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递村“变法”

2013-05-09 03:33:22
来源: 时代周报

本报记者 刘章号 发自安徽黟县

刚刚过去的“五一”小长假,安徽黟县西递村迎来一轮旅游高峰,游客日均达到6000人次。但这不过是表面的繁荣。与同为世界文化遗产、徽派建筑代表,早年便转包经营的黟县宏村相比,2011年和2012年,西递村的门票收入只有3382万元和3441万元,仅为前者的一半。

“与宏村景区差距日益加大,还有旅游人次带来的其他效益更无法相比。”眼看着宏村的旅游收入蒸蒸日上而西递却递增缓慢,所有依赖门票收入的西递人都坐不住了。一轮关乎西递人利益、涉及景区产权和经营权的变革正在发生—

西递镇提出,在保证村民现有分红收益不受损的前提下,将西递景区的运营方—村办集体企业西递旅游服务公司—纳入黟县所属国资徽黄旅游集团旗下,成为后者的全资子公司。

但西递村民并不愿轻易放弃村办旅游公司的主导权与古村景区的经营权。并且,鉴于该旅游公司成立20多年来从未公布过经营明细账目,村民坚持要求改革前必须先清算公司的账目。

某种程度上,西递村此次关于改革的官民博弈,亦折射出中国古村落旅游开发的现实困境,凸显了经营者试图摆脱自我封闭的传统经营模式,真正迈向市场化的迫切愿望。

“账目清完之后再谈改革”

今年4月,一份题头为“致广大村民的一封信”、落款为“西递旅游服务公司改革领导小组”(下称“改革小组”)的红色宣传单开始在西递村民中传阅。

信中称,由于西递旅游经营体制、管理体制已不足以应对激烈的市场竞争与旅游经济发展形势的变化,要扭转这种不利和被动局面,只有进行体制机制改革。

公开信发出一天之后,改革小组即出台了改革方案,称将按照“先改体制后改机制的原则”彻底解决现存问题。改革方案的主体为西递镇党委、政府,客体为西递旅游服务公司(下称“西递公司”)。

改革缘于西递村多年来徘徊不前的旅游收入:2011年和2012年,西递村的门票收入仅有3382万元和3441万元,而同期宏村的门票收入则达6650万元和7756万元。

10年前,宏村实行的承包经营模式曾引发当地村民的激烈反对,而宏村人羡慕的正是西递村由村办集体企业西递公司来运营景区的方式。10年后,西递人眼瞧着宏村的旅游门票收入后来居上,而自己景区的运营与管理却始终无法走上正轨,心理落差愈发强烈。

“这么多年没发展,老百姓有怨言。”4月30日,镇党委书记程宏辉向时代周报记者坦言。坐在一旁的西递公司总经理唐国强赧然一笑。自1995年上任以来,唐一直履行此职,他同时亦是西递村支书。

“当然问题也不是出在他们管理层,村里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指手画脚,连唐总去一趟北京开会订一张机票都不行,他们会问‘你为什么要乘飞机啊,提前一天坐火车去不行啊?’”程宏辉指着唐国强对记者说,“他现在一年工资只有3万元,哪个职业经理人来了也不行,没有自主权呐。”唐国强对此未予置评。

然而在西递村民看来,缺乏自主权的正是他们。

“旅游公司领导都是村干部,只要有点关系进来都不收门票,哪怕外省来的也照免不误,我们都没法监督,账目看不到啊!”村民黄和荪提出“账目清完之后再谈改革”。

唐国强坦承账目并没有上墙(即公开,记者注),但是每次开村民代表大会或党员代表大会时都会在会上说清账目。应记者的要求,唐国强让财务人员将2011年西递村的审计报告拿来供翻阅。报告显示,在应收账款科目内,年初有1384万元,年末仍有810万元。

“没有销售商品、提供劳务,哪里来的这么多应收账款?”面对记者的疑问,财务人员回答说:“我们有销售商品啊,门票嘛!”

“可是门票都是现金收入,哪里来的应收账款?”财务人员没有回应,而是直接拿回了报表。唐国强也以“涉及商业机密”为由不愿对此多作解释。

本报记者后来向出具上述审计报告的安徽华徽会计事务所合伙人朱少伟求证应计入应收账款科目的款项有哪些,其回答称是“公司销售没有收到的货款”。但当记者提出以销售门票为主的西旅公司存在千万应收账款时,其又表示“有时候会计处理不一定完全按照这个来”。

尴尬的分红

分红,是西递村民从目前的经营模式中获取收益的唯一方式。以门票收入为主营业务收入,除上缴财税与文物保护基金之外,西递公司与西递村按照1:1的比例分配。而西递村的利润收成中,20%被留作村集体公益事业基金,剩下的80%在村民之间分配。

