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破碎:活在恐惧中的18000名阿富汗翻译员,只想逃离祖国

刘沐轩
2021-07-12 19:02:28
来源: 时代周报
在阿富汗,这些人前景堪忧

20年的阿富汗战争,如今只剩一地鸡毛,但就算是最后的收尾工作,美国也做得仓促敷衍。

为了在异国作战,多年来美军曾招募一大批当地人作为翻译,并许诺给他们高额的金钱回报,以及SIV签证——一种接受美军盟友申请的特殊美国签证。

如今,按照美国的计划,美军将在9月份之前完成从阿富汗全面撤军的行动,并且有很大几率会甩掉这个沉重的“包袱”——超过18000名曾经为美军工作的阿富汗翻译。

现在,这个庞大的特殊群体正在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如果不能获得美国的签证,他们在美军撤离后很可能将遭遇卷土重来的塔利班组织的残酷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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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美军抛弃的阿富汗翻译们陷入绝望中。(图源:新阿拉伯网)

诺里的女儿们哭着问他:“爸爸,塔利班会杀死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阿富汗?我们不想等死。”

33岁的诺里曾担任美军翻译近两年,现在已有三个女儿,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这位阿富汗人表示,“只要能帮助我们离开阿富汗,去任何国家都可以,我不想失去我无辜的孩子们”。

而对于上万名与诺里面临同样风险的阿富汗翻译而言,美国总统拜登描绘的那个美好未来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在7月8日,拜登仍在对这些即将被抛弃的阿富汗盟友们喊话:“在美国有你们的家,如果你们愿意,我们会和你站在一起,就像你们曾经和我们站在一起一样。”

“美国梦”

事实上,对于被迫习惯常年战乱的阿富汗人来说,2001年打着反恐旗号来到阿富汗的美军,还不算是一个“侵略者”。

在那时,诺里一度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的美国梦。“阿富汗的生活很糟,我当时只是有一个念头,想支持祖国镇压那些叛乱分子。而且成为美军的翻译后,有朝一日还能到美国开始一段新生活,没考虑过太多关于未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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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里担任美军翻译时的工作证。(图源:受访者供图)

与诺里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少,年轻的Zee就是其中一个,他本来就喜欢英语,“当我听到做翻译既能赚钱又能提升英语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报了名”。由于英语水平较高,Zee还幸运地成为了一名跟随美军特种部队的翻译,每个月能拿到同行中最高的800美元工资。

对于潜在的风险,Zee无奈地表示:“我在阿富汗的生活原本就充满了风险,当初只是觉得这份工作能够帮到阿富汗,也能帮到那些愿意帮助阿富汗的国家。”他原先认为,美军也许能让阿富汗变得更好。

而另一位翻译艾哈迈德·扬的想法则更为单纯,为了钱。“我们家的情况太糟糕了,我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赚钱养活家里的五口人。”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美军招募阿富汗翻译的月薪一般在600到800美元。这笔钱在阿富汗是一笔巨款,约合3万到4万阿富汗尼,足够养活一个5到8人的家庭。在阿富汗,一般的工作月薪只有150到200美元,月薪300美元已经算是高收入了。

然而金钱上的奖励终究只是一时的,在问及工资时,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表示,“当时是不错,但现在全没了,我们不做翻译后就一直失业到现在,剩下的只有恐惧。”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份工作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只剩下恐惧”

虽然不同于士兵,翻译员一般不需要上战场,但他们和美军士兵一样,会被塔利班组织的武装行动波及。

曾亲历三次土炸弹袭击的Zee向时代周报讲述了一次自己参加过的美军特种部队的任务:在美军的装甲车被炸弹攻击后,美军士兵直接丢给这个毫无战斗经验的26岁阿富汗年轻人一把AK47让他自保。幸运的是,最终Zee在塔利班的埋伏中活了下来。

比被塔利班伏击更可怕的,是来自塔利班的直接报复。

诺里说,在从事翻译工作8个月后,他就第一次接到了恐吓电话:一个塔利班分子在电话中恶狠狠地警告他,“因为你为异教徒工作,你支持非穆斯林国家和残忍的外国士兵,所以我们会杀了你还有你的家人,你们必将受到残酷的惩罚”。

