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底片的新民间考证
尽管事情过去两年整了,还是可以从网上搜到那批老底片在孔夫子旧书网拍卖的帖子。记录显示,
罕见的老底片拍卖
把数量这么大的老底片抛到网上竞拍,在孔夫子网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有人说这是他在孔夫子网“最重大的藏品发现”—因为鉴定拍品不易,竞拍过程也缺乏有效监控,所以网上拍卖多半是一些小买卖。随着近年名人和重大历史事件老照片频频拍出叫人咋舌的价格,寻常老照片身价猛增,被视作“一块捂热的藏界宝岛”。拍卖886张老底片,就像在一个原本就不安全的地方扔出一颗炸弹,其反响的声浪,事后从保留在帖子上的289条留言还可以感觉到。
竞拍真是残酷的游戏。当时的出价记录显示,在1万元以内老底片经过了97次竞价,而后跳上2万元起拍,进入第二轮拼刺刀阶段。
网络民间学术“会战”
按照国际收藏界的标准,没有人物、地点、时间、事件信息的“哑巴”影像,价值是可疑的。但是揭开近千张老底片的秘密,“笃定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独立完成的”。
刘钢的博友鲍昆和杨浪,一位是知名摄影评论家和策展人,一位是传媒集团高层,都是策划、组织行家。他们建议刘钢把老底片扫描传到互联网上,发动博友“利用现代技术平台进行群体性的学术研究”,做一件“好玩而又有很大意义的事”。这件事得到了博联社总裁马晓霖的支持。刘钢用一个多月时间对老底片进行扫描、修复、编号后,在博联社贴出了数以百计的老照片。杨浪贴出了一篇有煽动力的博文《琢磨去吧》,为这场网络民间学术“会战”揭幕。
17日,曾任《中国摄影报》新闻部主任的博友王端阳翻出自己小时候与颐和园铜牛的合影,考证出506号“骑铜牛”照片的拍摄地正是颐和园。博友单补生和陈炎同一天各自去了颐和园,只为考证一张照片是否拍摄于此。
从推理到坐在一起喝咖啡
几天后,博友许扬发出他的第一篇考证老底片帖子,他把近千张老底片称为刘钢的“敦煌卷子”,认为它们数量多,保存好,信息量大,时间跨度长,影像中的家族“曾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可能有多位成员在世,一旦发现,容易提供我们丰富的口述历史资料,所以价值极高”。
打一开始,许扬就注意到129号老底片,图中墙上有三个相框,其中有中英文的“上海圣约翰大学堂文凭”两张。许扬请刘钢放大底片局部,终于看见了文凭中的人名—因为有中英文对照,第一个字“何”,第三个字“第”都看得很清楚,但第二个字看不清,其对应的英文拼音第一个花体大写字母也看不清。把两张文凭对比,许扬推测那个字母是L。于是他获知文凭中的人名:He (L)ien-ti、何(聨) 第。在互联网上搜“何联第”,只有一个近似的结果,显示此人是上海大名鼎鼎的《新闻报》的常务董事。
历史研究讲“孤证不立”,两个互相关联的证据共同支持的假设,才有价值。从老底片905号的碑铭,许扬又找到一个名字“何丹书”。网络搜索“何丹书”发现,此人也与《新闻报》有关—他是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新闻报》董事,当时“官居二品的洋人”福开森任《新闻报》总董,何丹书与朱葆三、苏宝森等为华人董事。出现在老底片中的两位何姓人,先后担任《新闻报》董事,绝非偶然。锁定上海何家,锁定《新闻报》,就为老底片的考证找到了一个“清晰的方向和线索”。但是,这一推理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揭开了谜底呢?
