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衩门”中的视觉国民性

2009-09-10 08:39:41

来源: 时代在线网

不过是六年前，当央视新大楼的方案公之于世时，虽然舆论一片哗然，但是库哈斯和央视双双成为赢家。一方面是央视给库哈斯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机会；另一方面，库哈斯的设计又把央视推向了一个全球性的焦点。

只不过，这一个双赢的计划也许太完美了，以至于央视和老库都忘记了，他们的亲密合作扭结了两种很难兼容的因素—按全球化规则在中国做建筑，把这幢本来是要在标新立异的全球舞台上表演的创新建筑放在中国的土地上，尽管北京和央视都求变心切，难免也会遭遇到“水土不服”的中国式症状。

经过了长时间的质疑、挖苦和猜忌之后，今年初那场倒霉的元宵大火才过不久，终于在一篇网文的煽动下，被戏称为“大裤衩”的央视新楼陷入“色情门”的舆论纠纷。有网友声称，库哈斯在他的新书中承认，央视大楼的外观样式中隐藏着女臀和男根的意象。于是，一个声讨老库戏弄中国人民感情的“视觉义和团”云集网上，在某些建筑学家的掺和下，一时间，库哈斯不得不出来公开辩解，以难过和伤心作为回应。

视觉隐喻导致的事态升级

从现象上来看，“裤衩门”的核心是视觉隐喻，那两幢怪异的建筑像什么或不像什么的猜测导致了事态的升级。把隐喻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给一种看不懂的形状赋予特定的意义，在这方面，最好的例子莫过于莎氏笔下那位装疯的哈姆雷特，他要戏弄大臣波洛涅斯，用手指着天空说：你看到那片像骆驼一样的云吗？波洛涅斯将就回答：它真像一匹骆驼；哈姆雷特接着戏弄：它还是像一个鼬鼠吧？波洛涅斯只好说：它拱起了背，真像一个鼬鼠……

其实，从无意义的形状中看到有形的东西，是人类的视觉本性之一，我们的眼睛生来就是要解释世界的。如何去解释，或者说要相信何种解释，那就要看我们处在哪种文化之中了。我们中国人用视觉来解释世界的一个典型版本就是闻名遐迩的桂林山水，那些形态各异的石头山，在地质学家的眼中被称为喀斯特地貌，在我们的解释传统中全都变成了大象、乌龟、猴子和月亮。这并不是说象鼻山一定就像个饮水的大象，而是我们对这些怪异的山形作出了某种解释，这种解释反过来又印证了我们的心理世界—相信神灵鬼怪的观念促使我们把溶洞看成了象鼻。

不过，与民间信仰所支配的观看方式不同，中国古典文人的审美世界却是“去神化”的，较好的一个例子就是太湖石，从怪异的石头形态中看到了“瘦、漏、透、皱”的抽象之美，而不是猫眼或鸡足那些民俗想象，这种观看模式造就了中国古典文化中典雅脱俗的特质。

“象鼻山模式”和“太湖石模式”共同构成了我们民族的视觉遗产，不过从“裤衩门”的前因后果来看，今天的国人还是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象鼻山模式”而非“太湖石模式”来解释库哈斯的设计。我这样猜想，倒霉的老库只能诉之于难过的情绪，却说不出来：我不过是像你们的祖先欣赏太湖石一样，去追求一种抽象的形态构成之美，为何一定要说我塑造了一只大象或猴子呢？

视觉背后的意识形态

若是国人能从央视大楼中看到龙凤或白鹤的隐喻，那也就简单了。可眼下的问题是，为什么偏偏大家都看到，或愿意看到了“不雅观”的女臀和男根？要解释这个现象，我认为不能全怪库哈斯的形态设计，而应该重新关注我们的视觉国民性，说得更较真一些，透过视网膜的成像，我们更应该去追究一下支配视觉的意识形态。

如果说，央视大楼确实可能呈现出一种女臀男根式的视觉模型，那么，我们就应该问一下，这个视觉模型到底是审美性的，还是政治性的？我个人认为，后者的成分肯定更大一些。从表层来看，央视新楼最近遭到如此密集的网友板砖，确实透露出中国人视觉思维的惯性，然而从深层来看，这些板砖却并不完全是针对建筑物的外观，而是网友们对一个媒体巨无霸的集体性戏弄。当然，只有凭借“象鼻山模式”，网络世界才能变相地对那些不好明说的东西—对如此高昂的造价、垄断媒体的形象、国家形象工程等等问题表达出质疑和猜测。

也许，向这幢建筑扔板砖的浪潮已形成了民意上的一场混战，但是，建筑学家或建筑师扔出的砖头主要还是想发泄对洋人抢地盘的不满；而网友们扔出的砖头之雨，虽然打着卫护中国尊严的旗号，其实却潜藏着民意表达不畅的特殊症候群。这种表达渠道上的肠梗阻，终于使得“裤衩门”升级为“色情门”。

好在老祖宗不仅给我们留下了“象鼻山模式”，还留下了“太湖石模式”。只要转换一下观察方式，就能把男根女臀的俚俗想象变成建筑学中的形态思维。当然，这又一次证明了观看的政治意味。说到底，看到某物像什么，不仅在于某物和某物的相似性，还在于支配着你我他去观看和解释世界的意识形态。

作者系中山大学艺术设计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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