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议题]我们都是“杀马特”

2013-12-19 04:09:29
来源: 时代周报
实际上,中产阶级们“消费”杀马特,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相比成熟的现代文明,中国现在的各阶层大概都处于杀马特阶段。中产,小资,土豪们,在西方人眼里,或许都是杀马特、洗剪吹

“杀马特”,是主要流行于90后农民工群体中的另类文化现象。杀马特人群经常描眼线化浓妆,挂铁链穿体环,留海胆头爆炸头,以种种“惊悚”、“雷人”的形象示人。他们一般只受过中学教育,缺乏谋生技能,在大城市中从事收入很低的工作,比如“发廊小弟”、保安、快递员、服务员,以及富士康之类工厂的工人。他们流连在中国大城市社会底层的小理发店、烟雾缭绕的网吧、路边摊,与围绕他们的亮堂堂的写字楼和奢华百货中心格格不入。杀马特,是“迷失在中国城市化大潮中的年轻移民”,不仅经济资本匮乏,文化资本同样匮乏……

[观察]

孤独“杀马特”,几人知我心

本报评论员 孙乐涛

先来听一首歌。不过只有歌词:“baby\你妈妈一直说我老土\我就找了村口王师傅烫头\她就不会再来拆散我俩……\悠悠的唱着那 最炫的民族风\ 我忍不住去采 我忍不住要去摘\你\心太软\心太软\爱情不是想买就能卖\最后知道真相的我 眼泪掉下来……\baby\你爸爸一直说我没用\我就跟了王师傅学洗剪吹\他就不会再来拆散我俩……\my baby\我们一起喝可乐可乐可乐可乐可乐\还有芬达……\小薇你可知道 我到底有多爱你\你喜欢的韩庚 他根本配不上你……”

这首歌叫《杀马特遇见洗剪吹》,是一首流传已久的网络“神曲”。中间串烧的“民族风”、“心太软”、“爱情买卖”等,也是横扫“五线城市”、城乡结合部、山寨手机、理发店、县城广场、郊区超市的“神曲”。“杀马特”,是一个生活在我们身边,却久被遗忘、被遮蔽的群体。这首歌描述的就是一个完整、典型的“杀马特”形象。孤独杀马特,几人知我心?这首歌或已告诉我们许多。

关于城市“光怪陆离”的想象

不久前美国《外交政策》网站报道中国的“杀马特”现象,说杀马特是“迷失在中国城市化大潮中的年轻移民”,杀马特现象“折射了中国的阶层分化”,引起广泛关注。“杀马特”是英文单词“smart”的音译。“smart”有“聪明的、机灵的、漂亮的、时髦的、神气十足的”等意思,杀马特显然取其“时髦、神气”,乃至延伸出“另类、非主流”之意。近来在网络上遭到调侃的“杀马特”人群,主要指向90后农民工群体中的一些人。他们一般只受过中学教育,以初中、职高毕业为主。他们缺乏谋生技能,在大城市中从事收入很低的工作,比如“发廊小弟”、保安、快递员、服务员,以及富士康之类工厂的工人。

他们的另类、“前卫”主要体现在“惊悚”、“雷人”的发型、服饰、化妆等方面,比如像被雷电击中、根根直立的海胆头,蓬松如鸡窝如草垛的爆炸头,鸡冠头,还有“状如某种病毒分子结构”的发型,“反重力学规律”的发型,等等,普遍使用大量发蜡,染各种夸张的颜色,处处突破传统美学规律。发型之外,他们还经常描眼线化浓妆,挂铁链穿体环,奇装异服,极尽繁复,但都是廉价的地摊货。每人还必备一部画龙点睛的“神器”,即国产山寨手机,普遍热衷于在QQ空间里晒大量低像素的自拍照。他们的生活境况,则如外媒所描述:常常流连在中国大城市社会底层的小理发店、烟雾缭绕的网吧、路边摊,与围绕他们的亮堂堂的写字楼和奢华百货中心格格不入。

