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伊朗的诱惑

2014-02-20 05:32:35

来源: 时代周报

上任半年后，被认为属于温和派的伊朗总统鲁哈尼正逐步兑现竞选演讲中的承诺之一：带领伊朗摆脱经济制裁。有学者担忧，西方资本的回归将对伊朗目前最大的贸易伙伴国中国带来极大的冲击

本报记者韩玮

上任半年后，被认为属于温和派的伊朗总统鲁哈尼正逐步兑现竞选演讲中的承诺之一：带领伊朗摆脱经济制裁。

2013年11月24日，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美、英、法、俄、中、德）签署第一阶段协议，伊朗同意冻结其核计划的部分举措以换取放松部分制裁。

2014年1月20日，伊朗开始履行协议，执行停止生产丰度为20%的浓缩铀、断开纳坦兹和福尔多核设施内串联离心机的链接等动作。这被认为是近10年来伊朗为暂停核项目首次采取的“可加核查”的举措。

当天，作为回报，美国宣布放松对伊的经济制裁，具体内容包括允许伊朗现有6名客户在目前数量上继续购买伊朗原油等。

而自从伊朗核问题实现历史性的突破后，德法美意等国的资本在最近数月已摩拳擦掌，预备重返“石油及天然气储量分别位居世界第四与第二”的伊朗市场。

但这一于伊朗经济大为有益的消息对中国而言却可能是利空。有学者担忧，西方资本的回归将对伊朗目前最大的贸易伙伴国中国带来极大的冲击。

来自古国的邀请

2012年以来，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连续两年收到伊朗副总统Hamid Baghaei的邀请信。

信中写道，伊朗长期抵御西方帝国主义的侵略，不欢迎西方势力介入工业各个领域，因此给中国商人留下了广大的市场空间，“欢迎周会长及温州企业家来基什岛（伊朗南部的一个经济特区，记者注）参观。”

伊朗有8000万人口，还拥有全世界1/10的矿产以及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它的经济一方面严重依赖能源出口，另一方面一直饱受制裁之苦。

过去30年，尤其是2006年后，伊朗的石油出口受到限制，与西方公司的商贸关系遭遇阻隔。因为彼时，这个伊斯兰共和国正在大力发展核计划，当时情报机构预测，几年之内，伊朗就会拥有核弹。海湾地区的阿拉伯国家因此感受到威胁，以色列甚至表示，如果不能及时达成政治协议，它不惜对伊朗发动战争。

而在上世纪70年代巴列维王朝被推翻后，伊朗的经济便每况愈下。伊朗首任精神领袖霍梅尼认为，“宗教高于物质”、“经济是笨蛋的东西。”再加上与伊拉克的长期战争、人质事件引发美国制裁，伊朗的绝对贫困人口在霍梅尼统治的前6年猛增近半，失业率达到史上最高。

2010年6月，伊朗拒绝停止铀浓缩，联合国启动第四轮制裁。2012年6月，伊朗的石油出口曾达到每天565万桶的峰值，位列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第二位，但到2013年10月，石油出口量跌去一半，只有260万桶/日。

伊朗经济一度陷入绝境。2010年，美元兑里亚尔的汇率是1:10000，2012年7月达到1:20000。2013年元月，博联社总裁、国际问题专家马晓霖在伊朗度过了一周的假期，“去时，1美元兑换约23000里亚尔，等到离开竟涨到了25000多。”他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2013年伊朗大选前夕，美元与里亚尔的比率超过4万。里亚尔成为全世界最不值钱的货币之一。“财富来得像只龟，走得像只瞪羚”，伊朗人无奈地引用这句波斯古谚。

由于经济受限，据伊朗合作、劳工与社会福利部统计，截至2013年底，伊朗青年的失业率达到26%，超过40%的大学毕业生失业。

找不到工作的伊朗人还要面对飞涨的物价，牛奶与奶酪的价格是两年前的3倍，汽油贵得翻了几番。2012年1月，伊朗议会还通过决议，同意将机票价格上调5%。

即便如此，德黑兰飞往北京的航班在2012年后仍然客流锐减。“过去，来中国采购的伊朗商人很多，但如今，他们荷包羞涩。”马晓霖说。

在第四轮制裁的3年里，伊朗与外界几乎断绝了银行转账，石油与天然气收入大幅减少，只有中国仍然从伊朗购买能源，但支付的并非货币，而是推土机、建筑机械等。

去年，在寄给周德文的邀请信中，伊朗方面表示，伊朗共有自由区6个，目前均有来自浙江的小型开发商进入，取得了一定的成果。Hamid Baghaei希望，在此基础上，有实力的大型开发商能够兴建一座代表21世纪中国的新的中国城（New China Town），“除了各种商品、酒店，更重要的是产销具备现代中国风貌的高新技术产品。”

