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新魅 桥上书屋

2012-06-24 21:58:01
来源: 时代周报

本报记者 郭丽萍 发自福建平和

福建省平和县崎岭乡下石村,这个原本几近被外界遗忘的闽南古村落,从2009年起开始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目光在这里汇聚。

带来这一切改变的,是一座名为“桥上书屋”的小建筑。书屋是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李晓东和他的学生陈建生,在下石村设计建造的公益建筑,为的是给村民提供公共活动、阅读休闲的场所,并激活社区里原本已经没落的公共空间。

今年6月上旬,桥上书屋被英国《卫报》评选为世界八大最有创新性且具有可持续性的环保建筑之一。这是桥上书屋建起之后获得的众多荣誉中的一项。此前,桥上书屋曾在2010年先后获得过2009年度世界新锐建筑奖第一名和赫赫有名的阿迦汗建筑奖。

停滞在从传统向现代的时空跨越中的古村,亦因桥上书屋的出现,仿佛被打通了经脉一般,焕发出新的活力。

后土楼时代,古村怎么办

6月16日,星期六,端午节前的“龙舟水”,并没有影响三三两两的游客到下石村拜访桥上书屋的兴致。他们多是建筑方面的专业人士或爱好者。

钢制结构的桥上书屋横跨村里小溪南北两岸,书屋玻璃幕墙外绿意盎然,桥两端是铺着石子的广场,溪流潺潺、鸟语啾啾。而在2008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2008年,清华大学建筑系教授李晓东在新加坡的华人朋友杨素珍,决定捐些钱在中国做慈善。做建筑的李晓东建议她选择公益建筑。

对于项目选址,李晓东的学生陈建生提到了福建平和县。陈建生就读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因常去建筑系听课与李晓东结识。平和县是陈建生的家乡,位于漳州市西南约50公里处,是福建省四个老区重点县之一。

师生俩有个共识,即这个建筑要以解决农村的一些问题为主要出发点。然而,平和县的农村多达数百个,而农村与农村之间似乎没有太多的区别。

陈建生跟李晓东聊到了土楼。他出生于平和县南胜镇的一座土楼,这座土楼如今早已因年久失修而垮塌,这使他开始关注家乡土楼的倒塌和保护问题。

土楼被列入世界物质文化遗产,集中分布于闽粤两地,有数百年的历史。出于抵御山林野兽、倭寇强盗的需要,以及儒家思想下大家族共同生活的理想,这里的人们夯土为墙,建造出呈圆形或方形的建筑。

平和县的土楼很多,但与以土楼著称的邻县南靖相比,因保护力度不够,损毁非常严重。据陈建生统计,近20年内,平和县倒塌的土楼起码有两三百座。

因此方案进一步明确,这个建筑将针对性地跟土楼结合在一起,以土楼为主要的文化背景或空间背景。

2008年7月,陈建生本科毕业。毕业当天,他领完毕业证书便随李晓东飞到福建找场地。在探访的众多地点中,下石村的一块场地吸引了李晓东和陈建生。村子中间,一条小溪由东而西流过,南北两岸两座清朝时期的土楼巍然挺立。李晓东说,土楼以前是社区中心,后来由于人们从土楼里搬出来,这个社区中心就消失了。另外,当地居民没有规划意识,见缝插针地建房,导致公共空间缺失。

一个想法随之孕育而生。李晓东想到在两栋土楼之间建一所桥上小学,使这个地方成为一个兼具多种功能的公共空间。

在测量、收集资料之后,他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做设计图。2008年8月底,陈建生回到平和,这次,他带来了设计方案。

小建筑怎样赢得国际大奖

“刚回来时,(我)很茫然。在那么一个荒废的地方,要做一个理想中的建筑,(感觉)有点力不从心。”6月17日,陈建生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对陈建生来说,以前的训练基本上停留在图纸上,桥上书屋项目是他第一次在现场做实际的建筑。

施工过程中,陈建生遇到了各种未曾预见的难题。首先是土地问题。建筑的大部分是在水上,但桥两头是村民的土地。虽然是公益项目,政府却并没有提供土地。看到外面的人进来,村民以为是要搞旅游开发,在土地价格上双方进行了拉锯战。最后陈建生基本上以高价从村民手里购买了这些地。

溪流北岸是拥有300多年历史的“到凤楼”,土楼周边是村民破旧的小柴火房、公共厕所,环境凌乱,且没有车可以行使的路。而公厕非常臭,卫生条件很差,影响环境,陈建生打算把它移到其他地方重建。当时,在溪流南岸有一个老旧的小卖部,与规划中的建筑紧紧相挨。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是陈建生碰到的“钉子户”。

“乡政府过来也头疼,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点给小卖部。”陈建生调侃,“我天天去找政府,那的人看到我就讨厌。”

最后谈妥,书屋建起之后,小卖部搬到桥下的小屋子。施工队临时拆了一栋老房子,以保证运输钢材、石头、材料的车子的通行,书屋建好后再重建。“当时,房子如果不拆一点的话,小小的三轮车都开不进来。”陈建生说。

