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北京人”

2012-07-26 06:14:49

来源: 时代周报

一场60年不遇的大雨突袭北京，一天之内暴雨预警从蓝色连升两级至橙色，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虽然北京市政府动用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抗击这场暴雨，也涌现出许多感人的故事，但道路被淹

7月21日，一场60年不遇的大雨突袭北京，一天之内暴雨预警从蓝色连升两级至橙色，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根据北京市防汛指挥部办公室发布的数据表明，在这场特大暴雨过程中，全市16000平方公里面积受灾，14000平方公里面积成灾，全市受灾人口190万人，其中房山区80万人。据初步统计，全市经济损失近百亿元。虽然北京市政府动用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抗击这场暴雨，也涌现出许多感人的故事，但道路被淹、市民被堵、人员伤亡依旧成为暴雨留给人们的心头之痛。

本报记者张蕊发自北京

7月21日，星期六。这一天是李方洪休息的日子。

46岁的李方洪，是北京燕山分局向阳路派出所所长。这天早上起来，看到阴沉沉的天，李方洪就有些不安，吃了一个火烧后，他决定还是要去他分管的凤凰亭村看看。

尽管之前妻子李贵平不停地劝他安心，但他始终在担心——村里有太多的安全隐患，去年7月20日下暴雨的时候，不少人家就被积水淹了。在那场暴雨中，李方洪背出了一名80多岁的老人。

“你再给我烙几个火烧吧，今天肯定没时间再吃饭了。”李方洪对妻子说，可还没等火烧出锅，李方洪已经急匆匆地出了门。此后，雨已经开始下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李方洪分管的燕山凤凰亭村村民转移工作将在当晚8时许全部结束。对于李方洪来说，那个时候，他或许可以松一口气，因为此次暴雨中，尽管村子损毁严重，但因抢救及时，凤凰亭村没有人员伤亡。或许，他还可以喝口热水，缓解下自己一直浸泡在水中造成的寒冷，让自己原本就不那么好的胃不再疼痛。

这一天，不仅仅是李方洪在雨中帮助村民转移，房山区韩村河镇的副镇长高大辉同样也冒着大雨赶到了分管的东周各庄村，组织召开防汛紧急会议。

实际上，每一个在北京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大雨对于夏季的北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一开始，谁也没有把这场雨想得有多么严重。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许多之前并不相识的人联系在了一起，包括李方洪、高大辉。

此前，他们素不相识，一个生活在房山的燕山地区，一个生活在韩村河镇，从事着不同的工作，有着不同的生活圈子，但在这个下午，李方洪和高大辉的人生轨迹却不断在靠近，只是当时并没有人知道。

7月21日15时

雨越下越大，中午的时候李方洪已经给村里打过电话，让村民们注意安全，但一直下个不停的大雨，让李方洪害怕自己的担心变成事实，于是他带着几名干警直接去了村里，挨家挨户通知村民，让大家先集中在地势较高的村民于凤友家。

65岁的凤凰亭村村民刘成在村里生活了60多年，他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天黑漆漆的，雨大得让人坐在屋里，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于凤友对于这场暴雨也心有余悸，用他的话说是“雨下得都邪性了，就跟倒水似的”。

李方洪来到凤凰亭村后，先去了村东头的院子里，把几个老人和孩子背了出来。此时，雨才刚刚没过成年人的膝盖。一些还没转移的村民抱怨着，雨水裹挟着泥土又冲进了家里，不知道多少东西又要被毁坏，而雨后的洗刷工作也要好多天才能完成。

只是在那个时候没有人想到，这场大雨会带来一场多么大的灾难。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短短的几分钟间，村里的积水已经到了腰部，这时候很多人慌了神—这样下去，村子有被山洪冲毁的危险。

大家开始积极配合转移，于凤友家很快挤满了村民。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一句：“87岁的五保户智障老人刘勇还没转移出来，于凤友家对面小卖部还有三个孩子没转移出来。”

李方洪当机立断，冲进了齐腰的洪水中，挣扎着往刘勇家走去，事实上，两个院子面对面，中间只有不到5米的距离，但就是这短短的5米，李方洪走得艰难，“水冲击的力度太大了。”等李方洪好不容易将老人背出来后，已经没有办法过来了，大家就手拉手组成了人墙，一点一点将李方洪和老人拽到安全的地方。

顾不上休息，李方洪又让人找来绳子，系在自己腰上，淌水过去将几个孩子背了出来，村民郭大姐的儿子是李方洪从小卖部里背出来的，每次说到李方洪，她都会哭，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么一句话，“如果不是李所长，我儿子就没了。”

就在李方洪身在凤凰亭村帮助村民进行转移的同时，韩村河镇出现极强降雨，每小时降雨量近100mm，按照村民的话来说，“拿着脸盆出去，几秒钟就能接满一盆水。”

此前，高大辉已经挨家挨户催促群众做好防汛减灾工作，“告诉大家暴雨就要来了。”村委会妇联主任刘文贤说。

六岁的刘佳欣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家里被淹，他爬上冰箱后大声地哭喊：“老天爷，求求你，别再下雨了，我听话！”

然而大雨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就在这时候，山洪倾泻而下。村子里断电了，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没有人想到下雨也会这样的恐怖，一时间大人的叫喊声、小孩子的哭声，慌乱地交织在一起。