随着90后农民工群体的成长壮大,杀马特风格在他们中间迅速风行,城市杀马特现象由此愈加凸显,引人注目。但从文化渊源来看,“杀马特”并非90后农民工群体首创,他们热衷于这种风格,首先是出于模仿,即对他们心目中的城市人形象、“潮人”形象的模仿。模仿、流行之后又可能形成他们自身的特点,打上这个群体专属的烙印,这是文化传播的一般规律。

模仿背后的群体心理不难理解。因为他们开始把自己视为“城市人”,或者说渴望成为真正的城市人,所以至少在形象上、生活方式上要表现得像个“城市人”,而尽可能地不像乡下人。要做到尽可能地不像个乡下人,就要模仿最不像乡下人的城市人。循规蹈矩的小市民与乡下人的区别经常不明显,而城市中90年代以来形成的另类非主流年轻人群,则是他们看得见的、乡下绝无、而专属城市的形象,于是很自然地就成为他们的模仿对象。而这种形象,也符合大多对城市并没有深入了解的乡下人对城市的“光怪陆离”的想象,这种装扮风格于是在初踏入城市的年轻人中间具有相当的传染性。

个性觉醒时期的普遍性焦虑

中国城市中的“杀马特”亚文化的兴起,要早于90后农民工长成的年代。“杀马特”开始是属于城市街头青少年的。一般认为,这是受到日本80年代末兴起的“视觉系”摇滚音乐影响而形成的一种另类文化。

中国的“杀马特”,与音乐已无任何关系,而成为一种主要属于青少年、带有街头文化色彩的另类时尚。一位“玩过几年非主流”的上海高中女生声称自己现在“超级讨厌杀马特”:“烫个爆炸头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没文化没知识、恶心、幼稚、白痴……杀马特只会靠父母养, 那衰样能找到好工作!”她所痛斥的杀马特并非90后农民工,而是出身城市的青少年。她的话也道出了杀马特文化的一些秘密与问题。

中国的杀马特文化主要属于青少年,尤其是较下层的城市青少年,原因在于,青少年时期是人的个性觉醒的时期,尊严与荣誉感觉醒的时期,人在这个阶段往往有一种普遍性的焦虑,希望自己与众不同、卓尔不凡,急欲通过种种方式表达自己独特的存在。而这一时期他们又普遍缺乏证明自己的资本。内在的东西不足,就靠外在的东西来标新立异,引起关注,申明个性。成绩优异的孩子有炫耀的资本,家庭优越的孩子也有炫耀的资本,甚至长相好的孩子也心气平和得多。而这一切都缺乏的孩子则更容易走上杀马特之路,标新立异,以表达个性,彰显存在。

比如,网上大量推销杀马特形象的发型屋广告,无一例外都是打“个性”牌,比如这样的解说词:“无比炫耀”、“超强个性”、“哥特摇滚范,潮流个性”、“发型回头率百分之百”,等等。而一个事业有成、成熟自信的人,自然无须用发型来证明自己。一惊一乍、夸张怪异往往源于匮乏,源自底气不足。

标新立异以显示个性,这是人在青少年时期的普遍现象。而对90后农民工来说,在这里出现一种叠加效应。首先,作为青少年,他们具有这个年龄阶段的共同心理需求与行为倾向;其次,与牛马般劳作一生的父辈不同,他们文化水平较高,从小生活相对优裕,个人尊严感因而也较强,更加追求个性之张扬,追求人之为人的生活。进入城市,一个丰富绚烂、充满吸引力的世界摆在他们面前,然而,经济、文化上的各种劣势所造成的巨大压力也扑面而来。于是,作为一种心理反弹,“杀马特”在他们中间也迅速扩大、流行起来。乃至,这个本来发生自城市青少年的亚文化现象,如今几乎成为90后农民工的一个标识符号。

