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创童书，正在找方向

2014-08-19 11:01:15

来源: 时代在线网

以略显先锋的姿态去呈现与过往作品完全不同的关照方向与表现形式，已经成为中国原创童书的一个突破方向了。

艾斯苔尔

2014年8月11日，图画书作家熊亮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从第二天开始，他将与山水生态研究中心的生态学者一起，考察青海果洛年保玉则和四川阿坝等地，为“三江源”生态绘本计划搜集素材。对于一本图画书来说，从搜集素材到作品完成，中间可能需要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光，所以熊亮的新计划，暂时还不会引起太多热烈的反响—尽管看上去，这可能是中国原创图画书，甚至整个原创童书领域，最具先锋色彩的创作计划之一。事实上，以略显先锋的姿态去呈现与过往作品完全不同的关照方向与表现形式，已经成为中国原创童书的一个突破方向了。

先锋向

过去十年，引进版童书的大爆炸给中国的童书创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读者，特别是创作者，在十年间几乎读到了所有安徒生奖、林格伦奖、凯迪克奖、凯特格林威奖的获奖作品。高强度与高质量的阅读影响，与固有的意识形态体系和庞大的市场支撑交织在一起，让人们很难再去清楚地形容中国原创童书的形象。但如果抛开那些带有明显宣教意味的作品，抛开那些纯粹为市场生产的流水线产品，仅仅考虑那些真诚的创作者们，那么，寻找方向，可能是所有人都在面临着的一个主题词。高质量的西方图画书和儿童小说，基本已经打破了古旧的童书创作模式，但在大开眼界之后，如何走出自己的道路，成了一个艰难的课题。

一开始，作家们当然是从自己最熟悉的传统文化当中去寻找资源，这与几十年前日本图画书与中国台湾图画书所走过的道路并无二致。比如朱成梁的《团圆》，比如周翔的《一园子菜成了精》，比如蔡皋的《桃花源的故事》，便是这类作品的代表。但很快作家们就发现，真正关键的其实不是题材，而是表达。所谓先锋，便在这样的情境下生成。

先锋，原本与传统对举，但在当下的图画书创作当中，却又往往与传统接合在一起。比如周翔的图画书《耗子大爷在家吗》，虽然取材自传统童谣，但猫拿耗子而不得，耗子一家其乐融融的情节，已经有了相当的现代感，再加上最后从耗子引申到鼠标，连藏在图画书后面的画家也呼之欲出了，这明显是受到了一些西方经典作品的影响后产生的创意。再比如熊亮启动的三江源绘本计划，所要探索的不仅仅是人迹罕至地区的生态图景，更要考察少数民族地区邈远的传说与当下的日常生活，无论生态还是民风，都是正在消失的传统。他所要尝试的，是去寻找那“图画书未曾达到之地”，可以想象，他的考察一旦有所得，他最终创作的这本图画书大概也要有一种“图画书未曾有过的叙说方式”，才算相得益彰。就像他去年费尽心力的那本《二十四节气》一样。

需要特别说说熊亮的《二十四节气》，对他本人来说，这可能既代表着创作上的突破，也代表着与过往的一种和解。比起之前的《金刚师》和《梅雨怪》，《二十四节气》在主题上是对传统的回归，在表达上却又是大大的前进。该如何给孩子们讲述二十四节气这么抽象的概念呢？熊亮的方式是把它还原为初民的直接感受，他让孩子们想象一个人融入土地最终变成大地一部分的样子，然后作为土地去感受一年的变化。书中呈现的已经不仅仅是自然的变迁，更有一种传统中国的气韵融入其中。而“人土不二”，孩子们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座山，一片草地，一个湖……这本充满哲学思辨意味的图画书，竟从孩子们会喜欢的一个游戏入手，这正是图画书的所谓先锋，最能回归本源的地方。

怀旧向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童书创作中的先锋探索，大都发生在图画书领域。在华语图画书领域，台湾作家刘伯乐去年获得丰子恺奖首奖的作品自然主题图画书《我看见一只鸟》便是如此，孩子们能在看上去有些复杂构图中看懂作家到底在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而爸爸妈妈们，面对这样的图画书，一下子甚至有可能束手无策—孩子们首先从图像阅读世界，画家们也首先从图像来解释世界，于是图画书才有了那么多的可能性。相对而言，儿童文学的创作领域，多多少少还是显得比较传统。

不妨举80后作家左眩去年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小说《住在房梁上的必必》作为案例，这是中国作协举办的国家级大奖评选当中（茅奖、鲁奖、骏马奖、儿童文学奖）第一部获奖的80后作家作品。这是一部相当漂亮的小说，却也是一个相当传统的温暖故事：在北京城边，有一座特别特别小的小房子，里面住着康外婆、狗拉拉和房梁上的必必。必必最爱吃小房子里的烟火气，爱在每个早晨像蚕宝宝吐丝一样，为康外婆和狗拉拉织出一个个美丽的早安梦—当世界变迁甚至颓败的时候，必必以自己的坚定守护住了梦想，所以曹文轩说，“必必也是一道光”。故事很美，但说到底，和我们小时候读过的那么多美丽寓言，并无二致。

