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涛退学记

2013-05-10 15:12:01
来源: 时代周报

本报记者 韩玮 发自上海

22岁的袁涛一夜成名。因为他看不起自己的母校,要求退学,而这所学校还是历史悠久的名校复旦大学。

去年12月29日,袁涛在人人网上发表了一篇退学宣言—《再见,自由而无用的复旦》。他写道,复旦,早已不再是校歌里的复旦,如今,它问题百出却不思悔改。“凡是我看不起的东西,只要能摆脱它,我毫不犹豫。”

当这位2010年进入复旦,曾是湖北省高考第88名,并有着“湖北省优秀团员”称号的学生将自己退学的决定告诉文化水平并不高的父母时,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儿子。但母亲的爱溢于言表:“他们欺负你了?”

今年4月4日,袁涛在江西卫视《深度观察》节目中讲述退学一事。他特立独行的做法引发现场强烈争议,既有嘉宾极力支持,也有人断言他这辈子注定无法成功。

事实上,过去三年,袁涛一直生活在争议之中,同时也承受着作为异见者的压力—他曾被人肉,也曾在半夜里收到几十条恐吓短信,告诉他从复旦大学到上海殡仪馆怎么走。

据时代周报了解,目前袁涛尚未办理退学手续,但也没有正常上课。复旦大学党委宣传部一位老师表示,如果学生长期旷课,学校一般做延毕(延迟毕业)处理,最长时限为4年。除非该生有触犯法律法规的行为,否则一般不会被劝退。

单方面宣布退学的袁涛究竟意欲何为?学校、社会猜测纷纷。有复旦学生称这是纯粹的炒作,也有人评价为“剑走偏锋”,还有人认为袁涛炮轰的是中国高校教育的现状,不乏令人深思之处。

“袁式”学习

今年4月21日,坐在时代周报记者面前的袁涛还是一副学生模样。他戴着眼镜,身材瘦小,说一口湖北腔的普通话。一位了解他的朋友称,线下的袁涛不同于线上,后者谈吐犀利,具有攻击性。而现实中的他性格温和,不难相处。只是上大学以来,袁涛的学习路径不同于大多数学生。

2011年,大二第一学期,趁着光棍节,袁涛开起了淘宝网店,出售单身装。他利用PS软件设计服装图案,通过朋友找到加工厂,最后竟然做出了十几件样衣。这些衣服大多卖了出去,不赚钱,也没亏本。

袁涛认为,这是他进入复旦后第一次“颇有成就”的学习。那个学期,他选了一门“创新与创业”的课。尽管因为厌恶老师无趣的讲授方式,不怎么上课,但在研究创业上,他直言“极有兴趣”。

卖完单身装,袁涛又瞄准情侣装。他在人人网上进行市场调查,又对几十家淘宝店的产品作了样本分析,“情侣装绝不能一模一样,男衫和女衫要有各自的风格,但图案、款式须相互搭配,可以运用撞色、互补色等方法”。

袁涛把这个想法挂在网上,邀专人设计,最终敲定了10个款式;又联系代工厂,每款定做几套。此后,他还请同学做模特,在复旦大学多处取景、拍摄。

不过,这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网店没有成功,因为参与者全是袁涛的同学,“都要上课,没空做客服,”而且他们也没有推广、营销的资金。

然而,这些丝毫不影响袁涛继续花费大把时间,将自己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付诸实践。不久后,他的注意力转向快递。

他希望开一家校园快递公司,还想好了名字—全校通。因为复旦大学的校区很大,但没有快递点,常常有学生在上课时接到快递员催取邮件的电话。

袁涛联系了申通快递,得知其有意在校园内设立固定摊点,方便学生取件、寄件。但复旦以治安等为由未予批准。袁涛从院委会、后勤部一直反映到校长办公室,要求解决问题,但没有结果。

此时,袁涛嗅到了商机,并把做情侣装的团队重新组织起来,开始另一番“创业”。他第一次穿西装、系领带,正儿八经地和浦东一家注册代理公司签了合同。他的设想是,先注册一家公司,再以公司的名义分别与学校及快递公司谈判,一方面盘租店面,另一方面则争取代理“四通一达”校园件的派件、取件业务,解决校园快递最后1公里的难题。

