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禽业的求救与自救

2014-03-04 17:59:00

来源: 时代周报

受禽流感冲击，鸡苗、肉鸡价格大幅下跌，大量企业亏损，今年1月，仅肉鸡单个品种，直接经济损失已经达200亿元。

本报记者刘科发自杭州

对于国内家禽企业和养殖户来说，今年春节大概是最“寒冷”的一个春节。

新春前后，H7N9禽流感掀起一波小高潮，浙江、广东、上海、江苏、福建等多个省份再次出现疫情及被传播者死亡病例，本轮的确诊病例较去年春天增多。国家卫计委2月10日的通报显示，我国新报告人感染H7N9禽流感确诊病例已近200例，超过去年4个月（3月31日至7月28日）的确诊病例数总和（134例）。

其中，浙江和广东是疫情最严重的两个省份。2月11日，浙江省卫计委通报，该省已累计报告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81例。2月10日，广东省卫计委通报，该省已累计报告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61例。

新一轮禽流感对家禽业造成致命打击，养殖企业损失惨重。“对家禽业的影响，你说有多严重就有多严重。”中国畜牧业协会禽业分会副秘书长仇宝琴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如是说，一些家禽企业正面临着停产、破产的危险局面。

鉴于此，1月，广东省近百家家禽企业联名给广东省政府写了一封诉求信，希望H7N9禽流感事件能获得科学的对待，让养殖业走出困境。家禽企业除了期盼政府加大对企业的补贴扶持力度，还特别提出希望规范活禽市场的休市政策。

不止广东，1月底，东北三省104家家禽行业联名向吉林当地政府请求为家禽业正名，“希望畜牧兽医专家、医疗卫生专家与家禽企业组成调查组，召开座谈会，共商探讨应对H7N9风波策略，挽救中华民族几千多年的养鸡事业”。

2月10日，浙江省畜牧协会联合数十家家禽企业向该省相关部门呼吁，请求重视家禽业目前遭遇的实际困难。

家禽业奋力疾呼的背后，是严重亏损的事实。1月29日，农业部兽医局局长张仲秋表示，据中国畜牧业协会调查，仅2013年上半年，受H7N9禽流感疫情影响，养殖场户直接经济损失超过600亿元。

1月肉鸡亏损200亿

位于杭州市乔司镇的华东家禽交易中心是华东地区最大的家禽交易市场，年交易各类家禽2500万羽左右，交易额近3亿人民币。家禽批发交易除杭州地区外，还销往周边上海、宁波等大中城市。

为了防控H7N9禽流感，1月23日，杭州市政府从当天14时起暂停全市活禽交易，暂时关闭所有活禽交易市场，并禁止所有外来活禽进入杭州。

暂停活禽交易后，杭州所有农贸市场的家禽区被全面清空，并开始进行消毒。针对农贸市场活禽交易区和家禽交易市场关闭后仍在市场内滞留的活禽，则由属地镇街统一收集后作无害化处理。

杭州是禽产品消费大市，主要通过华东家禽交易市场和城北畜禽批发市场两个大型活禽交易市场批发到各农贸市场、超市、专卖店等出售。

日前，时代周报记者到访华东家禽交易市场，空气中还隐约有着消毒药水的味道。180多个经营户家家大门紧闭，只剩下空空的铁笼。

去年4月15日，华东家禽交易市场就曾因H7N9禽流感的影响而关闭，暂停活禽交易。一直到当年8月，市场才重新恢复活禽交易。时代周报记者获悉，受那波禽流感的影响，华东家禽市场差不多损失了900多万元。现在该市场的冷库内，还存放着不少当时宰杀的冰冻鸡鸭。

“往年春节前，家禽的交易量每天至少要达到七八万只；在杭州活禽交易关闭之前，受禽流感疫情风波影响，整个交易市场一天才卖掉1万余只鸡鸭。”华东家禽交易市场总经理高天荣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说，“活禽市场交易一年之内遭遇连续两次打击，这让市场里许多经营户都欲哭无泪。”