所以说，儿童文学领域，传统和怀旧，似乎还是当下创作的主旋律。当然，怀旧总是能带来美好的，比如殷健灵的《甜心小米》系列从童年的水上生活发掘素材，就写得清丽动人。而当更多久已成名的作家略带玩票性质地杀入儿童文学领域的时候，回忆更成了无往不利的法宝。

是的，无论是纪实，还是幻想，文学名家在童书领域最靠得住的，就是记忆。最近两年，张炜、虹影、毕飞宇都推出了自己的童书作品，其中毕飞宇的《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被新阅读研究所选为2013年最佳童书之一，作者描摹上世纪60年代的乡村少年生活，不但为记忆招魂，似乎也给被遮蔽的往昔，留下了一点影子。考虑到文学大家极强的语言表达能力，这些玩票性质的童书确实有可能带来惊喜，但这些作家与孩子的距离，有时候也会让这些书变得相当尴尬—在亚马逊的图书排行榜上，张炜的幻想小说《半岛哈里哈气》排在了第89万名。

愤怒向

说到文学大家的儿童文学作品，不得不提到诸如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这样的例子，这位大诗人给孩子写的图画书，比如《洞》，比如《妈妈，为什么》，比如《噗，噗，噗》，对孩子阅读兴趣的观照几乎是完美的，至于《夏洛的网》之类世界经典名著，对孩子的理解更是令人惊叹。相对而言，张炜的童书游戏，就未免有点假装天真的嫌疑。这大概也是很多为人父母者对当下诸多童书的愤怒所在——包括身为作家或者诗人的父母。过去一个月，孩子的书里最大的新闻，大概也是最畅销的读物，便是北岛一怒而编就的《给孩子的诗》，加之年初王小妮编辑的那本《孩子们的诗》，甚至叶开新编的语文课本，出于对主流教育的反拨，作家们自发给孩子做书，成了一波不小的潮流。

北岛和王小妮的书，当然是好的，书里选择的诗歌，也确实适合孩子读。但适合孩子读，不代表孩子们就会去读，前些天北岛组织童诗朗诵活动，有语文老师说，真希望诗人们能到校园里面去对着孩子朗诵，而非在活动现场对着媒体朗诵，真是一语中的。其实，仅仅出于愤怒，没办法给孩子们做出真正让他们热爱的好书。教育的问题，路人皆知，但孩子们需要的，首先是理解。

说到这里，不得不回到熊亮。他原本是一位稍稍有点孤僻的画家，十年前为卡夫卡《变形记》画插图，那种指向内心的孤独感，令人忍不住想要叹息。但自从有了孩子，熊亮的探索在艺术的路径之外，又多了一重孩子气，于是在他依然自我的笔触之间，总能让人感受到一点赤子之心。前几年，他曾经以孩子们的作文为蓝本，创作出一系列图画书。其中河北张合庄小学4年级学生王璞那篇《我的理想》，让人念念不忘：

我非常想做一名医生，还特别有名。我当一名医生的原因是有的医生治不了的病，我就给他们治，不让他死。如果他死了，他们的家人会很难过，村里又少了一个人。我做梦也想当一名医生，我做梦梦见了我成了一名医生。所有的人都让我看病，有25个人，15个扎针，9名吃药，1名进了手术室。我叫了几个护士拿药，几个护士扎针。五天下来，有一万多块钱，这些钱购买了许多先进的机器，能查出病人各种疾病，好对症下药。我很想让这个梦成事实，我以后要发愤读书，为实现这个理想。这样，世界上就没有生病的人了。

这是孩子目睹到村人因为没有好的医疗设备而死去萌生的理想，但没有过多的感伤、沉重，反而很阳光、天真。熊亮一个字都没有改，直接搬到书里，于是他在感伤的世界，得到了一本明亮的书。

请回到孩子向

说了这么多各路作家的童书创作，其实无论作家们找到的方向怎样，孩子的书最终要指向孩子，这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这一点上，一些纯粹市场化的童书产品倒是做得得心应手。比如根据游戏改编的《查理九世》《植物大战僵尸》之类—他们没把孩子当成读者，而是真正当成用户了。

回到真正的童书创作，作家们在苦苦寻找方向的同时，也越来越发现世界对自己的认可，比如莫言的瑞典语译者陈安娜把殷健灵的儿童小说《夏日和声》翻译成了瑞典语，殷健灵立刻就获得了林格伦奖的提名—但从提名到获奖，中间的距离或许不是以道里计的。今年年初，日本作家上桥菜穗子获得安徒生奖，儿童文学评论家海飞的评论便略显酸涩—这已经是日本作家第二次获得这一有着小诺贝尔奖之称的儿童文学大奖，而我们的作家虽然多次提名，最终却总是功亏一篑。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和作家们未能足够融于孩子中间有关。对比日本作家林明子的儿童生活图画书，孩子们阅读起来，总能有身临其境的效果，甚至要把图画书里的场景再重新转化为游戏一遍遍重演，我们的儿童文学创作，何时才能得到这样的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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