中产阶级遇见洗剪吹

杀马特形象最典型的代表大概就是“发廊小弟”,理发店打工者,这一群体因工作关系,需要以年轻、时髦的外表示人,他们最早实现了“杀马特化”。前揭歌曲《杀马特遇见洗剪吹》的作者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来刻画杀马特形象,在经济、文化、心理等方面的描写都很到位:“我”为改变“老土”的形象所以烫头,我要做个有用的人所以学洗剪吹,我们喝可乐喝芬达,这是我们能消费得起的物质时尚,我们的精神文化消费,则是“心太软”、“爱情买卖”、“最炫民族风”这类知识精英视为低俗的歌曲。而所有的杀马特,都离不开“洗剪吹”,因为杀马特的根本标志是发型,是由“洗剪吹”塑造出来的,“杀马特”就是“洗剪吹”。所以,越南杀马特风格的HKT组合,一进大陆,就被网友送上“洗剪吹三人组”的称号,被极尽调侃与嘲弄,比如“具有亲切的农村非主流和农业重金属摇滚范儿”、“欢迎来到中国,你们一定能在五线城市站稳脚跟并盘踞当地发廊排行榜首”、“看三位穿的鞋,我瞬间石化了!”,还有人惊呼被其“销魂照片”雷得“外焦里嫩,人仰马翻”。

杀马特形象,本身是二代农民工群体努力向城市文明靠拢的产物,是一种精神文化上的更新,但这种形象却遭到了“城市人”的恣意嘲讽,可以说这种更新并不成功,或者说远不到位。在城市知识阶层、中产阶层看来,这种时尚上的冒进,反而“暴露”了自身土气、俗气的“文化贫民”真相,变得“惊悚”、“雷人”而难以接受。

这一点倒也毋庸讳言,在“城镇化”成为深化改革重大战略目标的背景下,需要正视的是,农民工、新移民群体,不仅经济资本匮乏,文化资本同样匮乏。

文化资本,在布迪厄看来,甚至比经济资本更能标识、决定一个人的阶级归属。“文化物品更能表达社会区隔”,布迪厄强调,人们在文化实践、文化消费方面表现出来的趣味、审美偏好,才是把不同阶级区分开来的关键。这种趣味差别体现在对音乐、绘画、文学的喜好上,体现在对服装、家具、烹调等的选择上。所以,布迪厄用非工作性阅读、去剧院、听古典音乐、阅读《费加罗文学》等为指标区分社会等级。

审美趣味,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重要密码。趣味相当的人,举手投足,心领神会,更容易成为朋友,结成圈子。趣味不同,则要么不理解,要么心生鄙夷,难以深入交往。文化资本还有更功利的一面,比如,父母是公务员的孩子从政更得心应手,父母经商的孩子,商业头脑也往往较好,这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耳濡目染这方面的信息,对这种文化极为熟悉,“子承父业”后,不需要特别帮助,他们就知道如何去找资源、拉人脉,按照这个行业游戏规则来玩。

对欲融入城市的二代农民工群体而言,文化资本上的劣势无疑是他们真正实现城市化的一道玻璃门,这种劣势可能比经济资本上的劣势更难以克服。因为,文化资本的获得与经济资本不同,它是个体在漫长的成长时期逐渐习得的,家庭是文化资本的始源,是文化资本再生产的最重要的场域。要弥补文化资本上的差距,需要漫长的教化过程,无法实现暴发户式的转变。归根结底,城镇化是“人的城镇化”,杀马特现象凸显,也说明“人的城镇化”已成为紧迫的历史使命。

杀马特作为一种另类文化现象,一种青少年街头文化,可能永远不会消失,比如西方发达国家也有类似的街头嘻哈文化。但杀马特不应成为标识二代农民工群体的专用符号。这是中国城镇化、现代化过程中的特定阶段的现象,是半城镇化时期的特殊现象。这个阶段应该尽快过去。让二代农民工不但在经济上,而且在文化上,成为真正的城市人,是城镇化的目标,是全社会的共同责任。