时代周报记者日前走访了杭州市内部分家禽批发档口，多数档主均表示，受此轮禽流感疫情影响，损失惨重。经营广西鸡的档主陈先生从事活鸡批发生意已有8年，现在改卖冷冻鸡，但还是乏人问津，以致现在都不敢再进货。“生意实在是太难做了，我们现在最希望的是，媒体能够报道哪个政府领导带头吃鸡，消除民众恐慌。”他说。

浙江省家禽协会副会长、诸暨市国伟禽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国伟禽业”）董事长李国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正常情况下，仅在华东活禽交易市场，该公司每天都能卖出数万只活鸭，而在活禽市场关闭后，这个数字变成了零。

国伟禽业的成品肉鸭，价格从过去的7-8元/斤跌至3元/斤。“这个价格基本是卖多少、亏多少。”李称，但即便是这个价格，仍然是有价无市—活禽市场暂时关停了。更多的成品肉鸭则寄放在养殖户手中（早已签订合同），而因去年上半年第一拨疫情影响而被迫冷冻的几十万只鸭子，仍积压在冷冻室里。

国伟禽业的另一项业务是鸭苗，这项生意如今也无人问津，一些鸭苗运不出去，甚至连一些之前就签订的订单也纷纷爽约。

这一轮的H7N9禽流感疫情再次严重打压了整个家禽行业，包括国内最大的家禽企业广东温氏集团在内，均受损严重。该公司经营部总经理陈志强2月7日表示，今年春节期间肉鸡市场严重萎缩，日销售量仅200万只左右，与去年同期相比大降30%左右。目前该公司一只黄羽鸡亏损5-7元，日亏损额已超千万元。据了解，每年全国肉鸡（包括白羽鸡、黄羽鸡）出栏总量达90亿只。

中国畜牧业协会禽业分会副秘书长仇宝琴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坦言，现在的H7N9禽流感对家禽业的负面影响可谓“前所未有”，“现在政府的做法我非常认同，人的生命绝对高于行业损失，但是政府如何做好科普工作、怎样减小公众的误区，值得大家进一步思考。”

随着“H7N9”充斥各大媒体，消费者的恐慌心理逐渐攀升，并直接反映在家禽销售数量上。仇宝琴透露，根据中国畜牧业协会的数据，受禽流感冲击，鸡苗、肉鸡价格大幅下跌，大量企业亏损，今年1月，仅肉鸡单个品种，直接经济损失已经达200亿元。

家禽业遭遇“毁灭性打击”

除了活禽之外，与活禽相关的行业及产品的销售，也受到了这一轮禽流感的影响。杭州市禽蛋行业协会统计数据显示：平时杭州市每天鸡蛋的销售量在400—450吨。而从1月20日开始，只有不到200吨的销售量了，降幅在50%—60%之间。

杭州市富阳艾康园养殖有限公司（下称“杭州艾康园”）是一家以鸡蛋为主、肉鸡为辅的养殖企业，相较于一些完全以肉鸡养殖为主的企业，该企业的境况略好。

“本来春节前十天是肉鸡销量最好的时节，但这一次（活禽市场）关停后，鸡完全卖不出去。我知道的一些完全以肉鸡养殖为主的企业，亏损很严重，有的企业可能坚持不了三个月。”杭州艾康园总经理张伟武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较之杭州艾康园，章森彪的企业境况显然更糟糕。章森彪是浙江省绍兴市斗门和兴鸽业有限公司的负责人，他的企业存栏的鸽子现有1万多只。

1月下旬，绍兴市宣布活禽交易暂停后，章森彪所在企业的鸽子就再没卖出去过。宰杀，没条件冰冻；运往外省，由于绍兴是疫区，原则上禁止出省。惟一的选择是继续养着。“每天吃的饲料要一千多元，而这已经是最低限度的开支了，仅够维持鸽子生命而已。”章森彪表示，已经有幼鸽开始饿死了。

养殖户的日子都不好过。最近几天，周边的好几个家禽养殖户都聚集到了章森彪的家里，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对策。“等吧，等到重新开市的那一天。”章森彪显得有些无奈。