一个星期后,许扬意外地收到一封陌生电子邮件,写信人叫何天雯。“
真实世界回答了!而且这么快!刘钢原以为老底片考证要有结果,少说得一年半载,不料未及一月谜底即告揭晓。
何家后人带杨浪三人去看老底片里的何家老宅。由于年代久远,何天雯的父亲何伟馨记错了地方。经亲族指点,找到康定路380号上海眼病防治中心,进去一看,园中坐落的正是何联第当年花十万银元建造的豪宅。博友们曾无数次盯视老底片中的这幢西式建筑,此时站在它面前,感觉像做梦一样。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按照老底片中何联第牵手小儿子何传洪留影的样子,他们拍下了何伟馨(何传洪的小儿子)牵手女儿何天雯的合影,只是这第二次按下快门,时间已过了七十多年。
家族史:大历史的细部构成
上海之行使老底片研究成为媒体关注的一个文化事件,《中国摄影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收藏》、山西卫视先后做了深度报道。博联社众博友考证老底片一事后来还被评为2007年度中国摄影界十大新闻之一。
上海之行结束后,在文献研究和何家后人口述的基础上,许扬为何联第写小传。何联第是大买办何丹书的孙子,生父早亡,由何丹书抚养长大,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何丹书留给何联第两笔主要遗产,一是《新闻报》股份,一是何寿康酱园。何联第的夫人戴秀娣,是卷烟大王、出品“美丽牌”香烟的华成烟草公司董事长戴耕莘的姐姐。他们生育了四女二子。何联第大半生在中国垦业商业储蓄银行第三支行做经理。何联第喜欢交游,在家是温厚的父亲,坚持送子女读最好的大学。“他跟我说读书是最重要的,”他的孙子何培馨回忆,“读好了书,钱就会来。”何家第二代全部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第三代移居美国的何培馨兄妹三人靠奖学金念完加州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第四代何培馨的两个女儿,则是华尔街的投资银行家和康奈尔大学医院外科医生。
何联第的一生,是在一阵阵猛烈的风暴中走过的:甲午、辛亥、北伐“沪宁克复”、中日淞沪战争、解放大上海、反右、“文革”、改革开放、新时期……这个半中半西、亦新亦旧、个性保守谨慎的人,在时代的夹缝中过他的日子,生活“像自鸣钟一样”规律,打太极拳,听昆曲,饮食简单,无不良嗜好。“文革”时红卫兵迫他去游街,头戴高帽子,颈上挂了儿媳妇的皮鞋,身上写了“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打倒何联第”,他回家还很高兴,说“真是不错,我能与他们齐名”。
许扬最想写的人,是掌控《新闻报》三十年的美国牧师福开森,这位“二品洋大人”在清末民初的政界学界都有广泛人脉。据汪仕浩说,福氏与汪家有超过一百年的友谊:从1899年福老买下《新闻报》,委任南洋公学庶务汪汉溪为总理,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汪伯奇离开报馆、汪仲韦亡命加拿大,汪家两代人管理《新闻报》长达40多年,报馆大事必请示福老。福老的孙子彼得抗战胜利后担任美国驻沪副领事,在美国国务院工作至退休,与汪仲韦的小儿子汪贻祥是好朋友。用这样的文献研究加后代口述的方法,许扬写了《汪氏父子与〈新闻报〉》。美国科罗拉多大学
美国南卡罗来纳大学历史系的何其亮助教,也是余姚何氏,祖上与何丹书及何联第有来往。虽然是研究中国近现代
转动缩微胶卷的一片吱吱声
2007年8月在北京旅游期间,许扬花了两个半天到国家图书馆去查阅《新闻报》缩微胶卷,围绕1929年五六月之交的孙中山奉安典礼,看了两个缩微胶卷,日期是1929年4月中旬到6月初。缩微胶卷比
通过仔细整理家族、社群、地区的文献、口述和影像记忆,可以一点点“还原”一个人的人生和它所处的历史环境,以此期望对历史有真正的了解。没有受过训练而对历史产生研究的兴趣不是一件怪事,而是再符合中国人秉性不过的事。杨浪、刘钢、许扬三个人到上海拜访何家后代那次,曾商量要为老底片办一个展览、出版一本书、拍一部纪录片。如今有消息说三联书店对出书有兴趣,其他两样八字还没有一撇—看来老底片的游戏还可以继续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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