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咖啡馆时代

2013-02-28 03:02:53

来源: 时代周报

诗书行

二二八和平纪念公园原名台北新公园，早年为白先勇笔下《孽子》男性同志的大本营。那时青春期的我经过这里，总引起一股好奇心，隐约树丛下、莲池畔、音乐台前的木头座椅，可以看到男男亲热在一起。但让我开心的是公园广场大舞台，那是中学时我和学长、学姐下课后欢乐高歌的游戏场。舞台正前方有一棵榕树，我也常和他们爬上大树点亮蜡烛高唱流行歌曲，再跑给警察追。

在1947年间，曾爆发二二八事件。为纪念受难人员，1996年将新公园改为二二八和平纪念公园。公园里古迹有早期电台播音塔、铜牛老火车头、黄氏贞节坊等。二二八公园植栽丰富，也常见到鸟儿栖息此地，一次还看到罕见的鸬鹚。

天色向晚，虫鸣蛙叫，穿过昏暗迷离的公园，左手边衡阳路转角口，是我夏天来到这里必定报到，1950年即开业的公园号酸梅汤。喝完冰凉酸梅汤通体舒畅，漫步右转便是重庆南路书街。

书街最早追溯到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当年这里兴建一座孔庙（文庙），隔五年，武庙落成，旧时称为文武街。后来有“台湾书籍株式会社”印制教科书，台湾“光复”以后改为“台湾书店”，之后有新高堂书店、上海商务书局、东方出版社、世界书局。再来才有各大小书局、文具店、出版社等聚集在这里。

重庆南路书街约莫3087公尺，我最心仪与衡阳路交叉口的金石堂书店。金石堂创立在1983年汀州店，重庆南路这间一年后开幕。我的高中三年几乎天天来金石堂报到。找本书，一天看几页，记下页码，有时间换一家书店继续看下去，或是等明天再来看。

1990年后，电动玩具业大举侵入，在房价高涨下，书店纷纷放弃金店面，只有金石堂及三民书局等一些屹立不倒的书店留在那里。书街全盛时期有100多间店面，近年仅剩下20多家，今年又再爆倒店潮，这对爱书人可说是一大损失。

转往贩卖皮鞋的沅陵街及城中市场是母亲的最爱，这周边有各式各样平价商品及家饰用品。年幼的时候，母亲总是为我精心打扮，在博爱路与武昌街口的孔雀行（当时可能是数一数二的童装专卖店）买童装给我穿。或者到博爱路布庄街买布，请做衣服的师傅剪裁同一款式的母女装，再缓缓牵着我的手，走到武昌街城隍庙对面，明星咖啡馆买黑麦面包与俄罗斯软糖。

1949年间简锦锥与六个俄罗斯合伙人不畏“庙冲”，开了一间名称为俄文“宇宙”之意的ASTORIA面包店，后来二、三楼开设咖啡馆。1964年因应时局的变迁，在ASTORIA招牌两侧加上中文字“明星”。从此白俄人ASTORIA时代过去了，简锦锥的明星咖啡馆时代正式开始。

许多台湾诗人、作家眼里，武昌街明星咖啡馆楼下诗人周梦蝶的书摊是文学朝圣地。周公言，一开始摆书摊前两年，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每天带着一块布，背着书，从三重坐第一班公交车到武昌街，找一处警察不太留意的地方，把布摊开，将书铺在上面。1959年愚人节这一天终于在简老板认可下，于骑楼梁柱上钉了一个书柜，并取得合法摊贩许可证。周公形容书柜后面的墙就是“墓”，书柜就像“碑”，每天坐在墓碑前阅读人生百态，对他而言是荒凉的美感，并不觉得恐怖。

简老板从不赶久坐的客人，尤其是作家。因此，除了周梦蝶的书摊，吸引许多爱好文学创作的人前来请教之外，更有许多文艺青年在明星的二、三楼写作。早期来的作家有《现代文学》白先勇、陈若曦，《文学季刊》尉天骢、陈映真、黄春明，以及季季、林怀民等人，后来还有一头美丽长发的三毛。白先勇说：“台湾上世纪60年代的现代诗、现代小说羼着明星咖啡馆的浓香，就那样，一朵朵静静地萌芽、开花。”

当年在明星喝咖啡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进出明星的作家很多，编辑找不到作家，就亲自到明星找人或打电话到明星。出版社、杂志社甚至广告公司、印刷公司的人都来这里，形成高朋满座的蓬勃景象。

1989年台湾经济起飞，股票上涨12000点，明星咖啡馆涌来一群股票族，让原本在这里写作的许多作家找不到位子坐，成了简老板停止营业的因素之一。明星一楼的面包店留着，二楼改租给居仁堂经营素食餐厅。一直到2003年发生火灾，许多作家从电视看到熊熊火光，纷纷为明星咖啡馆请命，希望简老板能重新开张。所幸当年明星的红木咖啡桌椅全收藏在埔里仓库，经过9·21地震没有太大损坏，重新整理过就像新的一样。一把大火烧出新希望，2004年7月4日明星咖啡馆重新开幕。

潮来潮往，风起云涌。过去来过的人或是未来会来的人，在明星咖啡馆里每一个人都是明星，也都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明星故事，并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作者系台湾诗人，《乾坤诗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