一位熟悉浙江家禽业的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浙江多家家禽企业已经濒临破产，“对行业来说是毁灭性打击，很多企业都要倒掉。”一些大型企业的浙江分公司也亏损严重，“像广东温氏集团的浙江分公司，现在每天的亏损在200万元左右，江苏立华集团浙江分公司，每天的亏损在150万元左右。”

广东参皇养殖有限公司总经理黄永禄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所在的三家公司现在积压着1000余万只活鸡，“正常一只鸡的成本在八九块钱，现在市场关闭之后，连三块钱一只也没有批发商愿意来拿，所有的鸡全部积压在山上或者养殖户家里。”

“广东地区历来就有吃野生放养的活鸡的传统，有无鸡不成宴的说法。没有大型的屠宰场和冷冻库，杀也不能杀，死了还没地方埋，长期下去，包括企业、养殖户都顶不住。”黄永禄透露，“像广东一家更大的企业，1月份已经亏损了3个亿。个别小的企业承受不住已经破产，1月份开平地区有一家小的家禽企业破产，老板跑路之后，养殖户血本无归，有个别养殖户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现在，保种户、贩蛋、贩鸡、养鸡等从事家禽行业的产业链上下游，无不亏本。原本指望春节前能够回笼资金，但因为新一轮的禽流感影响，本来养鸡户仅有的微薄利润，现在变成了更严重的亏损。”仇宝琴说，“最可怕的是不论什么价，禽产品一律卖不出去，加之玉米、豆粕涨价，消毒、防疫、人力成本增高，养鸡户现已经无法周转。”

另一方面，上游的饲料供应商纷纷追款，导致资金链紧张。而银行则担心收不回款，也不肯贷款，企业情况堪忧。“很多人背负着银行贷款，而鸡没有销路，政府补贴又不到位，再熬下去只有破产一条路。”仇宝琴说。

现有补偿杯水车薪

在去年春天H7N9禽流感爆发后，财政部曾于当年5月13日发布公告，宣布在各地出台扶持家禽业生产措施的基础上，中央财政将安排资金6亿元支持家禽业稳定发展。

以浙江为例，去年4月禽流感疫情期间，根据浙江省政府的统一要求，地方政府对家禽业发放了相应的发展补助资金。但较之养殖户的实际损失，这笔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今年的家禽业补助方案尚未出台，但个别城市已经提前出台了相应措施。为了帮助家禽企业维持正常生产，1月底，作为计划单列市的宁波市紧急从财政中拿出740万元的救助金，用于给当地家禽企业和养殖户的应急援助。

仇宝琴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对于去年春天禽流感的冲击，农业部出台了相关补贴政策，但补贴金额以及范围有限，“当时中央财政的补贴是6亿元，对于全行业亏损600亿元的数额来说，这样的补贴起到的作用有限。”比如在养殖环节，补贴主要面向祖代鸡，每只祖代鸡可获得50元补贴。然而一只祖代鸡成本要600元，这样的补贴对企业而言无甚帮助。

目前，国内因禽流感扑杀活禽的补偿主要依据为《重大动物疫情应急条例》第33条，“对因采取扑杀、销毁等措施给当事人造成的已经证实的损失，给予合理补偿”，以及从2004年1月开始实施的《高致病性禽流感防治经费管理暂行办法》（下称“《办法》” ）。

根据《办法》，禽流感扑杀补助标准为鸡、鸭、鹅等禽类每只补助10元，另外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对不同禽类和幼禽、成禽的补助有所区别。《办法》还规定，按照上述标准，中央财政对东、中、西部地区分别补助20%、50%、80%，地方财政分别负担80%、50%、20%。

根据中国动物卫生与流行病学中心助理研究员韦欣捷的研究，中国近年来动物疫病防控财政投入占农业总产值比重和占畜牧业总产值比重，都只有美国的1/5左右。而即便是在这一专项财政中，疫苗补贴占了绝大部分，用于扑杀补偿支出占比很小。