实际上,中产阶级们“消费”杀马特,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相比成熟的现代文明,中国现在的各阶层大概都处于杀马特阶段。那些住在“夏威夷公馆”、“加州小镇”、“莱茵城”、“爱丁堡一号”里的中产阶级们,那些抱着速成手册学习酒会、舞会、音乐会礼仪的小资们,那些佩戴粗大金链、爱马仕、LV的土豪们,在西方人眼里,或许都是杀马特、洗剪吹。

[现象]

谁的“炫酷青春”

本报记者 陈舒扬 发自北京

在报上姓名、性别、年龄、Q龄、QQ等级、开钻情况后,张文洋告知时代周报“你的资料都没达标”,因为加入杀马特群的条件是“年龄25岁以下,等级60级以上,开蓝钻绿钻红钻,在读高中,文科生,等等”。

在大众心目中,杀马特更多地被视为一个有显著特征的群体:留着颜色绚丽、造型夸张的发型,穿着廉价时装的90后小青年,他们大多来自二三线小城市。

“人气家族”

张文洋是一个名叫“杀马特审核群”的QQ群管理员,在被几个“杀马特”的群拒绝之后,时代周报记者加入该审核群的申请被通过。这与今年10月天涯论坛上出现的一个恶搞性热帖—《冒死卧底一年,揭秘你不知道的杀马特家族》中描述的一致:想进入杀马特群,就必须先进入审核群,审核通过后才能正式进入“家族群”。

当然,要被杀马特家族接受,最重要的是证明自己热爱杀马特。比如拍摄杀马特造型的照片,上传到QQ空间。越能得到更多的“赞”,也就越能树立起自己在家族中的威望。

根据一名杀马特早期玩家“刘石舟”表示,杀马特创始人是一名叫做Mai Rox的香港视觉系女艺人,一度模仿日本视觉系艺人的扮相,1999年开始在网络走红,其炫目的扮相和自拍方式受到粉丝的追捧并发展出互动,后来扩散至大陆,“杀马特”从而在年轻人中流行,并通过QQ群、QQ空间、百度贴吧等迅速扩张。

杀马特的传播和扩散也改变了这一词汇的内涵。“随着杀马特家族分支越来越多,很多群体都变成了单纯的出妆视频和照片的交流。大批网吧少年们涌进来,用网吧摄像头和网络游戏彼此互动,并将‘非主流’和‘火星文’与杀马特相结合,形成了独特的城乡杀马特风格。”刘石舟如是介绍。

杀马特不单纯是网络群组,由于往往是通过朋友、同学介绍的方式加入,一个杀马特群的成员通常集中在一个地区或城市,从而也会有定期的线下集会,比如做好造型后三三两两结伴出行—这些奇异的扮相被路人拍了下来、上传到其他更公开和大众化的网络社区,一再成为网民吐槽和恶搞的对象。

同许多杀马特成员一样,今年上半年,张文洋被身边的同学“发展”成杀马特,并成为审核群的管理员,现实生活中的他是湖北省黄冈市的一名高三学生,就读于黄冈中学—一所举国闻名的以高升学率著称的学校。

“大胆、尝新的体验”

“你看过《全城高考》没有?就是在我们学校拍的。我也在里面演了,有两个镜头。”在QQ上聊了两三句后,张文洋便介绍道。当然,在电影里露脸的镜头,跟他平时一样,打扮得很普通,他告诉记者,那些杀马特造型“一般是一次性的”。

“杀马特审核群”群主戴胜告诉记者,自己所在的杀马特群里基本是两类人:中学生和理发店学徒,中学生占了绝大部分。戴胜也是黄冈中学的学生、张文洋的同学,加入杀马特有一年多,最喜欢爆炸头,QQ头像是时下热门的12人韩国男子组合EXO的队长的照片。

“我觉得杀马特是一种潮流先锋,将会是一种时尚潮流走向。”对为什么喜欢杀马特,这是戴胜的解释,他还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自己的哥哥是理发师,也是杀马特,他的同学中也有不少在理发店打工,“之前就有理发店邀请我们做学徒,在假日期间可以教我们,我觉得学习重要,就没有答应。”

