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旅游何往

2019-08-15 10:16:53
来源: 时代周报
今年“十一”黄金周刚过,三亚又因宰客遭央视曝光。关于海南国际旅游岛的怀疑、不满、争议再度在网络上发酵。

时代周报记者 董萍 发自海口、三亚

10年之内,将海南打造成比肩普吉岛、巴厘岛、夏威夷、马尔代夫的“世界一流的海岛休闲度假旅游目的地”。2009年12月31日国务院通过的《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下称“《意见》”),让外界对加冕“国际旅游岛”的海南充满了想像力。

然而5年来,关于海南国际旅游岛的批评之声不绝于耳。除了几乎每年都被曝光的宰客、配套服务差、旅游线路单一等旅游行业的问题,还有环境屡遭破坏、国际房产岛、高尔夫球场扎堆、博彩业遭搁置等诸多问题。

今年“十一”黄金周刚过,三亚又因宰客遭央视曝光。关于海南国际旅游岛的怀疑、不满、争议再度在网络上发酵。虽然10月14日三亚市政府立即正面作出回应,称央视关于三亚宰客的报道诸多事实不符。但这依然难抵公众的质疑:海南距离一流的国际旅游岛究竟还有多远?

“建设海南国际旅游岛,是中国政府要在旅游这个领域先行试验,有所突破。站在这个时间点上反思得失,到底做了什么,成功的是什么,失败的是什么,对于海南再次出发非常重要。”海南国际旅游岛颁布期间主管旅游工作的副省长、海南省政协副主席陈成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评审门”与“宰客门”

按照海南省出台的《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下称“《规划纲要》”),完成国际旅游岛第二阶段(到2015年)目标的时限将到。在此关键时刻,今年9月底,有媒体曝出“海南国际旅游岛评审未过”。

按照该媒体的报道,今年9月初,国家发改委针对海南省国际旅游岛的评估报告未能按程序通过专家审评。而未通过的原因,主要是海南省的旅游经济比重依然偏低、国际游客人数偏少以及旅游环境和管理与规划有差距。

不过在10月1日,曝出此次评审未过关的媒体删除了相关报道并做出说明:记者的消息来源仅仅是博鳌论坛的嘉宾访谈而非官方正式发布,原文为“9月初,国家发改委对海南省国际旅游岛几年建设情况进行评估,该评估报告经专家评审,未能通过,需要重设指标,重新撰写”。

海南省一位官员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对此的理解是:不是国际旅游岛未通过评审,而是评估报告未通过评审。

关于此次评审,时代周报记者此后向海南省多个政府部门的官员求证,受访者大都一头雾水。显然,该评估并非中央或海南省的正式工作。

据消息灵通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海南省政府自己做了一个评估,向国务院报告了海南国际旅游岛的建设进展。报告肯定了成绩,同时也坦言很多不足,包括有没有达到预期目标等,目的是向中央要更多的政策,尤其是更开放的政策。

国家发改委下属部门也做了一个评估,逐项对照国务院的《意见》和海南省的《规划纲要》,来评估海南国际旅游岛这5年来有没有达到预期目标。评估的结果是,还是有差距,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目标。

“发改委应该只是说国际旅游岛有一些指标未达标,并不是国际旅游岛被否定。就像一个绩效考核体系里的某一些条款没达标。更不可能是要取消给国际旅游岛的优惠政策。”始终关注海南国际旅游岛发展的企业人士王璐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0月12日,央视曝光“十一”黄金周期间三亚宰客,再次将海南置于舆论漩涡之中。10月14日,三亚市政府正面作出回应,称央视的报道诸多事实不符。然而从此后舆论的反应来看,很多旅游者对此并不买账。

10月20日,海南省省长助理、海南省旅游发展委员会主任陆志远在其办公室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直言不讳:“这次曝光有很多不实,三亚的回应是对的。任何媒体都要客观报道。看到这些消息很心痛,很生气。”

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5年了,对照当初确立的目标,海南给自己打多少分?