从1986年开办旅游业以来,西递村在1996年首次实现现金分红,当年每个农村户口分到100元,此后随着门票收入的增加跟着浮动。现行的分红模式也是基于此演变而来,此后不断加入各种细则,如农业户口与非农户口的区别、有承包田与无承包田的区别、新房与老房的区别等。

其中对于房屋分配,是以古建筑资源保护费的形式发放,而新老房屋的标准是以1951年黟县人民政府发放的土地证为依据,2000年12月31日之后未经审批所建之新房不享有古建筑资源保护费。2012年老屋分配的古建保护费以55元/平方米计算,新屋只有其一半。

“人口分配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村民的休息权、劳动权和居住权的补偿。以古建筑资源保护费形式发放的房屋分配是对村民的房产权、公共景物所有权等的有偿使用。”安徽大学社会学系学者梁德阔与王邦虎曾撰文指出,人口与房屋分红一定程度上是对产权尊重的体现。

此外,西递村还对升学、村干部退休、六十岁以上老人、有线电视费等提供奖励及补助。年届八旬的村民胡庆林守在建筑面积接近500平方米的祖宅迪庆堂中,向时代周报记者详细介绍了其全家去年获得的分红收入:“60岁以上老人每年可以获得100元补贴,70岁以上则可以拿到120元,全家3口人一年分红收入1万多一点。”

“20多年账目从未公开过,我们每年就拿一点分红,去年每个人口1600元。”村民胡爱九跳起脚来挥舞着双手说。

在胡爱九等人看来,按照人口和房屋建筑面积分红,虽并无不妥却也并不能使村民的收入增加多少,“每年增加100元,靠着这点钱怎么生活?”

事实上,西递村民并非是对现有分红模式发难,而是不满于总收入的低迷,特别是在同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宏村门票收入大幅增加之后。

“2003年西递门票收入是1000万元,宏村只有200万元到300万元;2004年两村门票收入差不多。去年你也知道,西递不到宏村的一半。”唐国强无奈地对记者说,“去年西递的营销费用不到20万,比不过宏村。”

唐国强解释,村民不允许扩大营销费用,否则利润减少村民分红相应减少。而村民中多数人则认为,不在于是否增加营销费用,而是由谁来掌握营销费用的使用。

“双方的症结在于互不信任,”黄和荪说,“我们要求换管理层,但上面不能以这个为借口把村办集体企业的产权拿走。”

谁都想掌权

此次,西递镇提出自上而下行使西递古村落景区旅游经营权,将西递村办集体企业西递公司收归县政府成立的徽黄旅游集团旗下,成为后者的全资子公司。而西递村民则在一遍遍前来征询意见的村镇干部面前不愿吐露一个肯定的答复。

产权、经营权和决策权,是当前摆在西递村民和试图改变现状的西递镇政府面前的难题。任何一方都想将全部权力收归己方掌握。

“我们也想参与到经营决策中去,村里有能人他们不让上。”村民代表胡庆林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村民曾集体推选候选人竞选村委会主任,目的正在于监督乃至管理西递公司。

而此次出台的改革方案坚持认为,只要保证村民的分红收益不受损,就能推动西递公司纳入黟县国资徽黄旅游集团。

新的分红标准建立在2012年分红收入基础之上,以2012年西旅公司分配给村集体和村民的620万元作为保底基数,同时将今后每年门票收入超出2012年门票收入部分按照8%的比例计提给村集体。

黟县一位主管旅游工作的副县长告诉本报记者,此前曾设想三套改革方案,前两套都是做产权整体变更,将资产评估后的西旅公司整体转让给徽黄旅游集团。招致村民反对后,出台的第三套方案是将固定资产评估作价后交付给徽黄旅游集团有偿使用,“可能会采用租赁的形式。”同时兼任徽黄旅游集团董事长的这位副县长说:“徽黄集团尚无外资,未来也不会引入外资,因为旅游发展还是要靠政府主导。”

西旅公司2011年的年报显示,期末资产总计为5142万元,其中固定资产合计1084万元,无形资产仅为9.2万元。2012年的年报尚未出炉,但变动幅度应不大,徽黄集团无论是选择受让还是租赁都无须付出多大成本。改革方案同时提出,西旅公司现有资金清算后全部转给村里,但须在镇农经站设立专门账户封闭运行,该部分资金主要用于西递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投资新项目。

根据国办2004年18号文,要求“不得违反国家有关规定,将世界文化遗产租赁、承包、转让给个人、社会团体或企事业单位经营”。因而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西递无法再走宏村承包给旅游地产公司中坤集团的路线,剩下只有国有企业、集体企业两条路。在可预见的未来,西递公司将会被并入黟县国资徽黄旅游集团,程宏辉预计会在一两个月内完成改制。

