物身上有你的梦想?
张纪中:我觉得我心中的《西游记》就是一个魔幻剧,是一个真实的魔幻剧,但是真实做到了多少我不知道,观众会看到的。我们尽可能地达到真实的魔幻效果,什么是真实的魔幻效果,比如就像《魔戒》,它是假的,但是它看起来就是真的,你不可能怀疑它是假的,这就是我的愿望。我对《西游记》的愿望就是这样的,它本来是假定的,怎么可能有个猴子,怎么可能有个猪,怎么可能飞上天去,但是我希望做到让你看见真的是这样的。
我最喜欢的是唐僧。我对唐僧的认识,改变他以往在人们心中的印象,他是一个高僧大德,一个意志无比坚强的人,而不是一个过去那种小白脸,唇红齿白,戴着帽子披着袈裟,一路上骑着马就像旅游,比谁都悠闲。所以我希望魔幻的地方更魔幻,真实的地方更加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