但过去两年，周德文一直担忧包括安全在内的各种风险，而今年，伊朗突然变得充满“诱惑力”，他准备于年中带领企业家团赴当地考察。

“目前，伊朗与外部的关系趋于缓和，国际社会对其的制裁也有所减弱。而且，这个中东国家充满商机，首先，它拥有丰富的资源，能源方面值得投资；其次，伊朗大量的生活用品依赖进口，这是另一个机遇；第三，伊朗的制造业基础薄弱，为工贸业投资提供了机会。”周德文对时代周报说。

伊朗正在变化

更多人比周德文先行一步。

丹尼尔·伯恩贝克是德国—伊朗工商会的负责人，一直为西方公司在伊朗洽谈合作铺就道路。而最近几月，竟有来自伦敦与中国香港的投资银行家向他询问投资伊朗股票的建议。

2013年6月，65岁的鲁哈尼当选总统后，伊朗的股票市场蓬勃发展。去年截至圣诞，伊朗基准指数飙升133%，创下纪录。而参照彭博社编纂的资料，这个数据击败了全球93个主要股市指标的回报。

雄冠全球的伊朗股市也勾起了一些中国投资者的兴趣。一位义乌商人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伊朗是他的主要出口目的国。“那里的股票太便宜了，而且近期涨势强劲”，让他十分心动。

除了零散的国际投资者，更多企业也开始对伊朗这块蛋糕虎视眈眈。伯恩贝克甚至趣言，如今，从欧洲飞往德黑兰的航班已经塞满了意大利人，比如，意大利能源巨头埃尼石油（ENI）公司的高管们。

法国与德国也不甘落后。根据一份价值数十亿欧元的协议，法国准备更新授权合同，向伊朗霍德罗汽车公司提供标致汽车的部件。

而在德国，近两个月来，德国—伊朗商业协会的工作人员接电话“接到手软”。咨询者大多是希望抢夺伊朗订单的德国企业，涵盖机械制造、化工、医药、汽车及飞机产业等领域。

与此同时，埃克森美孚和雪佛兰等美国公司则抢先一步，已取得翻新伊朗旧石油生产设施和炼油厂的合同，并获准在伊朗开发新油田。

2014年1月15日，俄罗斯能源部长亚历山大·诺瓦克也与伊朗驻莫斯科的大使举行了会晤，商讨能源领域的合作以及俄罗斯投资伊朗油气田的问题。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直至去年底，多达数十家欧洲企业已前往伊朗访问、考察，其中以法德两国的公司居多，也有不少意大利和奥地利的企业。而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目前，还有包括瑞典、格鲁吉亚、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在内的一干国家都有意开拓伊朗市场。

这一全新的经济局面某种程度上演绎了鲁哈尼此前在竞选演说中所做的承诺：促使伊朗摆脱经济制裁。

2013年11月，在鲁哈尼政府的授意下，伊朗与伊核问题六国达成中期协议—伊朗同意冻结其核计划的部分举措以换取美国、欧盟等方面放松部分制裁。

鲁哈尼上台后的一系列举动确实让外界吃惊，甚至有人感慨，果真是“天堂（代指伊朗，因天堂的英文paradise源自波斯语）一日，地上千日”。不到一个月，美国不打叙利亚了，伊朗愿意重启核谈判了，34年不相往来的两国首领谈了15分钟，奥巴马还用波斯语跟鲁哈尼说了“谢谢，再见”。再没多久，伊朗竟然签署了历史性的核协议。

“30年的制裁，尤其是近几年的封锁给伊朗经济带来了巨大的伤害。通货膨胀、物价上涨直接伤及民生，就业、投资、各种福利也受到严重影响。这种情况下，政权的合法性和稳定性就会受到冲击，这也是2013年温和派为何会取代内贾德上台的根本原因。”马晓霖认为，伊朗的经济严重依赖外部市场、自我循环能力差，而经济制裁已重创这个经济体量较小、内需羸弱的国家，这迫使其在核问题上作出让步。

重返德黑兰

1月20日，伊朗签署的第一阶段协议正式生效。伊朗履行协议，停止生产丰度为20%的浓缩铀。

作为回报，伊核问题六国和欧盟将分期解冻此前冻结的伊朗外汇储备，总额为60亿—70亿美元。与此同时，这些国家将暂停部分对伊制裁措施，包括石化产品出口以及黄金等贵金属的进出口。

尽管经济制裁尚未完全解除，但伊朗核协议释放的积极信号吸引了西方商人成群结队地涌向德黑兰。

“美伊双方都在试探性地前行，欧盟也刚刚做出了一个解除伊朗石油及相关运输行业禁令的通告。这意味着在建立政治互信的前提下，经贸合作的空间很大。”马晓霖说。

而一位驻德黑兰的德企顾问在邮件中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在2006年之前，伊朗一直是他们的重要市场，所以准确地说，如今，他们并非开拓新市场，而只是“收复失地”。

“过去，美法两国在伊朗市场占据很大的份额，但伊斯兰革命后，美国率先对伊制裁，切断两国交往。不久，法国也从伊朗市场退出。这导致德国在当时成为伊朗最大的贸易伙伴。而2007年以后，德国追随并执行了欧盟的对伊制裁措施，此后，中国在过去几年取代德国，成为伊朗最大的贸易伙伴国。”中国社科院中东问题专家殷罡对时代周报记者分析。