在美国《外交政策》12月2日发表的一篇名为《失败的虚荣》(vanity fail)的有关中国杀马特现象的报道里,将杀马特描述成“迷失在中国城市化大潮之中的年轻移民……这些男男女女都在十几岁或二十岁出头,常常是中学毕业,没什么谋生技能,在大城市干着低收入的工作,比如理发师、保安员、送货员或女服务员。”

至少从戴胜和他的杀马特朋友们来看,这样的概括并不准确,戴胜告诉记者,他和张文洋都是成绩中游的普通学生,除了杀马特,还喜欢打篮球。

“平时头发也不是很夸张,衣服穿得还好,所以家长们还是可以接受,只是看起来比其他同学更成熟。”戴胜说。

“杀马特只是一种大胆、尝新的体验。我相信会被人们所接受认可。”戴胜没有对外界的评论作出太多的回应,“我们喜欢杀马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用刘石舟的话说,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很酷的事情”。

隐匿的一群

无论如何,媒体或网络社区大多还是“城市中产”和“受过教育的精英”们观点的舞台。在戴胜的杀马特审核群里,大家偶尔玩的是一些无厘头的填空游戏,比如“如果我们__了,你__了,我也__了。那我们__吧!”戴胜要求大家“必须回,写在我的留言板里”。

《失败的虚荣》写道:“对杀马特的回避和嘲笑遍及网络,特别注意是在这么一个互联网传统上被认为是为浪子们提供了一个避风港的国家……由于网络上的侮辱,认真的杀马特已经从中国的主流线上社区撤退到QQ群……杀马特成为了中国通常很嘈杂的互联网言论中无声的一群。”

“广义”上的杀马特或这一群体周边的人们似乎也没加入这场讨论。在北京一家社区小理发店里,周登喜拿着同事的iPad mini,在百度上一边搜索“杀马特”一边问:“杀马特是不是种大气现象?”

周登喜今年26岁,四川人,高中毕业后开始学理发,如今是这家小理发店的主剪,没有生意时,他就用上网打发时间,主要“看一些有意思的新闻、视频、综艺节目”,阅读百度百科上对“杀马特”冗长的文字介绍对他似乎有点辛苦,但当他看到图片时,立即明白了过来。

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告诉记者,2007年、2008年是各种造型夸张、色彩绚丽的发型最流行的时候,它们的受众多是上世纪80年代末生人,也有一些90年代初生人,职业基本是“干理发和卖服装的”,特别是小理发店的学徒。

他找到李宇春早年的一张爆炸头照片,还举出一个台湾和一个越南的演艺组合,“小S也留过很夸张的头发。大家就是觉得它很时尚。”

2007年周登喜还在山西大同打工的时候,给人做过不少“杀马特”式的头发,那时自己也留过“金黄、蓝黑”的炫目发型,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份的转变,也渐渐“大众”,他还用了另一个词,更“内涵”。

几年前正处在扩张顶峰的美发行业吸引了很多来自农村或小城镇的年轻人,“洗头工也能挣两三千,理发师能挣七八千到一万。”相比而言,现在更多的人去了餐饮、物流行业。杀马特风格的造型似乎也不再那么流行,“北京很少见了,小地方可能还有”,他说。

“这些小孩就是觉得新鲜、好奇,追求回头率。”周登喜问:“网上还在讨论这个吗?”

而就在几天前的一通电话里,张文洋和他的伙伴们告诉记者,他们准备晚上外出吃一顿夜宵,张文洋因此正在理发店准备新造型,第二天上学再洗掉,这种“娱乐”—即一次炫酷的杀马特造型的成本在100块钱左右。

是非杀马特

作为一种现象,杀马特的界限也已经很模糊。尽管对很多成员来说,做一个杀马特更像某种演出或游戏,但一般人不会对造型奇异的杀马特和染了发的90后农民工进行严格区分,在人们看来他们都是社会底层的年轻人。观察者们敏锐地在“杀马特”三个字上嗅出阶层歧视的味道。