“自我评价80分!”陆志远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这位海南省旅游行业“一哥”的底气来自于完成目标指日可待。

在他看来,5年来,海南在六大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处理好了生态环境保护和发展经济的关系,发展了旅游业为龙头的服务业,围绕旅游业进行了重大基础设施的建设,旅游产品体系得以完善,旅游观念获得升级。

多位在海南奋斗超过10年的企业家亦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央视对三亚的曝光,真实但并不深入。这5年来,海南从上到下一直都在努力,分数打低了,就把海南旅游从业者的辛勤付出给否定了。

“初中生考博士”

到底如何评价海南国际旅游岛5年来的成绩?争议背后,是评价的标准问题。标准就是国务院的《意见》和海南省的《发展规划》。

细读《意见》和《发展规划》两份文件发现,为海南国际旅游岛提出六大战略定位、三个阶段发展目标、六大发展原则以及方方面面的量化指标,绝非易事。而国家发改委至今亦未公布前文所述的评估报告。

“评估无非是按已有的规划目标进行评估,做定性结论。而定性的依据是定量。从定量的结果来看,国际旅游岛2015年的目标基本实现了。”海南大学旅游学院教授陈扬乐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从定量来看,《意见》要求到2015年,海南国际旅游岛的旅游管理、营销、服务和产品开发的市场化、国际化水平显著提升。旅游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达到8%以上,第三产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达到47%以上,第三产业从业人数比重达到45%以上。而在海南的《规划纲要》中,这三个目标分别是9%、50%和45%,略高于中央的标准;接待国内外游客则达到4760万/人/天·次,旅游总收入达到540亿元。

从过去的成绩来看,海南完成上述目标是很有可能的。《2014年海南省政府工作报告》披露,2013年海南全年接待过夜游客3672.51万人次,增长10.6%;实现旅游收入428.56亿元,增长13.0%。以旅游业为龙头的服务业比重达到了48.3%,成为海南的支柱产业。

然而,外界所批评的海南国际游客所占比重不到3%,却是不争的事实。数据显示,海南国际游客的数量,2009年为57万、2011年为85万、2012年为85万、2013年为80万。而海南国际旅游岛规划之初的目标是,国际游客逐步增长至占比60%。

“一方面欧美经济不景气,一方面政治原因导致日、韩游客明显减少;另外还有海南自身的原因,旅游产品的更新没有赶上市场需求的变化。例如旺季酒店价格猛涨,导致原来韩国到海南过来打高尔夫(的客人)现在也不来了。”陈扬乐分析海南的国际游客数量下滑的原因。

“国际旅游岛发展纲要规划之初,恐怕也没有预料到外部环境的变化。国内的游客正成为国际旅游市场上最强劲的消费力量,海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把要到国外消费的中国游客引导到海南呢?”陈扬乐表示困惑。

对于外界对海南的批评,三亚大兴集团有限公司集团总裁代国夫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就像一个初中生,忽然得到了读博士学位的机会。即使海南国际旅游岛发展到第5年,也只相当于高中毕业考大学,离世界一流的度假岛屿这个‘博士学位’还有很大的差距。”

在他看来,“海南的自然资源是全国第一的,但是起点也很低:旅游从业者质素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和受教育水平低,旅游基础设施低。客观上讲,国际旅游岛批给了海南,让海南率先起步,仍需要一定时间”。

“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和邓小平1978年搞改革开放一样,意义重大。建设国际旅游岛不仅是海南省的战略,还是国务院制定的国家战略,希望通过海南国际旅游岛搞一个先行试验区。它的规格非常高,是和国际上一流的度假胜地看齐的,像澳大利亚黄金海岸、美国夏威夷,印尼巴厘岛等。”海南国际旅游岛颁布期间主管旅游工作的副省长,海南省政协副主席陈成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在国际旅游岛的规划建设中,海南的建设起的变化是巨大的。正因为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所以在操作中有不少毛病,有很多经验不足,有很多错误。这些错误在发达的旅游区也会有,这是正常的。”

“在保护中开发”