而根据农业部兽医局的数据，2008年中国动物疫病防控财政专项支出中，疫苗补贴占总额的92%以上，扑杀补助、疫情和畜产品安全监测、卫生监督等方面投入不足总额的8%。

“国家必须要建立系统的补救机制，能否将补贴和农业保险结合起来？”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李国祥认为。

在一些家禽业人士看来，政府在公共卫生安全事件中的责任应当明确，其有责任对养殖业进行补偿，而不能简单让养殖户承担损失。政府应该通过财政补助、贴息贷款、保险等方式，帮助养殖业场户渡过难关。而如果补偿不能让养殖户满意，养殖户必然想方设法保住财产，设法将拥有的家禽私下卖掉或转移出去。一旦有病禽流出，将对疫情防控产生破坏性的影响。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目前美国、加拿大等国政府对养殖户因疫情遭受损失采取的补偿，是按照市价补偿或评估的市价进行补偿。以加拿大为例，补偿不仅包括对扑杀的家禽进行补偿，还对处置死家禽时发生的处置费用给予补偿。处置费用为正常情况下花费的费用或价格，家禽价格则是以扑杀时的市价为准。

定点屠宰，转型自救

今年1月，杭州市市长张鸿铭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称，杭州市正酝酿出台政策，永久关闭活禽交易市场，实行禽类制品的全冷链供应。

根据浙江省政府的统一要求，在2月15日之前，浙江省设区市和疫情严重的县（市）城区活禽市场交易将休市3个月。7月1日起，浙江省设区市的主城区永久性关闭活禽交易市场。

这意味着，无论禽流感疫情是否过去，沿袭以前的活禽交易的路将越走越窄。根据浙江省政府的要求，各地将落实关闭活禽交易市场后的定点屠宰布局、“杀白禽”流通、活禽经营业转产转业等工作，并要求于2月底前向省政府上报方案。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浙江多个城市的家禽定点屠宰方案正在酝酿中，将会尽快出台。

仇宝琴分析，关停活禽交易，势必让南方黄羽肉鸡过去依赖农贸市场的交易方式受到挑战，配套建设屠宰厂、冷藏厂、配送冷链成为家禽企业转型自救的首要任务。

“市场不恢复的话，谈何行业自救？”李国伟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在他看来，“活禽市场一关了之，跨省运输一封了之，家禽一杀了之”的防控措施需要进行反思，家禽产业生态的脆弱，暴露出风险保障体系的缺失。

仇宝琴认为，在没有查明H7N9具体病源、搞清H7N9与家禽的关系之前，媒体的大肆报道会对消费者产生不理性的引导。“鸡鸭鹅等家禽业是农村经济的支撑产业之一，其发展关乎广大农民收入、关乎人民生活、关乎国民经济整体。应对公共卫生危机，绝不能不加重视，但如果反应过度或措施不当，反而适得其反、得不偿失。”她说。

“只有不好的企业，没有不好的行业，这句话现在对家禽行业来讲似乎已经不那么适用。相关部门在舆论导向上应有所作为，以降低对家禽这个有关促农增收、保市场供应、保社会稳定的行业的不良影响。”仇宝琴说，她担忧，在连续打击下，家禽行业的受伤会加重。

“从事家禽业这么多年，其中的艰辛苦涩只有我们养鸡人知道。自从踏上这条路，我是如履薄冰，稍有放松，迎接的就是挫折。近些年有所改观，但作出百倍的努力现在仍然遭遇灭顶之灾，我们请求国家有关部门能重视家禽业的现状，放家禽业一条生路。”黄永禄这样说。

据媒体报道，我国数家疫苗企业已完成人用甲型H7N9型流感病毒疫苗的临床前研究，近日陆续向药监部门提交临床申请。在2月10日国家卫计委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新闻发言人姚宏文表示，将根据H7N9禽流感疫情的发展情况，做好疫苗审批、上市的准备。

“现在看来，只有H7N9禽流感疫苗的研发成功，中国的禽业才有可能健康持续发展。”黄永禄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