2009年年底的一天,一伙蒙面武装分子在深夜闯入了诺里的家中,肆意翻箱倒柜地要找出诺里。由于当晚诺里人不在家,于是武装分子殴打了诺里的弟弟巴奇,还放火点燃了诺里的家。最终,村民们在武装分子离开后帮忙灭了火,救出了手脚已被严重烧伤的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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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烧伤的巴奇躺在病床上。(图源:受访者供图)

这次袭击发生之后,诺里再也不敢回到被烧毁的家里。2009年至今,诺里已经连续搬了四次家,最终选择蜗居在首都喀布尔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对于陌生人的联系,诺里总是十分警觉。他透露,塔利班分子甚至会伪装成记者来询问他的近况和个人信息。

相比之下,艾哈迈德·扬则绝口不提自己在赫尔曼德省的住址,只是说自己现在每天都会变换着路线和时间回家,他认为这样做能避免外人知晓自己的行踪。而为美军特种部队工作过的Zee也许学到了一些隐匿行踪的技能,他称自己至今仍未被塔利班直接威胁过。也正因此,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他以Zee作为自己名字的代称。

值得一提的是,塔利班发言人沙欣曾在6月7日表示,只要这些和外国军队合作的阿富汗人表现出“悔意”,就可以获得安全。

沙欣表示:“他们应为过去的行为感到懊悔,今后不得从事此类行为。这些阿富汗人以前在与外国军队合作时被视为敌人,但是当他们放弃敌人的队伍,并选择在自己的家乡像普通阿富汗人一样生活时,他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不应该感到恐惧。”

显然,很少有阿富汗翻译愿意相信这样的说辞。

据一个致力于帮助阿富汗翻译获得SIV签证的组织“无人掉队”统计,自从2014年至今,已有300多名翻译及其家人因与美军或外交官合作而被极端分子杀害。随着塔利班攻占越来越多的阿富汗领土,这些人员及其家属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据诺里了解,仅在美军开始撤离的5月和6月里,塔利班就杀死了超过20名曾担任美军翻译的阿富汗人,和他一起申请SIV的一名翻译也在7月初丧命了。

就在几个月前,诺里的叔叔Nasurllah在塔利班的一次袭击行动中被打死。

美国“弃子”

这些翻译们被美国抛弃了不止一次了。

诺里表示,因为美军不满一次测谎的结果,他就在2010年12月就被解雇了,而且美军没有给他任何其他理由。而艾哈迈德·杨则是因为美军2005年离开了他所在的赫尔曼德省后就一直失业至今,近些年只能靠亲友的接济度日。

第二次被抛弃则是如今在美国迟迟未给这一群体发放特殊签证。相较于欧洲的北约成员国痛快地向阿富汗盟友发放同类型的特殊签证,美国显得过于“抠门”。

美国国会在2009年设立了一个特殊移民签证(SIV)计划,旨在安置一部分“特殊的阿富汗人”,这些人由于曾经或正在为美国政府和其他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工作而受到失业和人身威胁。

据美国媒体报道,自2009年特殊移民签证(SIV)计划设立至2019年9月,美国共签发了18471个SIV签证,仍有18864个申请还在审核过程中,但可发放的签证名额只剩下不到1.1万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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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美军阿富汗盟友特殊签证SIV的申请流程。(图源:阿富汗SIV申请指导手册截图)

美国众议院在2021年6月28日通过了一项简化SIV申请流程的法案,据称该法案能为申请人节省约一个月的时间。

然而,对于已经等待了漫长时间的申请人来说,这点流程上的精简可能无济于事。

据安置过15000名阿富汗SIV申请者的国际救援委员会IRC统计,这些阿富汗申请者通常需要两到三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获得SIV。

据诺里透露,绝大多数阿富汗翻译的为美军服务的时长都只有一到两年,许多翻译在被解雇后也没有人给他们写用于申请SIV的推荐信。诺里本人从2014年开始申请SIV,但他曾经服务过的美国军队,从未给他发过申请回复。

