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远两湾城:被“驱赶”的年轻人

2013-09-26 03:39:14
来源: 时代周报

本报记者 韩玮 实习生 黄金 发自上海

9月2日,上海著名的巨型楼盘中远两湾城(以下简称两湾城)发生一起斗殴事件,惊动了小半个上海城。

其实,类似的打架事件此前曾在两湾城多次发生,而矛盾的焦点在于整治群租。一直以来,两湾城有着“上海群租最严重的小区”的恶名,同时为人熟知的还有这里的二房东,被不少人认为是“张扬跋扈、作风彪悍”的典范。

近年来,上海市普陀区一直在推进两湾城的群租整治工作,而小区里的一些业主也绞尽脑汁,甚至组建了楼管会这一自治组织,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治理群租。

有楼管会的成员告诉时代周报,他们不是针对群租房里的年轻人,而是要打击带有黑社会做派的二房东以及危害重重的群租现象。

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在上海寸土寸金的内环线内,对于收入不高的年轻人来说,如果离开了“鸽子笼”,他们将何去何从?而政府又应该为这些年轻人以及备受群租困扰的普通业主做些什么?

“我只租得起半扇窗”

在上海轨交地图上,紫色的四号线围成一个圈儿,虽然不至于围住这座城市所有的繁华之地,但圈内以及周边都是沪上最名副其实的核心城区。而从四号线中潭路站下车,一出地铁便可以看到两湾城。

其实,在上个世纪,这块土地曾是上海滩出了名的穷街,“鸽子笼”、“滚地笼”混杂的棚户区。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重创上海,上海市政府开始大力推进“365危棚简居”改造工程,其中包括改造普陀区的“两湾一宅”(即潭子湾、潘家湾、王家宅)地区。此后的七八年间,两湾城拔地而起。

公开资料显示,该小区始建于2000年,先后分四期开发,占地49.5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为160万平方米,目前共有居民楼96栋,均为高层建筑,住户逾1.1万家。这是上海内环线内首屈一指的超大型楼盘。

但是,一场脱胎换骨的改造没有彻底革除这里的“鸽子笼”。王明与她的妹妹如今就在这座“超级小区”里租了一间不超过6平方米的格子间。这是一个客卧被一分为二后面积较小的那一间,呈长条形,最宽处不足1.5米。

由于房间极小,一张破旧不堪的单人床和一个漆色斑驳的单开门衣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以至于王明站着时,她的妹妹必须坐到床上,否则就会“交通拥堵”。

好在这间房还有窗,不过,这只是一扇普通窗户的右边部分,左边则被分给了隔壁的“鸽子笼”。

这样一间没有电视、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要自备的群租房月租950元,此外还有公共区域的卫生费70元、阿姨费10元,以及网费50元。而在房价网上,中远两湾城9月末的均价接近3.5万元/平方米,一室户的月租超过5800元。

后者在24岁的安徽人王明看来,简直贵得离谱。5个月前,为了赚更多的钱,她扔掉戴了两年的厨师帽,穿上衬衫、西裤和高跟鞋,加入了两湾城庞大的房产中介的队伍。

为方便工作,但同时又不确定自己每月有能力获得多少提成,王明便在这个小区租了为期一年的群租房—在百来平米的商品房分割而成的8个房间中,王明住在7号,所有人共用两个卫生间,没有厨房。

王明的很多同事和她一样在两湾城群租,条件好一些的则住合租房。王明观察房子的角度独特。她觉得,在这些低端住房里,阳光是要用钱来买的:由厨房或是客厅改建的格子间只有暗窗,目前的价格大多在700元—800元之间;有个小窗、能够透进一些阳光的房间贵一些,1000元—1300元,而拥有一整扇窗户的独立卧室至少1500元。

“我没钱,我只租得起半扇窗户。”王明说得有些伤感。而据两湾城所在的宜川街道近期统计,这个巨型小区目前共有群租户近600户,其中仅四期就有400多户,占比近八成。

其实早在2006年,两湾城就开始出现群租乱象。2007年的一组统计数据显示,小区的群租户一度达到1298户,占入住率的12%,面积超过15万平方米。

至今,两湾城的群租“毒瘤”未除。9月22日,当得知时代周报记者要采访群租问题时,王明突然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如果群租都被整治了,我们怎么办?”“我真的不在乎住得差,只想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整治“二房东”

租客的难处,中远两湾城中潭路97弄300号楼的业主吴师傅不难体会。然而,去年11月,他还是站了出来,决心与群租作战——他与300号楼的其他5名业主一起加入了楼管会,这个业主自发成立的组织的初衷就是为整治群租。

在整治之前,300号楼的99户人家中,群租户最多时达到24个。吴师傅记得,其中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被隔成了13个单间,住进去20多口人。早上高峰期,由于卫生间不够用,租客只能在电梯口方便,“大便偶尔有,小便经常有。”

而按照每个群租户20口人计算,24户意味着近500名租客,这个数量远远超过了业主人数,以至于“上下班高峰,电梯里经常人挤人,很多业主挤也挤不上去。”

更为夸张的是下班后,由于租客的房间小,他们便长期“占领”底楼大堂,吸烟、打牌,搞得乌烟瘴气,尤其是夏天,一屋子竟然满是打着赤膊的男人。

与此同时,群租房改变房屋的原有结构后也会对建筑带来伤害。“比如403室,受楼上群租房的影响,它的墙体严重开裂、漏水,女业主找了大房东和二房东很多次,但没人理睬她。后来,她实在没有办法,碰到我们时一直哭。”吴师傅说。