如今，伊朗一获解禁即被国际资本虎视眈眈，上述德企顾问认为，这与世界其他地区市场疲软、经济形势欠佳有关。

而伊朗即便在前几年就已考虑发展多元化经济，摆脱对石油工业的依赖，但它目前对于西方国家的首要吸引力依然在于能源。

“短期内，伊朗不可能摆脱石油、天然气作为工业支柱的现状，外部国家首先看中的也是这方面的投资，比如石油勘探、开采、提炼、运输等。”马晓霖说。

事实上，欧洲最大的石油炼化公司道达尔（Total）早在去年11月就已明确表示，如果对伊解除制裁，该公司将重启与伊朗相关的业务。

而另一家欧洲大型石油石化公司英国石油公司（BP）则在2013年10月重启了北海Rhum天然气项目，该气田的部分权益归属于一家伊朗公司。

“伊朗需要现金，需要硬通货。前几年，它提出要与巴基斯坦共同建设油气管道；要建设高速铁路网，打通伊朗、巴基斯坦和中国。这些基建项目目前缺少资金和技术投入。这也是西方国家看好的合作点。”马晓霖分析，“如果石油解禁能给伊朗带来大量收入，那么，它的地铁、公交、民居、工业化设备的引进、环保技术等领域都充满了与外部国家合作的无限可能。”

不过，西方企业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重返伊朗还取决于美伊关系的走向。“对于奥巴马而言，改善美伊关系是他在任内建立的外交良性资产，但两国要想回到1979年之前，这是不可能的。双方在国家制度、国策、外交等方面存在结构性的矛盾，而且，各自内部都存在强大的反弹势力。”马晓霖主张。

比如，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派报纸Kayhan的评论员Hossein Shariatmadari就是伊朗强硬派的代表。他撰写的有关伊朗核协议的评论如此犀利，竟让伊朗外长Zarif在读完后背部痉挛发作，坐上了轮椅。

中国的机会

当西方各国重回伊朗“争夺田地”时，中国早已在这个中东国家打下了基础。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目前，中国对伊贸易的盘子较大，格局完整。仅国字号就有中石化、中石油、中海油、中航技等一众企业。而中兴、华为、奇瑞等大型民企在伊也颇有作为。华为的一位内部人士对时代周报记者透露，“华为在伊朗的竞争力很强，目前在某些已经开放的经济领域占据了很大的市场份额。”

不止如此，伊朗还是浙江义乌小商品出口的最大目的国。据义乌海关统计，2013年一季度，经义乌海关出口的小商品总额22.8亿美元，其中，出口伊朗1.8亿美元，比重最大。

而此前，伊朗贸易促进组织曾透露，伊历1392年第一季度（2013年3月21日至7月20日），伊朗与中国的非石油产品双边贸易额超过44亿美元，其中，中国市场占伊朗非石油产品对外出口额的31%；占伊朗海外进口额的18%。

“伊朗的投资领域广阔。中国的官方投资会受到政府政策的影响，而伊朗的轻工业、民生工业亟待发展，这为中国的中小企业提供了机会。”殷罡表示。

当伊朗的经济制裁得以放松，马晓霖认为，从石油勘探、开采、共同开发到大型设备的出口、基础电信业的建设，中国都有机会，但地缘政治风险依然存在。“中东大民族之间，阿拉伯人、波斯人、犹太人、土耳其人相互掣肘，所以，我们在深化与伊朗的经贸关系时，必须考虑美国的因素，以及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的感受。”

而在殷罡看来，伊朗解除经济制裁后，过去的贸易伙伴，包括美国、法国、德国、日本等都会重返伊朗。这将对中国带来极大的冲击。“中国作为伊朗最大的设备出口国的地位可能会改变；同时，中国企业将面临挑战，因为，伊朗必定会利用‘放松制裁’这个有利的条件，制造中国与欧美之间的竞争。”

“今后一段时间里，义乌这些价廉质次的商品可能还有较大的生存空间。但随着伊朗制造业的恢复和发展，中国的廉价商品必将遭到淘汰。因为，在很多第三世界国家，中国的廉价制造影响了当地的传统工业，促使其手工业、轻工业企业破产，增加了失业率。”

殷罡认为，如果中国民营企业希望投资伊朗，首先应放下身段，尽力了解伊朗，其次，在深入了解的基础上，同对方进行交流，并十分重视这个市场。“伊朗是一个在项目合作上非常严谨的国家。我们必须严格遵守国际规范，避免投机心理和短视行为。”

而对于民间资本所担忧的伊朗局势，殷罡则认为，美伊关系缓和是一大趋势。而即便不缓和，这对中国中小企业的在伊投资也没有伤害，相反，伊朗如果继续处于制裁的境地，这对于温州等一些地方的民间资本而言反而更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