时间不等人。当这些申请者在迫切等待推荐信、特派使团批准和体检的同时,随着美国军队的快速撤退,塔利班组织正在阿富汗境内攻城略地,而翻译们正面临着生命威胁。

迫于国内外的舆论压力,美国政府决定精简整个庇护计划。

拜登在7月4日宣布了他的签证缩编计划,白宫将加速对处在申请流程最后阶段的约9000人进行庇护。拜登在8日还声称,美国政府已经以最快速度批准了2500个SIV,但批准的人中有一半决定留在阿富汗。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申请者可以携带家属,最终申请前往美国的阿富汗人很可能超过了5万人。而白宫并未解释已批准的2500个SIV中是否包括了申请者的家属。

在社交媒体上,许多耐不住性子的阿富汗人埋怨美国政府的办事不力,并指责翻越美国边境的非法移民都比他们这些在战场上为美国拼过命的人能更快获得签证批准。

WhatsApp Image 2021-07-09 at 7.43.42 PM (2).jpeg美军士兵与诺里(右)。(图源:受访者供图)

“虽然我没救过人,但我跟随过三个不同的美军小队,我协助北约在阿富汗反恐,我也曾因塔利班的埋伏而受过多次枪伤。”在经历了这一切和漫长无期的申请后,诺里对美国的憧憬破碎了,“美国政府毁了我的未来。我失去了工作和收入,活在恐怖分子的阴影里,等着他们来杀掉我和我的家人,这就是我所得到的‘人权’。这是一个国际性的丑闻,这个又强大又骄傲的国家其实根本不在乎人权。”

值得一提的是,在媒体于7月4日追问拜登关于阿富汗状况时,拜登有些恼怒地表示了拒绝,“今天是7月4日,这是一个假期和周末,我要庆祝它,我不会再回答有关阿富汗的任何问题。”

“只要能离开阿富汗”

假如美国在9月前将签证缩编计划中的9000名阿富汗申请者转移到美国,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据彭博社报道,美国政府正在与阿富汗周边的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以及阿联酋等国家谈判,试图将这些阿富汗盟友分散到多个国家。但迄今为止,这些国家均未发出过愿意接纳阿富汗难民的声明。

对此,曾在阿富汗服役的美国退伍军人马特泽勒在社交媒体上表示:“事态发展令人深感失望,美国完全放弃了应尽的责任。如果这成为现实,就将是拜登政府的一次完全失败。这些阿富汗人将在别国的难民营中挣扎多年,最终又会被驱逐回阿富汗。”

诺里知道美军曾在1975年的越南战争中将曾经帮助过美军的越南人转移到了关岛,而不是美国本土。他认为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如今走投无路的他愿意接受任何能让他离开阿富汗的方式。 “我们需要帮助,任何国家都可以,无论是欧洲还是亚洲国家,只要能帮助我们离开阿富汗,我们不想把孩子们交给塔利班处置。在阿富汗,我们没有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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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诺里(右)。(图源:受访者供图)

为了另寻出路,诺里在脱离美军后,还到阿富汗喀布尔大学法律政治学系学习,毕业后又在该国阿维森纳大学拿到了国际关系学的硕士学位。现在,诺里能说七种语言,但如果离不开阿富汗,这些技能将毫无用武之地。

这些被抛弃的阿富汗翻译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希望同样渺茫的选择——申请其他国家的难民庇护。但通过类似的国际组织来申请难民庇护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与更多的人竞争名额。

时代周报记者在联系联合国难民署后得知,作为一个非政治性的人道主义机构,联合国难民署的职责更多是倡导和引导难民庇护工作,难民最终能否被相关国家接受,还要由这些国家最终定夺。

一位曾经担任美军翻译的伊拉克人穆尼尔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由于针对伊拉克翻译的签证申请早在2013年就关闭了,他转而申请了国际移民组织(IOM)负责的美国难民接纳计划(USRAP)。

这个流程会有多慢?穆尼尔表示,“我于2015年申请加入USRAP计划,在我认识的人中,6年来,只有我一个人通过了六个申请步骤中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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