《失败的虚荣》一文称,“不像网络俚语‘屌丝’—它大约是‘失败者’的意思,但中国的中产阶层又反过来用以自嘲—杀马特始终是个侮辱性的词。杀马特的时尚含义不是前卫或时髦,而是廉价、媚俗,是这一群体在中国城市边缘的尴尬生活在衣着上的表现”,且被“中国城市里的年轻职场人士和受过教育的精英毫不留情地任意嘲弄”。

一家主流严肃媒体今年上半年刊发的《“杀马特”:一个需要被了解的存在》一文说道:“被‘杀马特’的青年们,与去年流行起来的‘洗剪吹组合’形象一起,构成了当下中国一个值得关注的群体:新生代农民工”,并称杀马特为“文化贫民”。

某门户网站不久前发表的一篇评论《无需苦大仇深地看待杀马特》提出了新观点:“杀马特文化,本身体现出的是融入、向上的姿态”。文章引来了许多的反对声音,其中最多的一种是认为将年轻农民工和杀马特画等号是对前者的贬低,网民的评论中充斥了对“杀马特”的谩骂。该栏目同时设计了一个投票:“你觉得杀马特文化是庸俗的吗?”73%的人选择了“是”。

“我的本意是为杀马特们说话。”该文作者对记者表示,从个人立场来说,自己是“农二代杀马特”的同情者。他认为,城市中产在品位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杀马特纵然只能用廉价的方式去模仿上层的时尚,但这种对时尚的追求本身不该遭遇太多的讽刺。

[域外]

日本“杀马特”?

本报评论员 张子宇

提及“杀马特”、“肥猪流”等,很多人都认为这些造型夸张、衣着奇特的年轻人是受到日韩文化的影响。这话有对有不对。首先要从外国寻找模仿对象,最合适的应该是日本的“视觉系”人群,和韩国并没有关系。确实,如果到日本东京的涩谷、原宿等地,也可以看到和“杀马特”有一定类似的,染着红红绿绿的头发、衣着夸张、化妆惊悚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在从事街头音乐表演活动,但是很难说这些人和中国的“杀马特”们存在严格的“继承”关系。

“视觉系”并非廉价艺术

其实,哪怕是“日本视觉系年轻人”这个说法也未必一定严谨,很多人年龄已不属于青年之列,早就是“视觉系中年”,这在另一方面反映了一个概念,在极度老龄化的日本,这种“视觉系”人群早已脱离了所谓年轻人叛逆社会这种略为粗浅的思想理念,而将其转化为一种自己尊崇的艺术方式。可能这点,是日本的“视觉系”和中国“杀马特”们相当大的不同。

所谓视觉系,简称V系、VK、VR等,源自英语Visual,本来是指乐团或者音乐工作者的类型。理论上,它并非如其名一样指曲风或打扮风格,而是一种音乐表演的呈现方式。然而,对于不了解音乐的社会大众来说,他们对视觉系的印象主要还是他们令人印象深刻的装扮和衣着。

视觉系,和音乐特别是摇滚音乐密不可分,溯源可以追溯到西方的华丽摇滚。然而真正将其发扬光大,并奠定“视觉系”这个概念的,还是一向善于消化外来文化的日本。

而研究日本的视觉系,不得不提及著名的X Japan这个乐队。该乐队1982年创始于日本千叶县馆山市,原名“X”;1992年改名为“X Japan”。X Japan虽然不是第一个在日本强调化妆风格的乐团,但他们出道后将日本的视觉系音乐发扬光大。在初期,X Japan并不受到业界看好,甚至在地下摇滚界也受到批评和辱骂,但是他们的作品糅合了摇滚乐与古典乐的精髓,曲风千变万化、舞台演出充满感情与震撼,音乐作品销量超过2100万张,连前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也是他们的歌迷。X Japan被誉为日本视觉系文化的始祖。在这之前,日本媒体对于这种以超乎常理的造型包装的摇滚乐团并无好感,总以带有蔑视意味的“化妆乐团”来称呼他们。

