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金谋变

2012-06-21 02:46:09
来源: 时代周报

本报记者 韩玮 实习生 倪栋威 发自上海

6月14日,《经济参考报》援引一份预测报告指出,2013年,中国养老金缺口将达到18.3万亿元。该数值相当于2011年中国GDP总量的38.8%,超过当年的全国财政收入。

而一周前,人社部又首次提及,随着经济不断发展及人均寿命的延长,推迟退休年龄是一种必然趋势。而此举被认为有助于缓解社保基金缺口的压力。

两则消息招致广泛热议。18日,《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否认,养老金亏空不会达到上述规模。

而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多位学者以及相关部门测算、分析养老金缺口的方法、角度各不相同,所得结论并不矛盾,亏空“18.3万亿”亦有一番算法。而数字背后的真正问题是,上世纪70年代始中国实行一胎化政策后,老龄化进程快于许多国家,如今,中国面临着切切实实的老龄化危机。

养老金缺口达18.3万亿?

2010年7月,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曾透露,养老保险的“空账”规模约为1.3万亿。

此缺口指个人账户。上世纪90年代,中国效仿智利,引入养老保险个人账户,将制度模式从“现收现支”调整为“统账结合”。此举意味着,养老保险开始由社会账户与个人账户组成,缴费主体分别为单位和个人。而改革带来的问题是,已参加工作职工过往的养老金欠账。

“彼时,不少企业减员增效,下岗职工人数激增,而国家财政又不宽裕,故而最终‘挪用’年轻人个人账户的资金支付养老金。”清华大学就业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主任杨燕绥如此解释转轨成本。

“至今,个人账户基本没有存钱。”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唐钧告诉时代周报,目前,全国养老金的收入几乎只够当年支出,仍走着“现收现支”的老路。

6月4日,人社部发布报告称,2011年,我国城镇基本养老金征缴收入1.4万亿,支出1.28万亿,而该年末,全国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累计结存达1.95万亿。

其实,由于目前的缴费队伍仍在扩大,全国每年的养老金收支均略有结余,但地区间存在差异。去年底发布的《中国养老金发展报告2011》就指出,2010年,14个省份及新疆建设兵团的基本养老保险收不抵支,缺口共计679亿元。而若考虑个人账户“空账”,全国的收支缺口则以万亿计。

6月11日,《财经》杂志刊登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等人撰写的《重塑国家资产负债能力》,该研究指出养老金缺口将达18.3万亿的规模。

“这是一种资产负债表的算法。”6月19日,曹远征在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如是说。据介绍,该报告的研究对象并非养老金,而是国家资产负债。

不过,曹远征及研究团队从经济学角度,将我国自2012年起未来70年将承担的养老责任换算成一项“资产负债”,此处的“资产”可理解为养老保险基金。

上述文章将国家养老保险负债定义为养老金权益净责任,数值等于居民未来领取与缴纳的养老金精算现值之差。而所谓养老金缺口是指,未来某一时间点,养老保险基金的累积额若小于养老金权益净资产,这部分亏空将成为国家财政的负担。

若以保险公司类比养老金运营,这意味着,未来70年,根据该公司的承诺,它将面临不菲的保险费支出,为保持收支平衡,该公司必须获得相应的收入,因而,目前需要积累一定规模的资产。

“按照我们的预测模型,为保证今后70年养老无忧,2013年,社保资产需要积累至A水平,而实际的养老保险基金累积额预计能达到B,A与B的差值是18.3万亿。”曹远征说。

“举个例子,假如,你的父母希望每个月享受2000元养老金,若这是租金收入,那么,他们就得有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它市价200万,而你们目前的储蓄只有20万,故而资产缺口就是180万。”

在曹远征看来,欧债危机、美债危机等都与养老保障相关,而养老保险是一种国家资产的隐性负债,因而,通过这样的研究可以窥探我国所处的债务现状以及面临的风险。

6月11日,德意志银行经济学家马骏等人亦发表了《化解国家资产负债中长期风险》的研究报告,该报告亦认为,我国养老金将面临一定的财务风险。

在回复给时代周报的邮件中,马骏指出,今后15年,我国养老金的收支缺口主要来源于转轨成本,15年之后,老龄化则将取而代之,成为主因,“从未来38年的累计现值来看,转轨成本和老龄化所导致的收支缺口分别占35%和65%。”

个人账户“空账”并不可怕?

有趣的是,当两位经济学家牵头估算并分析未来的养老金缺口,不少社保学者却对亏空之说不以为然,或是另有一番解读。

“荒谬。”江苏省社科院社会研究所所长陈颐告诉时代周报,“应该发多少但发不出,这才叫养老金缺口。若真是如此,国家财政必定会予以补贴。”

“打个不恰当的类比,今后几十年,中国人将消耗数量不少的大米,现在,我们把这个数值折算成人民币,并称之为中国政府的负债,这合适吗?”中国社科院的社保专家唐钧说。

“这是一种假设目前的缴费方式、缴费水平、人口结构、人口寿命、退休年龄及给付水平维持不变,跨度达70年的长期预测模型。”武汉科技大学教授、经济学家董登新自2003年始侧重于美国养老金投资研究,其网名也为“pension”(意为养老金)。