远景路97弄8号楼的楼组长杨阿姨也是整治群租的坚定支持者,她的生活也一度被群租搅和得苦不堪言。

“有一天午饭时间,楼上飞下一个塑料袋,刚好被14楼防盗窗的不锈钢尖角刺破,结果,袋子里装的大便如同天女散花一样,撒得到处都是。”

不过,51岁的杨阿姨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她其实很理解那些年轻的群租者,知道他们来上海打拼并不容易。她甚至表示,自己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们和租客不存在利益冲突,我们整治的对象是二房东。”

在两湾城,二房东的出现与四期璀璨天城的销售紧密相关。此前,这期房屋分几次开盘。2004年,上海房价疯涨,两湾城二手房被炒到高位,这使得当时正在出售的璀璨天城吸引了大批投资客,而且,开发商也几度携盘到温州推广,几次参加温州房展会。

此后,上海楼市急冻,投资客炒卖受阻,进而转售为租。这时,有人看到了商机,他们把毛坯房租下,简单装修、隔成多间,然后转手出租,赚取利差。

杨阿姨算了这样一笔账:目前,二房东租得一间大户型需要7000多元,如果把房子分成十几间,每间转租1000元—2000元不等,每月会有近两万块的收入,净赚一万三。而这些人手头通常握有几十套房源,那么,每个月就能坐收几十万。“凡是看过群租房的人都知道,二房东不是为租客谋福利,而是赚黑心钱。我们就是要打断这种黑金链条。”

而多位业主还向时代周报记者反映,两湾城的二房东以福建人居多,不少人就租住在这个小区,以收租为职业,而且,如今已形成一个以地缘、血缘为纽带的团体,不仅非常团结,还具有某些黑社会的做派。

据称,早前,每个福建籍二房东都会按照每套房子每月50块的标准上缴“保护费”,收取者以此打点、处理与各方的关系。

有了这层“保护”后,二房东如果察觉到利益受损,便有胆施以恐吓。时代周报在采访中了解到,目前,中潭路100弄314号、320号、330号、336号以及远景路97弄8号五栋楼的业主先后成立楼管会,整治群租。而这个过程中,很多楼管会成员都曾遭到打击报复。

政府在哪里?

2012年11月,吴师傅所在的330号楼楼管会召开了第一次整治群租的会议。“为了躲避二房东,我们聚在一个咖啡馆的包厢里,就和地下党接头似的。”

此后,330号楼接受了与其他四栋楼类似的“改造”:首先,安装“智能梯控”系统。这是一种电梯控制技术,即在原有的电梯上安装一个类似“门禁”的装置,只有刷卡后电梯才会启动,而且每张卡只能将业主送到自己居住的楼面。

其次,在已经实施的门禁制度(即住户必须凭借门禁卡出入大楼)的基础上,楼管会根据多年的经验,研究了一套严格的管理办法:对于门禁卡的办卡数量,一般三房不超过4张,四房不超过5张,且门禁卡实行实名制,只发给实际居住的租客,而租客办卡需征得房屋产权人(大房东)的书面同意后,持身份证件、租房合同到派出所办理临时居住人员信息采集证明,然后凭楼管会的审核回执,到物业公司办卡,且门禁卡上需印有办卡租客的姓名、照片、入住房间等信息。

与此同时,每天晚上7点至9点,楼管会还会安排人员到一楼大堂值班,防止有人破坏门禁制度。

这整套措施正是9月2日314号楼发生斗殴事件的直接导火索。据时代周报了解,当晚,值班人员在检查门禁卡时遇到一名带着租客上楼的孕妇二房东,二房东拒绝出示租客的门禁卡。这时,两名正要出门散步的老夫妻对租客及二房东提出质疑,并引发口角。

随后,楼外的20余名二房东闻声进入大厅,以业主推搡孕妇为由,围攻包括上述老夫妻在内的多名业主、楼管会成员以及前来劝架的其他住宅楼的业主。

9月23日,当时代周报记者与两湾城的多位二房东联系时,他们大多避之不及。而其中一位安徽籍二房东则简要地强调了一点,内环内楼盘的租金价格太高,一些大学毕业生、外来务工人员以及低收入人群对群租存在需求,“我们的生意只是一种市场行为。”

对此,两湾城的一位老业主告诉时代周报,“多年来,由于群租猖獗,业主遭了很多罪,而且这个小区的房价也因此低于相同地段的楼盘。当然,让低收入者安居乐业很重要,但这是政府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且,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利益为代价。”

在这个问题上,素来观点犀利的上海大学社会学院教授顾骏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在一些大城市,政府应当允许在中心城区建设贫民窟,换言之也就是廉租房、保障房。

“因为租不起房才会群租,在目前房价高、工资低的背景下,这是低收入人群的必然选择。如果政府不建设贫民窟,那么,结果就是他们四处群租,满世界地搞贫民窟。而且,这个贫民窟不能建到城郊去,否则,他们没办法上班,依然会回到中心城区群租。事实上,很多国家都是富人住在郊区,贫民占据市中心的贫民窟。但在中国,政府显然舍不得这么做。”顾骏说。

事实上至今,中潭路两旁,甚至是两湾城的公交亭、大树脚下,写着群租信息的塑料板随处可见。而若年轻人的住房问题无法缓解,租客、二房东和业主这三方的博弈即便在两湾城被高压“消灭”,也会在上海别的小区里爆发。

然而对怀揣上海梦的年轻人来说,这一切并不重要。



相关报道见“新围城时代”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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