视觉系在日本的发展和成功,是有体系并建立在一套艺术原则之上。并不单纯是化妆奇特就可以,它要求无论是音乐的内容、歌词的含义都要从舞台表演和自身的化妆效果中表现出来。一支视觉系乐队的现场演出,舞台装置和照明效果也与普通乐队不同。视觉系在日本发展初期,就有分为“妖魔派”与“唯美派”两类,目前日本视觉系摇滚乐团的取向则趋于多元。所以从这个概念来说,“杀马特”和视觉系人士有很大区别,前者只是一时兴起的模仿,后者则有一套自己的艺术理念。

关于日本为什么会产生视觉系这种风格,有人以为,日本自古以来就有“崇妖”心理和“艺伎”的存在,源远流长的能乐艺术给了日本视觉系摇滚华丽妖媚的灵感,在接受度上有其历史根源。同时也和日本的年轻人追求新鲜刺激有关,尤其是年轻女性,她们追捧争奇斗艳的商品。妖媚的视觉系艺人对她们的吸引力不言而喻。模仿视觉系艺人能使她们成为原宿、涩谷最炫、最酷的焦点;除此之外还和排遣压力有关。

二者之间不存在严格的“继承”关系

浓艳妖娆的化妆,不同寻常的衣着打扮,自顾自怜、挑逗至上的表演,与艺术派别相关的主张,成为日本视觉系人士的重大特征。很多视觉系人士并非歌手,但服装元素对乐迷的吸引力非常大,许多少女会在衣着上模仿她们最喜欢的乐团,尤其是在演唱会或动画展上。近年来随着动漫文化的发展,视觉系和很多动漫作品产生交叉,借助日本动漫的风潮,日系视觉系更好地向海外输出,一定程度上,包括中国的“杀马特”在内的模仿者,可能受到了动漫的影响而非摇滚。

除了摇滚爱好者外,一些带有叛逆思想的青年,如暴走族,平时也会采用视觉系人士的穿着风格,两者在一些方面可能会有交集,但属于两类人群。

然而必须强调的是,视觉系人群乃至地下摇滚、重金属音乐、哥特风格等的爱好者,尽管可能部分人确带有叛逆的意味,但在日本及其他欧美国家,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在生活中是什么怪人。出身于中产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和有相应的生活水准者大有人在。在去年大热的日剧《Legal High》中,一位打扮另类的视觉系女孩,一旦恢复正常人的打扮上法庭时,其端庄、斯文、娴雅让全法庭人感到吃惊。

而且尽管在一些文艺作品中,视觉系的打扮经常和阿飞联系起来,但实际上两者完全没有逻辑关系。日本中学里一个喜欢欺负人的问题少年可以是视觉系打扮,也可以选择剃着“陆军头”(即接近光头的短发)。源自于文艺爱好的视觉系只能代表人的一种艺术观念,难以作为反映人性格、素质、家庭背景、教育程度和工作的一个依据。

而且更重要的是,由于视觉系文化的基础是来自欧美的摇滚音乐,其鉴赏本身就需要一定的吸取外国文化的知识基础和审美趣向。从这个前提来说,视觉系人群的知识层次应该要大于社会的平均水准。

一个视觉系人士所穿的皮衣或者皮靴,价格很可能不低于一套高级定制西装,他们戴的一个耳钉,也未必比一件珠宝首饰便宜,要做出良好的视觉系发型效果,所需要的技术和资材可能都需要一个高级的发型师和相关设备。尽管视觉系看起来很“街头”,但绝不低端,更不会是下层人民廉价艺术的代表。

日本视觉系的建立、推广与发达,与一大群前卫、优秀的文艺界人士密不可分,有着全世界最发达的娱乐产业和相关商业机器作为其载体,其非但不“下里巴人”,反而颇“阳春白雪”。这本质上是一种建立在社会富裕和经济发达基础上的艺术的大众化,可能这一点,才是视觉系人士和杀马特最深层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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