“在这类模型下,几乎所有国家都会存在养老金缺口。而且,由于模型中假定不变的条件实际上会发生变化,尤其当出现较大的制度或政策变革时,预测的结论将无效。”在董登新看来,此种警示性预测的意义在于提醒政府及时改革或提前采取相应对策。

不过,上述报告重点提醒的转轨成本,接受时代周报采访的几位社保学者却认为无需过虑。例如,2009年,陈颐就曾明确指出,中国应当停止做实个人账户的努力。

“个人账户‘空账’并不可怕。若以银行存贷业务类比,对于保险基金来说,‘存入’的是上期收缴的保险费,‘贷出’的是当期发放的养老金,‘还贷’的又是当期收缴的保险费,如此循环不已。”

“当然,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退休人员数量逐年增加,养老保险基金可能收不抵支,但这并非个人账户‘空账’的结果,而解决此种局面的办法有三种,或由财政兜底;或提高养老保险缴费比例;或调低养老金的替代率。”在陈颐看来,上述三者目前均处于可控的范围,故而,不存在养老账户亏空的风险。

唐钧亦反对做实个人账户,“这个户头的资金个人不能领取,不能投资,存进去何用?等着贬值?”

此前,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理事长戴相龙披露,截至2010年底,地方管理的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结存1.5万亿,这笔“养命钱”按规定只能存入银行或购买国债,10年来的年均投资收益率不足2%,低于CPI涨幅。

而6月15日,2011年全国社会保障基金年报出炉,该基金的一大战略意义即弥补养老金缺口,不过,其去年的投资收益率仅有0.84%,较同期的通货膨胀率5.4%低了4个多百分点。

“目前乃至今后几十年里,个人账户一旦做实就意味着贬值,所以,最明智的办法是现收现支,等投资环境稍好一些后再从长计议。”唐钧说。

对此,一位不愿具名的行业分析人士告诉时代周报,上述两种看法虽然不同,但并不矛盾。“曹远征等人的构想是,为避免未来养老金压力拖跨国家财政,应未雨绸缪,积累足量的社保资产;而另一方认为,目前,与其让这笔资产贬值,不如不积累。”

延迟退休势在必行?

撇开转轨成本,曹远征与马骏的研究一致认为,在中长期内,养老金缺口的压力来自老龄化。

“在人口结构相对年轻的现在,三个劳动年龄的职工缴纳的养老金,用于支付一个老人的退休金,但到2050年,一个年轻人要抚养一个老人,而若仍保持目前的养老金覆盖率(即养老金水平与平均工资之比),养老金收支肯定会出现较大缺口。”马骏告诉时代周报。

而关于养老金改革,马骏的研究,在模拟计算的基础上,提出了提高退休年龄7岁和划拨80%的国有股份给社保体系的建议。

“理论上,弥补养老金缺口的办法很多,比如,提高养老保险缴费比例;放慢社保全覆盖的速度、甚至暂不覆盖农村;调整人口政策、鼓励生育等。但问题是,这些措施几乎不可能获得政策放行。”曹远征说。

“大幅提高税收会严重抑制经济增长;大量发放国债会导致债务危机;以彩票筹资只是杯水车薪;而提高养老金的投资回报率则首先需要我国深化金融体制的市场化改革。”在否定了诸多措施之后,马骏认为,提高退休年龄及划拨国有股份是操作上较为可行的方案。

“推迟退休年龄是世界性大趋势,这既是人口平均寿命预期提高、受教育年限延长的客观要求,也是人口老龄化、劳动力减少、养老负担增大后的补救措施。”董登新亦如此认为。

但目前,反对之声不绝于耳,“首先,年轻人的就业空间会被挤压。其次,利益冲突非常明显,因为,制造业或劳动密集型产业基本不会需要岁数偏大的一线工人,而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的职工在延迟退休后却能留任,并领取相对优越的工资。”

在陈颐看来,“对于医生、科研人员等从业者,征得本人同意后,可适当延迟退休,但只能作为个案处理。而且,基于现阶段的民心民意,不应考虑推迟公务员的退休年龄。”

人社部社会保险研究所原所长何平近日在接受采访时则表示,“提高退休年龄的改革要小步慢走,先逐步取消工人干部、男女职工退休年龄的差别,将其统一至60岁,然后,整个改革才有可能提上日程。”

事实上,当各种言论试图促使所有中国劳动者团结一致,应对已初现端倪的老龄化危机时,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在承担养老责任上,目前的国家财政是否已发挥应有的作用。

“美国的社会保障支出在联邦财政中占70%,欧洲的这一支出为GDP的15%,相比之下,中国社会保障支出在国家财政以及GDP中的占比要小得多,这说明,财政责任尚未到位。”杨燕绥说。

在她看来,目前中国社会已开始老龄化,应该有一个如何为老人花钱的预算。“人社部、民政部、计生委等相关部门一直是今年花多少,明年要多少。整个预算制度基本缺位,对社会也没有信息披露。”

据杨燕绥对时代周报的分析,近十几年来,我国的财政状况越来越好,但至今仍挪用个人账户支付养老金。而让个人账户空转解决了一个问题,即避免了财政预算。

“其实,对于社会保障的各项支出,尤其是养老金,财政部门应建立科学的中长期预算,确立国家财政在其中应当承担的适当比例,从而更好地应对老龄化问题。”杨燕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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