“大家不要慌，有我在这儿！请大家放心！”正当村民们不知所措时，副镇长高大辉高声喊着。

村民刘文丽一家被困水中，幸运的是他们被安全的救出，“雨太大了，水都淹到了脖子的地方，高镇长让我们踩着他的肩膀从墙上下去。”就这样，踩着高大辉的肩膀，10多名村民顺利地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7月21日19时30分

李方洪是在夜里7时30分许触电的。在这之前，他和他的同伴们已经成功转移了63个村民，可在大家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村西头的一名妇女还被困在屋内。

就这样，李方洪和于凤友等三人一起，用一根绳子相互拽着，一行人贴着墙根逆着水艰难前行。

快到村口的时候，前面的墙倒了，几个人已经没有了能扶的地方，这时，在最前面的李方洪把手中的绳子交给于凤友，“还是我先来吧！”随后就逆着水往前走。

于凤友看着他的背影，捏了一把冷汗，他没想到的是—“还是我先来吧”是李方洪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他走了两步，先扶着路边的水泥电线杆，然后又往前探着身子，用手够着前面那根用来固定电线杆的斜拉线时，我眼见着他的手和金属的斜拉线碰上的时候，冒出了一团火花，然后他就倒在水里了，手还被吸在那根金属斜拉线上。我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动静，我当时就觉得可能触电了。”于凤友和其他两人吓坏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回去搬救兵。

消息很快就在村民中传开了，一些妇女开始失声痛哭，一些人忙着打电话，要求有关部门断电。其中一位妇女的嗓子都喊哑了，“那天我们村没有伤亡，可是李所长没了。”

直到今天，刘成还记得李方洪牺牲前的姿势—一只手抓着裸露在外的电线，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大半边身子泡在水中，不断增高的洪水一浪接一浪地打在他的衣服上，“当时不知道是谁，因为一直没看清楚脸。”就这样，李方洪将自己年仅46岁的生命定格在了2012年7月21日的那个傍晚。

在那个时间，高大辉也同样忙碌着，在东周各庄村村民安全转移后，他得知七贤村受灾很严重，于是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只身一个人驱车前往七贤村救援受困群众。

有人回忆，当时天完全黑了，很多人手机都被泡坏了，所以村里没有人能记得高大辉离开东周各庄村的确切时间。

7月21日22时

当晚10时许，李方洪被送进当地的医院，实际上，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大家就没有放弃救治李方洪的希望，“大家一直在为他做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

7月24日，李的婶婶单英杰说，当晚得知消息后，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总觉得就是电击，抢救一下就过来了。”单英杰让自己的丈夫先去了医院，“我在家不安心，总也等不到电话，过了一个小时，我忍不住了，给我丈夫打了电话，他说堵车还没到医院呢。”

单英杰说，两个小时了，还没接到丈夫的电话，她有些着急了，就拨了电话过去，“我以为我可以听到方洪醒来的消息，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丈夫告诉我，孩子不行了，我来的时候手还是热的，这会儿已经慢慢凉下去了。”

说到这儿，单英杰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这个把李方洪当成自己儿子的老人，在这个事情出来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反复和记者嘟囔着，“方洪以前是刑警，遇到过那么多危险的情况，都回来了，这次怎么回不来了呢，怎么就回不来呢。”

李方洪9岁就没有了父亲，这让年幼的他相比同龄的孩子来说成熟懂事许多，“我哥从小就对我们特别的照顾，不仅是弟弟妹妹，他还照顾自己的哥哥姐姐。”李方洪的堂弟李方中说，“他哥开朗，乐观，乐于助人，每个兄弟姐妹有了困难都愿意找他帮忙解决，我们有什么事情，总愿意和他说，他也总能给我们提出建设性的建议。”

在单英杰去看李方洪的妻子李贵平时，李贵平拉着婶婶的手，哭着说：“婶，我的天塌了！”单英杰也哭着对李贵平说：“不是你的天塌了，是我们全家的天塌了！”

韩村河镇防汛指挥部至今还记着高大辉拨打最后两个电话的时间。当晚21时07分，高大辉向指挥部汇报，车进水了。21时15分，高大辉再次在电话中说，车进了很多水，前面情况很坏，并叮嘱队员“一定要把群众救出来！”正当指挥部要求高大辉弃车逃生时，电话就此断了。此后，高大辉的电话再也没有被拨通过。

失踪17小时之后，搜救队终于在7月22日14时发现了高大辉的车辆。当日16时10分，高大辉的遗体被打捞上岸。而此时，高大辉远在新疆出差的妻子，还不知道丈夫的死讯。

村民刘永月说，高大辉不到一米七的个头，但身体壮实，“他平常工作也是这样，没有架子，和村民没什么距离感”。

长周路石楼镇双孝红绿灯铁路桥下，成了高大辉与洪水抗争的最后地点。然而，他终究没有打开车门逃出肆虐的洪水。

7月22日，李方洪79岁的老母亲得知了噩耗，至今一直在医院输液，她再也接不通自己最爱的儿子电话，也无法再问儿子为什么不理她，为什么不管她。那个永远也不会和她生气，总哄着她开心的儿子再也不会给她电话：“妈，我没有不管你，我给你电话，你不在家，别生儿子的气啊。”

如今，在李方洪出事的地方，有村民自发摆放了灵位，那根漏电的斜拉线已经被裹上了绝缘塑料，不知是谁，在上面放了一束黄色的小菊花，就那样在灿烂的阳光下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