到2008年底,才真正开始动工。但此时,由于受当时金融危机的影响,杨素珍女士几近打算放弃捐助。

经过商讨,杨素珍将原计划的捐助款额减半,只出25万元;另一半则由李晓东自行筹措。于是,陈建生向时任平和县县长洪理专求援。县政府同意出钱,但没有一次性给清,只一点点地给。陈建生说,他当时为了催政府的钱,起码打了几百个电话。

因施工过程中困难重重,陈建生一心惦记的是,书屋能否最终建成,获国际建筑大奖的事情,在当时是不可想象的事。

陈建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按照设计院施工图纸的要求,地基要用钻孔打桩,而一个桩就得好几万,总共6个桩,仅打地基可能就要20万元。但他们手中有限的资金,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花那么多钱在地基上,只能另寻出路。施工队后来在现场发现,那块地不深处就是坚硬的岩层,地质条件很好,可以直接做地基。陈建生四处请教做桥的工人和有经验的老师傅,最后决定做连体自然地基。深受当地人认可的这个地基,最终只花了3万多元。

“我们资金有限,但这实际上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如果资金充裕的话,造一个很豪华的建筑,最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用很少的人力、资金去做一个这样的建筑,这才是令人赞叹的。如果用资金去堆积起来,别人反而觉得做作。”陈建生说。

而这,也是国际建筑大奖青睐桥上书屋的一个重要原因。

被重新激活的公共空间

桥上书屋最初叫“下石希望小学”。由于《中小学校建筑设计规范》要求严格,限制太多,而且资金也决定了附带的功能配置。名字改了很多次,最后才定为桥上书屋。

2009年8月,经过半年的施工,书屋完工。书屋腾空横架在溪流之上,主要采用钢制材料搭成框架,铺上木板,装上玻璃幕墙,外围再用木条围护、装饰起来。因此,自然光充足,通风透气,节省能源。书屋底下还有一座钢索吊桥,是为了绕开北岸两棵龙眼树,呈“Z”字形,正好与弯曲的小溪相协调。桥上书屋所用的钢材、木材、石头,大部分都取自当地。地板、桥外层木条、教室里的“孔子桌”,均选用当地盛产的杉木。

下石村有1000多人口,村庄被一条小溪分成两半,北岸村民姓石,南岸姓林。早些年,两姓之间经常械斗,两边的人去赶集也是各自沿着河两岸,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仇怨已然冰释,而小溪上的桥上书屋让两姓村民直接的联系愈加紧密。

桥两端是两个阶梯教室,各摆着20张孔子桌。由于学校资源整合,下石村小学高年级已经被撤并,只剩一、二年级和学前班。因此,村里的孩子们可以在此上课。2011年,一、二年级被进一步撤并到乡里的中心小学,村里只剩学前班。

两个教室使用的是旋转门和推拉门,门打开后,坐在教室里,就可以看到前面的土楼。

“(设计时,我们就)考虑到怎么把桥两边的空间带活起来,怎么让土楼跟现代建筑融在一起。后来,决定让土楼成为现代建筑的背景。虽然土楼和现代建筑没有直接融合在一起,但在空间环境上是互动的。”陈建生介绍。

桥两端的空间也不完全一样。南边场地空间比较大,有层次高低,铺的是大的石头,有交通,走大车,人流量大,比较嘈杂,还有个滑梯,可供小孩玩乐;北边没有大路,都是人行小石路,环境很安静。铺鹅卵石,显得更精致些,跟南边空间有所区别,人们可以在那里活动,比较舒适,小孩子在那里玩耍也比较安全。桥南桥北,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书屋北端教室外面,是个露天舞台。书屋建好后,这里上演过木偶戏、电影和戏剧,村民在平坦的鹅卵石空地上就可以观看。

外界给书屋捐了3000多册图书,内容涉及文学、法律、农科各方面,小孩、村民都可以阅读。

教室、图书馆、舞台、桥、桥底的商店等,两百多平米的桥上书屋兼具了多种功能。这个书屋,一定程度上成为了这个古老村庄的精神支柱。

“桥上书屋的主要作用,是让人看到这么破旧的地方,依然可以焕发出新的活力。当地人原来觉得土楼已经老了,不能用了,我们做了这么个建筑之后,他们会因此更加重视、珍惜土楼。桥上书屋的价值就在于,让当地人的观念有所转变,这种软件的改变,比硬件的改变更重要、更有意义。人的思维的改变,这才是最重要的,这远远超过一个建筑本身的意义。”陈建生说。

守护书屋的老人

6月15日下午3点多,石茂火老人经过约两个小时车程的颠簸,到达儿子在漳州的家。他还未坐稳,便接到乡政府打来的电话,被告知第二天有人要到书屋参观。为了不耽误第二天给书屋开门,石茂火连夜赶回下石村的家里。

