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南开朱铭来：2020年后，要着力破解因病返贫

余思毅

2019-10-28 17:19:37

来源: 时代财经

时代财经专访了南开大学金融学院保险系教授朱铭来。谈及当下养老金的问题，朱铭来指出，与其大规模的提升养老金的水平，更重要的是提前布局更多的医疗保障。

2019年10月17日，南开大学迎来了建校100周年华诞。时代财经专访了南开大学卫生经济与医疗保障研究中心主任、南开大学金融学院保险系教授朱铭来。

朱铭来从事养老与医疗保障、保险经济学等研究。谈及当下养老金的问题，朱铭来指出，与其大规模的提升养老金的水平，更重要的是提前布局更多的医疗保障。针对养老地产的痛点，朱铭来则认为，养老地产不应用来圈地，要走“医养结合”路径。

回溯求学时光，朱铭来是受父亲影响填报保险系的。父亲是环境科学的专家，80年代初以访问学者身份到访美国，了解到保险是利国利民好事。

当时，国内保险业还处于起步阶段，1985年，教育部在南开大学、武汉大学、辽宁大学、西南财经大学、中央财经大学率先开设保险专业。朱铭来是在专业开设第三年考入的。

1992年本科毕后，朱铭来到天津一家保险公司从基层业务员做起，两年后，他考研回到南开。“工作经验影响了我的治学思路，以问题为导向，考虑有没有实操空间，老百姓有没需求。”

得益于南开硕士课程一个中美合作计划的培养，1998年硕士毕业后，朱铭来到美国佐治亚州立大学风险管理与保险学系读博。2003年博士毕业时，他申请回到南开任教，意想不到的是，因美国导师的缘故，北京大学也向他抛出橄榄枝。

南开为了留住朱铭来，时任校领导决定让他一步到位当正教授。朱铭来说，不是因为他个人有多么优秀，更多的是考虑学科发展的需要。“感恩时任学校和学院领导的视野和信任，感恩改革开放给保险教育创造的机遇。”

以下是时代财经与朱铭来教授的对话：

时代财经：你是养老与医疗保障政策研究的专家，今年7月份，有媒体报道“养老金2035年或将耗尽结余，‘80后’可能成为无养老金可领的第一代，人社部有关司室负责人随即回应，这是对养老保险制度理解不到位，随着社保基金的夯实，不会出现该情况。”80后、90后不会面临无养老金可领的隐忧，但是否配备商业保险更能抵御风险呢？

朱铭来：纵观全世界的养老保险体系，公共养老保险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替代。比方说，退休前8000元/月，退休时，政府给你4000元。西方某些发达国家，曾把这个比例调得很高，像法国、英国曾高达70%，却无法长期维持下去，财政最终入不敷出。国际通用性法则是维持在50%。因为人们退休时，资产已相对稳定，不需买房、养家，生活消费水平也逐渐下降，所以3000元还是3500元的养老金，无本质的区别。

人到老了最害怕什么？健康问题。疾病能让人一贫如洗，看病费用高、请护工、还需要子女照料，甚至影响子女正常工作。所以到老年阶段，与其大规模的提升养老金的水平，更重要的是提前布局更多的医疗保障。商业的养老保险相当于养老储蓄，是家庭理财的一部分，但最关键的还是疾病方面的风险管理。

时代财经：你今年发表的论文《家庭人力资本投资与商业保险保障》，建议“商业保险机构产品定位不能局限于高收入阶层, 还应充分考虑中产阶级保险需求, 设计和提供更为科学合理的保险产品。”目前，国内的商业保险存在不少问题，如险种单一、理赔难度大，以至于很多人到香港买保险。你怎么看这个现象呢？

朱铭来：近几年，因监管力度加大，国内商业保险在消费者权益保护方面有所提升。大家选择去香港买保险，主要还是产品设计的原因。香港是全球的金融中心，产品能到全世界去投资。香港的投资环境和投资的技术水平优于内地，投资回报率普遍要比内地的高。比如内地产品一年4%的回报，香港则能到7%。

毕竟直到今日，内地没有与全球的金融业完全接轨。但事情总有两面的，全部接轨也会有很大的风险，全球有大的金融动荡可能会引发系统风险问题。未来内地商业保险在产品设计定价方面，还要进一步合理化。在下一轮的金融扩大开放中，内地的保险公司也要勇于参与国际市场，投资渠道还要逐渐放开。

时代财经：2017年，全国新增老年人口首次超过1000万，60岁以上达2.4亿，占总人口比重达17.3%；到2020年，全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将增加到2.55亿左右，这为养老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目前，我国的养老地产产品类型众多，基本延续买地、建房、卖房的套路，盈利模式尚未成熟。你认为目前养老地产、养老社区如何解决这些痛点呢？

朱铭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养老地产变相成为了寻求政策支持的通道。有地产商以养老地产之名，获得优惠政策，地块到手却不开发，囤一段时间便转售。养老社区也被广为宣传，但并没形成完整的产业链。要解决痛点，要往“医养结合”的方向上走，发挥养老特色，配备相应的医疗机构。对于失能人群，单独设立护理区域。管理要更加精细化，房屋的设计、护理人员的投入等方面都要专业性指导。养老地产不应该是用来圈地，要走“医养结合”，需要有专业化的标准。