海南旅游行业多位资深从业者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海南要落实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战略,至少面临两大难题:基础设施和配套项目的巨大资金需求和政府财力的不足;战略举措的快速推进和政府在决策、管理、服务等各个层次专业人才的短缺。

多年来,海南旅游业遭受的诟病集中在导游素质不高、旅游景区低价同质化竞争严重、缺乏特色和深度特色的旅游等方面,海南整体作为一个旅游目的地,在外界看来还没有一个清晰的形象。

在海南旅游行业景区协会会长张涛看来,海南导游素质不高,旅游服务差,背后是旅游人才严重不足的问题。除了引进的规划、经营等高层次人才不足,还有具体从事旅游行业的服务人才不足。

代国夫亦表达了类似观点。此外,政府层面谙熟旅游业的官员较为匮乏。“国际旅游岛的顶层设计做得很好,但基层官员的专业能力不配套,作为海南国际旅游岛主管旅游工作的官员,应该多一些专业出身的人。”代说。

关于海南旅游业宰客、同质化竞争严重、缺乏特色和深度特色的旅游,张涛分析了其中的深层次原因:“一个旅游产品成功,就会有人模仿跟着做。一个是靠价格竞争,另一个是拉旅行社合作竞争。这很容易造成市场恶化。因为很多旅游产品收益不高,所以要削减成本,减少对客户的服务投入,因而降低了服务质量和水平,所以造成了宰客现象。”

张涛呼吁政府在景区的规划和审批上,同类项目尤其是大的项目,在同一个区域应该有一个统筹安排。但在海南旅游品牌的宣传和推广上,除了早年三亚下了功夫,对海南进行有系统的品牌塑造和推广,此后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海南的自我推介做得都还相当不够。

这其中,如何发展本土特色旅游,是海南省政府官员以及旅游从业者需要不断思考的一个问题。

“巴厘岛等世界一流度假胜地是海南学习的对象,他们的旅游产品可以学,服务水平和外语能力可以学,但是景区不能照搬,衡量标准不能套用。”陈扬乐表示。

“高尔夫、游艇、酒店是发达国家通行的东西,但不是最能吸引国际游客的东西。国际旅游岛要往深度走,走民族的、地方的特色,才是最终的方向。而这恰恰是很难的工作,需要长时间和精细化的投入。政府对这种特色旅游应该加大投入。”代国夫认为。

海南的本土特色旅游如何发展,才能保证自然资源不被过度开发?“以前是在开发中保护,在保护中开发;现在是在保护中开发,把保护放在前面。这个次序的变化就是观念的变化。”陈成表示。

据其介绍,海南有几个“保护”,比如中部地区要保护,海岸线、近海地区是不允许开发的。而对于中部地区官员的政绩考核,首先考核其对环境的保护,“如果环境没有保护好,GDP增长再高也不算。”

而谈到保护环境,房地产业无疑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以来,房地产业屡遭质疑—上千个楼盘占据了几乎全部海岸线和湾区,价格动辄上万元每平米,旅游岛被戏称为“房产岛”。批评者认为,海南大部分地产项目缺乏配套,地产同质化严重。除此之外,房地产业的过度发展还使得填海造地、圈地等现象不断发生。由于填海,东郊椰林的景观价值已经被彻底破坏。

对此,当地地产商李刚(化名)认为,“一方面,政府的发展欲望很强,但规划不足。如何在区域发展的同时带动旅游和现代服务业,房地产原有的基础设施规划等,考虑都不足;另一方面,外地开发商照搬外地开发模式甚至户型,并没有按‘第二居’度假型客户的需求进行设计。很多小的开发商规划开发中不花功夫,人性化不足,人跟建筑的关系没有处理好。”

“要中性、正能量地去看待海南房地产,将房地产放到海南发展以旅游业为先导的现代服务业的背景下,目前来看地产行业对国际旅游岛的支持也是最大的。”海南锦城、海南心发现地产营销策划创始人王璐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海南的地产行业5年之内还是个盘整期。因为积累的问题还需要时间解决。10年之后,海南背后依托着大陆十几亿人口。我认为海南有机会成为第五个一线城市。”王璐表示。

海南应如何发展现代服务业?