石茂火今年72岁,现在是桥上书屋的管理员,每个月从政府领300元钱的补贴。像下石村这个村庄一样,这个老农民的生活也因为书屋发生了一些改变。

陈建生刚到下石村建书屋时,就认识了石茂火,让他帮忙看管工地和建筑材料。石茂火就出生在到凤楼里,前些年搬出土楼后在旁边建了一栋两层的楼房,与其他同时期搬出的村民建的房子在土楼外围连成一个弧形。尽管石茂火的家离工地仅几十米远,他还是不分昼夜地守着,晚上支起蚊帐,睡在工地旁,三餐由老伴送到工地—这持续了近两个月,直到书屋落成。陈建生将钥匙交到石茂火手里,让他继续管理这间书屋,他信任这个脾气有点怪但很有责任感的老人。

一个偏远、被外界遗忘的山村,突然迎来了各种肤色的参观者。不会汉语的外国人,跟村民交流都是用手比划来比划去。陈建生说,但它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旅游景点,来的很多都是在这方面有兴趣爱好的人士,大多是搞摄影、建筑的学者、学生。

陈建生表示,很多建筑学院、美术学院的大学生都在书屋里上过课。他们过来考察,在这里测绘,也有来自中国台湾和日本高校的师生前来参观。还有一对来自法国的夫妻,一个是摄影师、一个是建筑师,两个人在书屋住了好多天,他们很喜欢这种很安静的环境。

书屋建好后,世界各地的参观者慕名而来。石茂火能如数家珍地把来自世界各地的参观者都数一遍。他熟知并喜欢和人讨论下石村从解放前到如今的各种轶事和有关书屋的一切,并配上丰富的肢体语言。这个守护书屋的老人,如今已是书屋另一道必不可缺的景观。参观者喜欢跟这位热情的老人合影,并时不时地给他寄来合影和贺卡。

石茂火每天打扫书屋、做清洁,看到孔子桌歪了,会随时伸手去摆正。他常常开门让村民进书屋看书。尽管石茂火常常在下地干活、到邻镇赶集的中途被叫回来给书屋开门,一个月300元的补贴有些低,但他依然喜欢这个管理书屋的工作。

“桥上书屋就像是我的老家。”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

桥上书屋设计师李晓东:一栋建筑激活一个社区

本报记者 郭丽萍 发自福建平和

2010年阿迦汗建筑评委颁奖词是:“桥上书屋在很多方面都达到了一致性:过去和现在的时间一致性,传统和现代的形式一致性,两个河岸的空间一致性,两岸村民间的社会一致性,以及与未来的一致性。”

世界六大最著名建筑奖项之一的阿迦汗建筑奖创立于1977年,与普利策建筑奖齐名,每三年颁发一次。著名的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耶路撒冷老城复兴项目、马来西亚双峰塔等建筑都曾获得此奖。

评选过程中,技术评委曾就桥上书屋建设后的环境变化、使用效率、群众满意度、今后发展方向等问题,先后访问了乡干部、教师、群众、学生等,对回答内容进行详细记录,为书屋参评该奖项提供评选依据。

此前,桥上书屋已经获得了一项世界性的荣誉—世界建筑新锐奖。2010年3月份,2009年度的新锐建筑奖揭晓,有4件作品获此殊荣,下石村桥上书屋名列榜首。

桥上书屋获得如此多的国际建筑大奖,有过丰富获奖经历的李晓东并不感到意外。

李晓东善于将中医的点穴疗法、针灸疗法中的理念运用到建筑设计里,通过一个小建筑激活一个社区。成立于1997年的李晓东工作室的设计理念是:对项目内容及基地的准确分析与把握,寻找并把握那些发挥灵魂性作用的场地条件。

李晓东说:“现在设计有很多种方法,这个只是其中之一。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有一些思想精华,对于建筑设计有很大的资源可以利用。建筑设计在西方有很长的历史,中国只是刚刚开始进入状态。如果只是跟随西方后头去做的话,永远超越不了。想超越的话,只有从一些其他的途径,包括跟地域状态、跟本土的文化思想结合,去挖掘一些可能性,那就是中医理论,里面有很多像阴阳平衡、点穴等,包括对环境的认知、天人合一,都是我们有别于西方的对建筑的一些理解。”

李晓东向时代周报记者解释道,桥上书屋是一个点的介入,原来下石村几乎没有公共空间,社区是有问题的,就像人生病一样,是系统出问题了。点穴疗法就是通过一个点的介入,一个多功能建筑的介入,把这个能量疏通开来,这样整个社区就被激活了。现在的下石村明显跟以前不一样。

与其他在城市角逐的建筑师不一样,李晓东工作室的很多项目都在农村。“在农村做项目我有话语权,我筹资,没有甲方。如果有甲方的话,甲方要什么你给什么,这样建筑师就没有话语权,很难做出想做的东西来。在农村,我来筹钱我来做,做完送给他们,这样我基本能够掌握话语权。”

近年,在农村城镇化的进程中,李晓东也发现了其中隐藏的问题:“农村里,没有专业知识指导,(农民)对很多问题是忽略的,直接把城市的混凝土、玻璃窗户搬进来了。但这并不适合农村的肌理、农村的生活方式。他们在互相模仿,因为材料是差不多的,生产方式是差不多的,结果,农村不像农村、城市不像城市。怎样去帮助他们,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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