事件的结局极具戏剧性—经过袁涛的努力,一家快递公司愿意让他一试,任务是先派送一天的快递。袁涛联系了一个未上大学的高中同学担此重任,并为其租房,许以一定的报酬。

“结果,他是路痴(盲),派起件来总是找不到地方,最后还是我翘了一天课,把所有快递送完,累得虚脱。”袁涛进而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启动资金、没有可靠的团队,连时间也不一定能保证。

“空有一腔热血,最后全洒在石头上了。”袁涛自嘲道。但他认为,这不是失败。

“大二上学期,我通过许多低成本乃至零成本的方法收获了不少经验、教训以及创业的方法。商业是互通的,这些对我的未来有益,而它们是目前的大学教育所无法给予的。”他有些自得。

复旦的另一面

其实,2010年9月刚入学的袁涛和大多数人一样,专注于学校的课业。但仅一个月后,他开始旷课。

袁涛的解释是,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发现复旦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大学。他想象的大学是一个人文风骨浓厚、学生勤勉好学、老师博识负责的地方。

而他看到的复旦有着一堆没有意义的公选课、照本宣科的老师、不科学的评分制度、行政化的管理体制,诸如此类。袁涛认为,他最初讨厌复旦源于一种主观的感性认识,而越是讨厌,越是无法融入。

大一期末,几乎没有学习、连佛脚都没抱的袁涛参加考试,挂了三科。那年寒假,他第一次萌生了退学的念头,但思前想后,不知道退学后做什么,于是重回校园。

第二学期,袁涛自觉稍微努力了一把,偶尔去上课,考前还做了简单的复习。最终的成绩还不赖,大多为B+。“我都能拿到B+,这说明在复旦混张文凭有多容易!”

从大二起,袁涛压制了退学的想法,也放弃追求学业,只要求自己“混个文凭”。同时,他将大把时间用于学习创业。因为经过一年多的思考,他认为,从商、从政和学术三条路,前者将是他未来的选择。

然而,因为一篇日志,袁涛在大二的第二学期偶然成了复旦名人,而此后的一系列事件也使他对这所学校的感情变得极为复杂。

去年4月,袁涛在学校食堂吃饭时吃到了筷子里的碎木屑。其实,那里的不少筷子都因长期使用而发黑、腐坏。

“如果南区食堂两周内仍然不换筷子,我会悄悄把旧筷子全部自费换成新的,然后取走所有旧筷子,在食堂门口举行‘折筷子’大赛。”袁涛随后在《友情恳请南区食堂更换筷子》的日志中这样写道。

这篇极尽调侃的文章当时引发了近万人关注。次日,食堂更换所有筷子,但表示“这是惯例,刚好碰上袁同学发表文章,纯属巧合”。“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冲动的袁涛毫不示弱地回击。

不久后,袁涛陷入更大的争议。

因为高中校友石健患上颅内瘤,袁涛组织了一场全国高校募捐活动。但他发现,在复旦,向校方申请募捐箱要走很长的流程。而如果没有社团挂靠,发放传单也不被允许。

今年4月4日的电视节目上,复旦大学教授冯玮认为:“学校要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强调规则、强调程序正义在当前尤为重要。”

但在袁涛看来,复旦的规定没有人情味。“为什么在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这些学校,设立募捐箱、发放传单能够这么容易?相比而言,复旦的这些程序本身正义吗?”

募捐遇阻后,袁涛将愤怒写入文章《心平气和致复旦》。文末,他狠狠地讽刺道:“如果以后混得好,就给上海交大捐款,祝愿交大越办越好。”

这句话使得袁涛被不少复旦校友群起而攻之。他们称其为“叛徒”,而袁涛则以“爱校贼”回敬。

这两桩事件加剧了袁涛对于复旦的成见。而让他对这个学校彻底失望是随后的“插班生”事件。

去年5月,复旦举行插班生考试。5名来自二本院校的学生成绩合格,收到了预录取通知。但马上,又被复旦以二本院校学生无报考资格为由拒录。

事实上,这些学生的家长曾在报考前咨询复旦大学校长信箱,得到了“凡是上海市公立高校的大一学生均能参加考试”的回复。而当他们就此向校方讨要说法时,复旦方面称,校长信箱当时的回复系工作失误。

投诉无果后,这些家长在复旦校园静坐抗议,甚至跪在毛主席塑像前,哭求公平。袁涛随即写了一篇《复旦,你的校训丢了—“插班生”事件始末与真相》的长文,为考生说话,矛头直指复旦。

这篇日志引起了不少媒体的关注,进而介入报道了插班生事件。而同时,袁涛再度被无数复旦校友“臭骂”。有爱校的学生认为,学校按照招生章程办事,有据可依;袁涛则认为,复旦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当一个学生把自己的价值全部浓缩在某某大学毕业生这张纸上,你否定他的母校就等于否定他。”袁涛告诉时代周报,这场骂战后,他开始这样理解“爱校生”的行为,并进而思考: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复旦的文凭?