“会不会考虑像黄山旅游一样,未来争取上市?”徽黄集团负责人对本报记者称,“要上市也是将外围的旅游资源整合上市,比如马上要推出的乡村客栈项目。”

徽黄旅游集团旗下现有卢村、屏山等三个景区和配套公司,其设想的概念板块,是将西递吸纳进入后整合黟县全县除宏村之外的所有旅游资源,走类似中坤集团设立的京黟旅游开发公司路线。

按照改革方案的规划,徽黄集团欲推出以西递为主其他景区为辅的线路旅游,打包出售门票;在西递古村落外围建设西递新村,迁入村民农家乐,成立乡村客栈公司对村民农家乐统一派单。改革后,徽黄集团负责西递片区大旅游的打造和开发,西递镇村两委仅负责旅游秩序和景区环境的整治。 



 

古村“短板”

本报记者 刘章号 发自安徽黟县

“西递村大面积更换青石板道”—今年4月底,从事徽州古建筑摄影与保护工作的本地摄影家张建平在其微博上披露这一消息后,引发社会舆论关注。

时代周报记者实地探访发现,当地确有以新石板替换破碎的老石板“黟县青”的现象。地方官员表示,下一步会逐步用老石板换回新石板。之所以未在施工时及时铺上老石板,是担心公开收购后村民会开挖、变卖自家的老石板,拆东墙补西墙。但这一说法遭到村民驳斥。

一次正常的工程施工,凸显地方政府与村民之间的互不信任。背后,是双方长久以来因景区经营不善累积的深深矛盾。

亮点工程触发石板更换

从2012年下半年开始,西递村开始施行“三线下地”工程—将低压电力线、电话线和有线电视电缆线埋入石板道底下,导致村里相当一部分“黟县青”老石板在施工过程中断裂、破碎。“黟县青”是本地产的一种石料,古朴厚重,在西递村兴起之时便被用来铺设村庄内的道路。

据统计,截至当年11月,西递村共完成内线管道开挖、铺设、回填4500余米,建设窨井80个,而破损的“黟县青”石板却未有确切数字。

其实早在2006年,安徽省建设厅便曾组织召开西递村、宏村古村落保护规划评审会,并出台《世界遗产地—皖南古村落西递、宏村保护规划》(下称“《保护规划》”)。按照规划要求,“三线”须尽量避开主要景观和游览空间进行地埋改造。

“我是不同意更换石板的,不过说了也没用,我家门前的老石板我是没有同意更换。”西递村民黄和荪向本报记者抱怨政府部门一味从简从便,不能真正保护古建筑。

据黟县发改委文件显示,包括“三线下地”在内,该县2012年共安排了13个亮点建设,其中西递村和宏村分别投资7.15亿元和7.01亿元,用以打造社区型世遗旅游示范区,其他村落景区则投资数千万元进行包括石板路修复在内的一系列改造。

政府、村民互不信任

此前有消息称西递大面积更换约五成老石板,当地政府则表示更换的不到总量的一成,并称此次改造工程实属一并将上世纪遗留的水泥道路按传统工艺铺设了青石板,为新修道路。

“老实跟你讲,的确是在一些支巷更换了一批老石板,因为本地产的‘黟县青’非常脆,一起来就碎了断裂,就只好换成新石板。”西递镇党委书记程宏辉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已对所有的古石板进行编号和影像资料存档,除对个别完全破碎无法继续使用的老石板进行更换外,其他全部按原样在原地进行恢复。”西递官方希望向外界传递“请相信我们”的声音。

前述《保护规划》曾对西递村和宏村的石板道变化作出明确规定:“古村四条主要街道路面整修项目—正街、横路街、前后边溪以及各条巷道原样恢复保留,整理石板路面”,“传统街巷铺地应采用传统块石铺砌”,“新修道路亦采用‘黟县青’块石铺砌”。

西递村缘何要违逆《保护规划》的要求?按照程宏辉与西递公司总经理兼西递村支书唐国强的说法,“三线”定埋完成之后,已经铺设的星子县新石板将被“黟县青”换回。老石板主要是从村民手中收购,但西递公司并不想在施工期间就公开征购。

“我们现在不能收购‘黟县青’石板,这里收购那里村民就会挖掉现有石板道卖给我们,拆东墙补西墙。”程宏辉说,“到邻村收购也不行,他们(西递村民)晚上拉过去第二天再卖。”在此期间,西递公司会派人逐一对村民家中的老石板进行登记并做记号,等到需要时再从村民手中收购标有记号的老石板。

受访的西递村民则认为程宏辉的观点根本站不住脚。因为西递曾发生过一起因在民居改造中违规拆迁古建筑墙体而被判刑的事情,“现在哪个村民还敢动文物?更不要说偷拆石板拿去卖钱了!”

这,无疑是西递官民双方矛盾公开化的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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