需要指出的是，过去20年地产业高速发展，开发商已养成了对高利润追逐的习惯。当年如果投资回报率不到20%，等同亏了。现在不少养老社区把价格定得很高，一般的工薪阶层或中产阶级根本不能承担，如此的“养老地产”项目还有意义吗？地产业要有一个思想准备，过去的经营理念需要改变了。中国的人口规模决定了养老市场要走大众化路线，要拿市场规模去换利润，不要抱着一夜暴富的心态。

时代财经：国家近年来接连出台两票制、带量采购试点等措施降低药价，起到一些明显效果，倒逼药企改进生产，降低药价。接下来带量采购将推广到全国，应该注意什么呢？

朱铭来：从两票制、零加成，再到带量采购，目的是把药价虚高的部分砍掉。药企的成本与保险业很相似，流通、销售环节的成本占大头。举个例子，在厂里生产成本只要一元，到医院卖出10远，中间8-9元都是在流通环节加价的。三次流通层层加价，两票制把它压成两次了。而带量采购则是量越大，降价幅度越大。给中标的药企足够大的市场，用规模去换利润。这个过程务必要确保质和量。政府把市场给了中标药企，是因为它比别人的价格低，但要严防企业降低药的质量来换得销售。此外，中标药企根据合约是要供应本地区的主要医院的基本用量，其如此大的产能，对于不少药企是个挑战。

至于没有纳入带量采购清单里面的高价仿制药，我建议商业保险公司可以考虑把这些没有列入社保的基本药品清单的高价药，收录在商业保险的目录清单里。国家社保的基本药品供给是强调大众化和平民化。对于某些价格相对高的药物，特别是原研药和创新仿制药，可在社保的基础之上列一个药品的目录清单，通过额外购买商保的方式对多层次需求提供保障。

时代财经：南开大学卫生经济与医疗保障研究中心成立10年以来，承接多个国家卫健委、国家医疗保障局等国家机构委托的课题。中心的研究成果是在精通专业、熟知国情的前提下，给相关部门建言献策。能分享一下，哪些课题在理论研究落地时，给相关政策的制定起到很好的建议与参考呢？

朱铭来：中心是在2009年新医改时成立，十年来中心的核心研究领域大概有三个方向：一是国家的大病保险制度；二是长期护理保险；三是商业健康险的发展。

以大病保险为例，从六部委2012年发布大病保险指导意见，中心就参与了相关文件的制定、研讨、调研。一路走来，基本上每次大病保险的核心政策制定都有幸能参与其中。如2015年，国务院医改办准备下发一个文件，大病保险从原先试点到全面实施。中心帮助主管部门做相应的测算，如果每年大病保险的保障水平不断提升，政府要多大的财政规模。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我们通过测算，协助完善大病医保的制度设计。文件公布时，受国务院医改办委托，在国家部委的网站我做了专题解读相关政策。

2017年，民政部等部委下发有关医疗救助与大病保险衔接的指导意见，核心问题是对贫困人群进一步加大保障力度。因为大病保险制度设计之初是普惠制的，病患只要看病花的钱超过了当地人均可支配收入，就会给你报销额度。5000元的自费药品对于城里一般家庭来说，可能还能承受，但对穷困的人来说，3000元足以让他破产。衔接就是要让最穷的人得大病时，有更多的保障政策倾斜。中心参与了相关的研究工作。

时代财经：目前在做哪方面的研究呢？

朱铭来：国家医疗保障的“十四五”规划马上就要启动了。目前国家的脱贫攻坚任务，要在2020年完成。但考虑到因病致贫这一现象不可能在2020年就彻底消灭，而且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存在。未来医疗救助的群体对象如何界定、待遇水平如何确定、国家财政的支持力度能否持续，如何建立多层次多渠道的保障体系，这些问题都是“十四五”规划中需要明确细化的。

时代财经：政策制定为了更科学，相关部门会邀请中心提供严谨的调研数据作为参考。有无一些研究成果在政策落地时，发现可能还不够科学，还有改进空间呢？

朱铭来：回过头来看，的确有些政策设置可更优化。如2015年商业健康保险实施税收优惠，当时新闻也都做了大量的宣传。这里涉及额度的问题，当时个税专项抵扣规定，符合扣除条件的，扣除限额为2400元/年（200元/月）。我们最初在做研究时，额度不是那么低的，而是整年扣除限额为5000元。但财政部门考虑到税收的成本效应，可能对财政的收入产生重大的冲击，就把这个指标往下降一下。今天看，2400元的额度偏低，可能达不到需求刺激效果。

此外，税优健康保险这个险种是允许带病投保，所以保险公司没有很大的利润空间。我们对赔付做了一个严格的限制，要是保险公司赔付率低于80%时要退费。例如，你收了100元的保费，赔不到40元，你要把多收的钱退给人家。保险公司普遍不能接受这种规定，因此极大的影响了销售的积极性，我觉得这是一个经验教训，未来做相关的研究时，要充分考虑业界的利益诉求。

时代财经：请你给财经金融的读者推荐3本书籍。

朱铭来：《见证重大改革决策》2018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织牢织密健康保障网》2019年中国发展出版社；《过剩之地：美式富足与贫困悖论》2019年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