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美眼中的中国城镇化洪流

2015-03-11 15:45:10
来源: 时代周报

时代周报记者 赵妍 发自广州

“大地冰封,无云的天空下是白雪覆盖的稻田,反射的光线如此强烈,让人不得不捂住眼睛。视野里一片平坦,没有生机。”       

这是冬至日的下午3时22分,美国人迈克尔·麦尔(Michael Meyer)走在一条两车道的水泥路上,胡子上结满了冰碴。他的目的地不是他在明尼苏达州的家乡,而是中国吉林省吉林市昌邑区孤店子镇大荒地村,他脚下的这条路叫红旗路。

以这样富有画面感的开头,《再会,老北京》(The Last days of Old Beijing: Life in the Vanishing Backstreets of a City Transformed)的作者迈克尔·麦尔带来了他的新作—《东北游记》(In Manchuria: A Village Called Wasteland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Rural China)。2015年2月,这本书已经在美国出版—目前,上海译文出版社已经取得该书的中文版权,预计将在年底出版此书。

从老北京的胡同里走出,这一次,麦尔将目光投向了中国东北的广袤农村,投向了改变中国命运的城镇化洪流的最前线:大荒地村。

大荒地村(麦尔把它翻译成Wasteland)是麦尔妻子的家乡,位于吉林省吉林市北部,距离市区只有25公里,面积10平方公里,辖6个自然屯9个村民组,总人口3900人,共约920户。这里以种植高质量的大米著称。

在诸多中国媒体的叙述中,大荒地村的故事开始于2000年。那一年,刘延东和刘延峰两兄弟成立了东福米业,一路从小作坊开始,最后成为全国的典型—用《农民日报》的说法,是“通过‘村企合一’,深挖农业,建立了一种乡村与企业间互助互动的共融共生机制,推动了农业现代化、农民就地城镇化、农产品加工业及乡村服务业等的发展,在一个村庄的基础上浓缩‘四化同步’实践,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传统农区推动‘四化同步’的微观样本。” 刘延东本人也成为东北的“能人”。

当然,这不会是麦尔告诉你的故事。在他的笔下,通过一个个人与故事,中国农村城镇化呈现出复杂、多元的另一面。在麦尔的视野里,有的农民拒绝“上楼”,认为放弃宅基地就意味着失去自己的菜园和鸡圈,老年人也因为担心腿脚不便无法爬楼梯而对“上楼”心怀忐忑。最重要的是,善打小算盘的中国农民们认为,放弃土地就意味着打赌大米的价格在协议到期之前不会再上升—大米的价格明明一直都在上升。当然,对麦尔来说,大荒地村只是变化中的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他还会从大荒地村走出来,走向辽阔的东北。 

大荒地村反映中国农村转型

时代周报:写完老北京之后,你为何会把目光转向大荒地村?我知道那里是你太太的家乡。但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迈克尔·麦尔:如果你想读一本书,而这本书不存在,那就是时候写一本这样的书了。而且,在我写完《再会,老北京》这本关注中国城市转型的书后,我也希望了解更多有关中国农村的转型故事。

时代周报:你看过(赵)本山传媒拍摄的《乡村爱情故事》吗?在中国,其他地方对东北人的印象基本来自两个方面:1.春晚小品;2.《乡村爱情故事》。你在大荒地村接触到的东北农民是什么样子的?谁的故事让你印象最为深刻?

迈克尔·麦尔:东北农民在我印象当中是勤劳踏实,同时挺有幽默感。这很像我美国家乡明尼苏达的农民,在美国中西部的那些人。在大荒地村,最为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经历了过去五十多年大规模的实验以及经济制度转变之后,这些农民依然还是埋头苦干。现在已经是2015年,很显然,相比较中国其他农村,大荒地村是更为繁荣和富裕的。

时代周报:你说,希望《东北游记》可以让中国读者(当然也包括美国读者)了解他们可能看不到的中国的一个角落。但《东北游记》的记录对象是一个相对富裕的东北乡村,你也曾在四川农村呆过—那里相对贫穷,这会不会形成另一种偏颇的印象:以为中国农村都已经像大荒地村一样富裕了?

迈克尔·麦尔: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问题,我也在书的第一章就强调了大荒地村绝非中国农村的典型形象。但大荒地村确是反映中国转型方向的案例—它可能会是引发全国范围内变革的发源地。

农村商业化的利弊

时代周报:你对于大荒地村能人是什么印象?

