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的肥皂剧，明清的伦理观

2014-03-19 10:46:23

来源: 时代在线网

看来，老少恋和姐弟恋，不过是这部戏里的配菜而已，真正的用意乃是用一个现代的故事，包裹了一颗清朝的心。

连清川

不出所料，如同多数的中国家庭伦理电视剧一样，《大丈夫》以大团圆的结局落了幕。老丈夫王志文演的欧阳剑和小媳妇李小冉演的顾晓顺利怀孕生子，证明了老男人的精子质量未必不靠谱;丧了偶的老岳丈开启了第二春;前妻和女儿在美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离婚的姐姐则是桃花遍地：期待复婚的前夫和疗了情伤的小男友各自手捧玫瑰，像两只怀春的小猫一样打打闹闹来求爱。

对于一个肥皂剧，你还能期待什么呢?编剧算是兼具了勇敢和现代。在这个戏里，居然同时出现了老少恋和姐弟恋，还有诸如婚外情、离婚、女性职业等“敏感”话题，并且处理得都算中规中矩，既没有一味遵循传统伦理，也没有对于此类“不伦之恋”给予悲剧性的警示，真正地用现代都市的眼光来看待了。

在我看来，尤其难得的，是在对待老少恋和姐弟恋这样的题材的时候，这部戏居然敢于挑战中国大量的“潜规则”，以冷静到残酷的角度，去看待其中的年龄差别所可能带来的生理、心理和社会挑战，临到结尾，李小冉的台词“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确属点睛之笔。在剥开了少年们对于老少恋和姐弟恋懵懵懂懂的迷恋的迷雾之后，这话的确把浪漫主义切开了一道口子，让人们真正去认识生活与社会带着腥味的现实。

无论如何选择婚姻和爱情，都得好好孝敬父母

但是，仅此而已。在这些炫目的剧情之后，我细细地咂吧了一下，却越来越感觉不是味道。当你把整体剧情过一遍之后，原来这个戏的核心其实只有一个：百行孝为先。从王志文和李小冉的恋情曝光之后，剧情的逆转，全在两姐妹以及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众多人群，如何去处理与她们父母之间的关系上。而其中最为关键的，其实是在教育人们，无论你如何选择你的婚姻和爱情，你都得好好地孝敬父母。

这个发现让我有点不是滋味：难道我的心态老到了去追一部老年人的戏?

我甚至觉得，这部戏除了夸张地表现父亲顾大海暴躁的脾气和戏剧化地处理母亲王慧娟的死亡之外，还有很大的真实性。例如父母对于老少恋和姐弟恋的本能反对，离婚之后的夫妻如何摒弃前嫌热爱孩子，子女如何屈服在父母的脾性和委屈之下，父母如何省吃俭用不给儿女添加负担。这简直就是一部现代版的百孝图啊。而恰恰是这样的真实性，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在看戏的时候，我常常不自觉地拿它和另外一部正在追的美剧《摩登家庭》作比较。《摩登家庭》里也叙述一个奇葩家庭：美国父亲是老少恋，娶了一个哥伦比亚火辣少妇，她拖了个油瓶;姐姐正常地嫁了一个中产白人，生了三个古灵精怪的儿女;弟弟则是一个同性恋，与超级自恋的同伴住在一起，在越南领养了一个女孩儿，已经拍到了第五季。和《大丈夫》一样，这个家庭里充满了各种狗逼倒灶的事情，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充满了战争、猜疑、嫉妒、恐惧、新仇旧恨。但每个故事到最后，总是能够在爱、宽容和理解之间，给彼此以安宁和幸福。生活的真相虽然丑陋而痛楚，但是因为有彼此之间的爱、理解和宽容，你依然还有勇气热爱生活。

这是一种健康而现代的价值观。

中国的伦理关系保持了明清的格局

回到《大丈夫》里，你几乎可以看到，用王志文的话来说，“杀敌八百，自损三千”。这些家庭成员之间的战争，坚决而残忍。母亲王慧娟因为欧阳剑和顾晓之间的生育问题、顾晓岩与任大伟之间的儿子抚养权问题，急得突发脑溢血而死;顾晓因为母亲的死亡与父亲反目成仇;欧阳剑因为自己的年龄要与她离婚;顾晓岩为了儿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决意牺牲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在这个故事中，每一个人都义正词严地爱着，每个人的爱都像一把屠刀，把自己亲人的心撕碎、切割。这个生活的真相太恐怖，在经历了如此众多能够把家庭彻底肢解和心灵摧残的悲剧之后，我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勇气和宽恕?

我和许多国外的朋友探讨过家庭价值。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羡慕中国的家庭伦理：四代同堂，儿女承欢。但相信他们你就傻了。不用说父母对子女婚姻的干涉如同《大丈夫》那般呈现，只要说到与父母一生同居一室，就可以把他们吓回太平洋彼岸。那些无休止的性格冲突与时代代沟，更不用说无处不在的隐私窥探，一年半载就会让他们所有的人互为仇雠。

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是建立在个人化的基础之上的。所谓的个人化，也就是承认每个个人都具有这独一无二的个体性，具有自我管理的能力和需求。因此，无论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没有人能够在你成人之后干涉你的生活和决定。《摩登家庭》之中，所有的家庭终于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中有一个巨大的前提，就是彼此之间的尊重和独立：之后才有爱、理解和宽容的存在。没有这种对个人化的不言自明的尊重，所有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中国的家庭伦理剧，无论如何现代与摩登，个人化是不存在的。它的假设前提是家庭成员是彼此依存的，依靠相互之间的温暖和扶持。而一旦这种温暖和扶持淡化或失去，就是战争;所以最大的目标，是恢复这种温暖和扶持，家庭的关系才能平衡。

中国的家庭伦理关系，基本上保持了明清时代的格局，没什么变化。我并不是要反对“百行孝为先”的伦理，事实上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孝”字乃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中国人存在的基本伦理。但是，这确实与现代生活有着非常本质的区别。孝所要求的乃是整个制度的配合，而不仅仅是一种心灵感受而已。养儿防老，并不因为养老院的存在就崩溃了;儿女与父母之间的彼此依赖和扶持，也不是因为现代职业的存在就消失了。而我们的社会制度，仍然在支撑着这样一个伦理观。我们依然生活在清朝，而现代生活的价值观，却必须要求个人化的实现。

当我们卡在中间的时候，就会发现，我们甚至比清朝的时候，更容易彼此伤害、彼此冲突。《大丈夫》式的肥皂剧，试图缓解这样的紧张，以为彰扬了传统美德，就能够顺利进入现代。

看来，老少恋和姐弟恋，不过是这部戏里的配菜而已，真正的用意乃是用一个现代的故事，包裹了一颗清朝的心。大团圆的结局，也无法修补每颗心上的沥沥血迹。这么残忍的故事，偏偏用了一个喜剧的外壳，编剧真是够狠的。

作者系知名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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