“如果我是插班生,我肯定会起诉复旦。一个人的尊严要比一张毕业证重要得多!”他说。

退学风波

去年12月,大三上学期,袁涛最终决定退学。当时,有传闻称复旦将整肃评分制度,减少中上档成绩的比例,引来一片嘘声。

袁涛以此为由头,再度发文《薄学而渎职的复旦》,调侃复旦校训“博学而笃志”。他在文章中批判高等教育学风沦丧、嘲讽高校的行政化问题,言辞激烈。

此后,复旦的校园广播播出了一篇评论文章,认为复旦的学风不差,而袁涛的攻击有失偏颇,缺少对师长及知识的基本尊重,并呼吁复旦学子“理性地关心学校”。

袁涛判断,校园广播的讨伐之举是校方授意。这激起了他对复旦的所有厌恶情绪,并坚定了退学之心。

不过,前述复旦党委宣传部的老师对时代周报表示,袁涛拥有发表言论的权利,校方不会干涉。但袁涛并不认同这一说法。

关于退学,袁涛告诉时代周报,“这是理性的决定”。因为,他已找到创业的方向,并对自己的创意和执行力充满信心,希望尽早实践。同时,“就和谈恋爱一样,我不再喜欢复旦了,我想和她分开。”

为何又没有办理退学手续?袁涛的解释是,一方面,手续涉及学籍变迁、助学贷款等现实问题,非常繁琐,暂时无心应付;另一方面,他希望给父母和自己一个缓冲期。

有意思的是,事件发展至此并未告一段落。袁涛退学前后,他的言论和行为在复旦校园以及其他高校再度引发持续热议。仅在人人网上就出现了近40篇少则千字、多则万字的热帖。

这些文章大多颇具“创造性”。有人以“复旦如果是一个国,它已陷入内战”开头,从校园骂战看到了建立交往理性的迫切性;有人则论述人人网在袁涛事件中的作用,并分析如何才能拥有公知的话语体系;而更多者则长篇大论地探讨大学的精神与风骨。

“我要是在港大校园里谈大学精神,估计根本不会有人理我。而一个袁涛竟然能让整个复旦文思泉涌。”今年4月22日,一位不愿具名的香港大学在读研究生告诉时代周报,袁涛事件反而让他对复旦心生向往。

4月4日,袁涛出现在江西卫视一档电视节目中,他退学引发的震波已从校园传至社会。而从播出的节目来看,袁涛的言行被大多数人否定,甚至有现场观众认为:“如果袁涛是他的孩子,这么不懂得珍惜入读名校的机会,肯定要气得打死他。”

不过,知名教育学者熊丙奇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告诉时代周报:“中国的普通高校一年招生几千,在校生几万,所有学生都对学校满意是不可能的。而且,实际调查显示,目前,大学生对学校以及专业的满意度很低。”

2012年暑假,中国石油大学(华东)化学工程学院的学生曾走访青岛市所有本科类高校,从学生的角度进行高等教育满意度测评。结果显示,只有近三成的同学认为“满意”,基本满意及不满意的占了七成。

熊丙奇认为,学生因为对学校不满而选择退学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至少在国外,高校可以因为学生无法达到培养要求拒绝他,学生也可以因为学校不适合自己而退学、再申请其他学校。

“目前的问题在于,中国高校没有退学机制,如果学生退学,并还想接受高等教育,他就必须回到高考体系中,这使得大多数对高校有所不满的学生都选择隐忍、将就,而袁涛义无反顾选择退学也就引起了广泛关注。而事实上,没有退学机制,高校之间就难有竞争,而没有竞争,大学的教育质量和服务意识又如何能够提高?”熊丙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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