“国际旅游岛与其说是发展旅游业,不如说发展与旅游相关的现代服务业。服务业的开发是国际旅游岛建设的重中之重。为此,需要尽快推进服务业的发展与国际接轨,破除服务业发展面临的各种体制、机制性的障碍,放开一切可以开放的领域。”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助理、海南发展研究所所长夏锋表示。

按照《规划纲要》,文化、教育、健康养老医疗、免税购物、博彩、高尔夫等都是海南现代服务业的组成部分。其中,对高尔夫和博彩的探索备受外界关注。

早在2004年10月,国务院就颁布了《关于暂停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通知》,明确要求各级人民政府、国务院各部门一律不得批准建设新的高尔夫球场项目。2009年海南省获批国际旅游岛,作为海南六大旅游产业之一的高尔夫球场建设,在不占用耕地特别是基本农田的前提下,一度可以被开绿灯。

于是,海南大大小小的高尔夫球场冒了出来,至今已达50家。而大多数球场是为了给楼盘做配套,并且70%的球场是亏损的。

“中国的高尔夫人口是存在的,海南50个高尔夫球场并不算多。问题在于,大多数球场都是给地产做配套促销,是‘业主高尔夫球场’,不是为了发展高尔夫这项运动和体育赛事的专业球场。对建设海南国际旅游岛没有实际意义。”观澜湖地产集团营销总监洪刚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今年8月26日,海南停止审批新建高尔夫球场及其用地。“海南省停批新建高尔夫球场,也是希望海南集中精力搞一些高档次的、国际水准的高尔夫球场。”海南省国土局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而国际旅游岛的博彩业试点,更瞩目。

2013年2月,三亚市政府联合调查组紧急进驻红树林酒店—今典集团旗下三亚红树林酒店娱乐吧因开设地下赌场,被停业整顿。外界困惑:既然中央给了海南国际旅游岛相关政策进行试点,海南为何不把澳门的博彩业引入,搞赌场来吸引游客入岛?

“实际上,《意见》和《规划纲要》仅表示在海南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外界的理解有误。”海南省文体厅工作人员向时代周报记者解释。

“红树林直接在自己的渠道中‘打擦边球’进行(赌博)宣传,所以才会被查封。在目前国家经济发展和依法治国理念下,估计地方博彩业不会超过目前中央给海南的政策,这一点应该不会有大的变化。”上述工作人员称。

按照国家政策,海南要探索发展的彩票,一个是飞鱼游戏,另一个是环岛自行车赛游戏。

时代周报记者从海南省体彩业内人士处了解到,飞鱼游戏于2011年9月上市,游戏画面模拟游泳比赛。环岛自行车赛游戏则于2013年10月21日正式上市,开奖画面设计结合海南的旅游赛事和本地旅游景点元素。彩票主要由国企商场以及五星级酒店代销,目前销售网点有40多个,还在不断增加。

“海南博彩发展的方向,就是文件中所指的方向。海南绝不可能搞类似澳门的赌场。”夏锋表示。

夏锋认为,“飞鱼游戏”和“自行车赛游戏”两种彩票都还只是初步的探索。“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发展的前提是,海南引进更多国际化、知名、持续性的大型体育赛事。目前海南引进的还不够,需要各个部委的相关支持,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市场培育。

实际上,在博彩方面,三亚市旅游部门一度在很多方面做出探索,包括上马了人体彩绘、红磨坊这样的项目。然而在媒体的报道下,因为“影响太大”,而最终被叫停。

“目前需要解决的是,海南服务业的国际化水准。在提升传统的餐饮、住宿、交通发展水平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开放,引入一些国际化的因素,加快向现代服务业的发展,推进医疗、教育、健康、养老、文化的发展非常重要。”夏锋表示。

而据10月24日央广网的消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经济研究部部长余斌在当日举行的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未来几年我国对外开放主要是服务业的对外开放。

(实习生罗海娇、袁丽娜、曹竞予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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