迈克尔·麦尔:他们是有野心的人,经过十多年的努力,也确实用能力实现了自己的野心:在我这本书的最后记录的“希望村里的事业能够更为成功,产出安全、高质量的大米,从而让整个村都能获益”。

时代周报:大荒地村如今成了中国城镇化的典型,大荒地村被称为是一个“传统农区推动‘四化同步’的微观样本”,东福米业无疑是该村的经济支柱和形象代表。这样的核心地位,是不是让大荒地村更像一个资源与人力都更为集中化的公司?商业化对大荒地村的影响有多大?

迈克尔·麦尔:用英文来说,大荒地村现在已经成了“company town”,这个词描述的是一个企业控制着一个村庄的命脉。它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在我书的最后,一位东福米业的经理说,公司甚至已经在考虑把大荒地村的村名改成“东福”。

时代周报:目前,中国正在召开两会。这十几年来,有关农村城镇化和土地改革一直是中国政府最为关心的话题。在你看来,大荒地村是否能称作这两个方面改革的样本?

迈克尔·麦尔:在大荒地村,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实行城镇化的成果—道路修缮得更好,新建的学校,快速的互联网速,以及新建的公寓楼,如果农民愿意放弃自己的土地并允许种植水稻,他们就可以搬入公寓居住。至于土地改革,他们已经有了非常强的食品安全和对抗污染、注重环保的意识,但除了将自己家的土地租赁给东福米业,他们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们土地的所有权长达30年,在此期间不可以买卖,因为这样就违法了。但同时他们也无法将土地抵押给银行获取资金,用于买机器或者种子之类。这就是为何企业在其中具有相当的优势:企业可以通过融资扩大规模,而个体的农民无法与企业的这种模式相抗衡,一没资金,二没先进的工具。

时代周报:土地改革是中国农村城镇化绕不开的话题。不久前,太仓市农民仇永兴用2897亩农田经营权作抵押,得到了3000万元贷款,成为苏州农村土地贷款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大荒地村的村民们对土地持有何种态度?是放弃土地住进楼房的人多,还是固守土地的人多?

迈克尔·麦尔:这主要还是代际差异,就像老北京胡同一样。在大荒地村,老年人更倾向于在田里耕作,而他们的孩子一代往往更愿意搬到城里居住,或者至少不干农活。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孩子那一代的人干农活,他们的父母也并不希望子女再重蹈覆辙—他们应该上学,上大学,然后找一份白领的工作。

时代周报:费孝通评价中国农民很“土”,你认为他的这个描述很准。为什么?在经济富裕的大荒地村,农民纷纷放弃土地住进了楼房,费孝通的这个评价还说得通吗?

迈克尔·麦尔:农民就算在村里盖了座宫殿,也还是农民的味儿。我觉得费孝通这个描述非常准,即便是当下。而且说“土”不是贬义,是赞美。没有那一代人开垦农田、辛勤劳作,哪里有中国如此发展、繁荣的今天?

写作“陌生”的中国

时代周报:你的太太如何评价《东北游记》这本书?

迈克尔·麦尔:就跟美国人坚信政教分离一样,在我们家,关于工作也有一个分离:我太太是位律师,我从来不评价她的律师工作,而她也不会来评价我的作家工作。我相信只要我写作的内容忠于那些被描绘的人们,她就一定会认同。

时代周报:你说还想写一部有关中国南方的书,为此还要学习广东话,这个计划目前进行到了哪一步?有关中国南方,你最想知道的东西是什么?

迈克尔·麦尔:我现在已经当了爸爸,所以我想接下来一年我的主要任务是教儿子阅读,而不是写作一本新书。至于中国南方的故事,我想交给我们家未来的小作家完成。

时代周报:2015年是你到中国20周年。在这20年里,你在四川农村、北京胡同和东北村庄之间辗转,是什么情感促使你在中国呆了这么久?

迈克尔·麦尔:我在中国住着感到舒服—我的意思是我习惯了。我懂得如何独立地工作、旅游以及接受官僚机构的教导。这对于一些西方作家或者中文作家来说可能是具有挑战的。但更为重要的是,我非常乐于写作当代中国,因为在这些故事背后有非常深刻的历史可以追溯。在《再会,老北京》里,我将大栅栏里的日常生活与600年的历史相结合。在《东北游记》里,我将读者带到大荒地村人的生活里,同时里面富含了东北过去400年的精彩历史。这是非常有趣的工作。而且我也乐于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向美国读者介绍中国的地方风貌与人民,否则这些可能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但是许多中国读者也从我的书中读到了“陌生”的中国,我觉得这就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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