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枪案荒诞剧

2012-04-12 04:58:43

来源: 时代周报

房管副局长拿假枪顶记者脑门，检察院科长持真枪射杀商贩。发生在漯河郊区的，是一出冲突双方私欲纠葛的闹剧；发生在郸城县街头的，则是一出纨绔子弟不折不扣的覆灭悲剧。在这荒诞的闹

3月27日夜，河南省漯河市南30公里的荒郊野外，漯河市房管局召陵分局副局长牛豪，用一把“全金属外壳气手枪”顶住一名“记者”的太阳穴。枪声并未响起，继之而来的，是对几名“记者”的殴打与恐吓。

事发后第九天，4月5日深夜，周口市郸城县闹市传来一声枪响，该县检察院反渎职侦查科科长李重廷，持一支小口径步枪击中一名无辜商贩，致商贩当场死亡。

时代周报记者调查显示，发生在漯河郊区的，是一出冲突双方私欲纠葛的闹剧；发生在郸城县街头的，则是一出纨绔子弟不折不扣的覆灭悲剧。在这荒诞的闹剧背后，则是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喧哗与骚动”。

本报记者石玉发自河南漯河

地产项目违规在先，作为公职人员的牛豪牵涉甚深，且行事暴虐，又有庞大家族势力（其五名叔父辈均是漯河市副处级干部），有遇媒体人员前来采访，竟至拔枪相向；而相关媒体人员被指动机不纯，言辞闪烁。冲突双方各怀不明私欲，斗法逐步升级，也被当事人指责动机不纯的当地电视台记者也参与进来，视频一出，致此事彻底升级为公共事件—事件全过程，活脱脱一幕丑陋肮脏的闹剧。

副局长持枪威胁记者

3月27日晚上7点多钟，夜色降临，漯河市市区向南30公里处，驻马店西平县境内，荒无人烟的麦田旁，一把凉飕飕的手枪，顶在袁虞卿的太阳穴上，他被两个壮小伙架了起来，动弹不得。

袁虞卿是媒体从业者，其公开身份是中共河南省委主管的《党的生活》（理论期刊）漯河工作站人员。

当日上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耿付安，同“中国报道网”河南频道编辑朱朝阳，一同驱车从郑州赶往漯河，调查该市“河畔雅墅”地产项目的问题。

说是河畔雅墅，其地原为紧邻京广铁路的一片垃圾场。去年开始开发，建有80多户二层联排住宅，每户建筑面积120平方米。由于紧邻铁路，铁路系统的高压线，在其房顶半米处穿过。据多家媒体释放出来的信息，该项目没有规划、土地等审批手续，属违规项目。

至少在1个月前，耿付安就通过原同事、现北京人民在线网编辑郭存根，得到这个消息。当天，他打电话邀郭存根陪同，郭便打电话找袁虞卿代其陪同。不久，袁虞卿也接到《漯河广播电视报》记者周大增的电话，周也请袁虞卿代陪，袁与周较为熟悉，便答应了。

当日下午两点多钟，耿付安一行驱车前往漯河市城建局，在半路上被漯河市召陵区房管局副局长牛豪带人拦截殴打。耿一方报警后，先被带到当地派出所，随后又因被举报敲诈，被带往漯河市郾城区公安分局刑警队。警方一番审讯后，虽然在记者的车上发现了5000元人民币，但没有证据证明记者敲诈，民警让耿、袁、朱三人自行离开。

袁虞卿原是坐耿付安的车辆陪同采访，为尽到地主之谊，他便坐漯河当地一朋友的车，将耿付安等人送上回郑州的高速公路。

返回市区的路上，行至漯河北环和金山路口附近，袁虞卿的车被牛豪一方逼停，“牛豪当时就拔枪顶住我朋友（坐副驾驶室）的脖子，又有两个人把我拉下车。”袁虞卿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袁被劫持到前文所述的麦田处。牛豪追问郭存根家在何处，袁不知。被殴打、逼迫下，袁说周大增知道郭存根家。牛豪等人带着袁赶到周大增家。碰巧的是，在耿付安等人被警方留置期间，郭存根已知情况不妙，将手机关机，来到周大增家商议对策，真好被牛豪一干人等堵在家中。

“夜里10多点到家的，袁虞卿叫的门，我一开门，见他满脸是血。牛豪就跟着进来了。进家5个人，门口守门5个人。”周大增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牛豪问周大增：郭存根在哪？周开始不承认，吃了牛豪手下几记老拳。随后，牛豪手下将躲在卧室里的郭存根揪了出来。

“几个孩子排着上去，拳打脚踢，又用刀背砍头……（郭存根被）打得站不起来，还照头上踢，头碰得墙“梆梆”响。牛豪问郭存根：是不是你举报的？为啥你三番五次举报？最后，郭存根承受不了说，是我举报的。”周大增说。

周大增介绍，在逼迫三人写下不再敲诈勒索的保证后，牛豪等人扬长而去。三人赶到当地派出所报案时，已是凌晨1点多。周大增和郭存根均向媒体表示，在周大增家，牛豪未持枪。

报案后，三人赶往当地医院治疗。郭存根称头部外伤，出现脑震荡迹象；周、袁均称，郭存根被打得最重。

次日下午，河南某电视台记者赶往医院采访三人。对电视台采访一事，袁虞卿和周大增均称不是自己联系的，是郭存根向耿付安反映被打一事，耿付安帮忙介绍的，郭存根对此未予否认。

这期间，牛豪委托的中间人也开始出面说和。4月1日，牛豪和周大增、郭存根签订《赔偿协议》：牛豪愿出10万元钱，希望二人协调警方免追牛的刑责；牛豪先拿出5万元，作为二人的精神损失费和医疗费。周大增说，郭存根拿了其中的3万元去了北京。

而就在双方和解的同时，4月1日，记者采访遭官员持枪顶头的网帖便流传开来。4月4日，河南某电视台的相关报道也开始播出，节目视频也在网上出现，并被海量疯转。

4月7日，在家人的陪同下，牛豪前往公安机关自首，因涉嫌非法拘禁被刑事拘留。据漯河官方消息，牛豪所持手枪，为全金属气手枪，此类气手枪多用于体育比赛，属高度仿真枪，个人购买和使用属于违法，近距离发射可造成人身伤害。

真假记者之辩

接近牛豪的人士介绍，牛豪于1983年3月出生，大专文化，20岁那年参加工作。“4年后，即2007年，房管局系统搞科级干部竞聘上岗，牛豪参加，通过民意测验、公开演讲等方式，牛豪竞聘为召陵分局副局长。”该人士称。

牛豪父亲牛建民系退伍军人，曾担任十年的漯河市房管局纪委书记兼办公室主任，于两年前退休。漯河市房管局召陵分局是房管局的二级机构，属于事业单位，整个房管局系统，公务员仅21人，牛豪本人不在行政编制之列。准确来说，牛豪不是公务员，属公职人员。而他所牵涉“河畔雅墅”项目的程度为何如此之深，至今漯河市官方对此未有说法，称将进一步调查落实。

事件另一方的主要人员，耿付安和周大增确属《中国经济时报》和《漯河广播电视报》的在职记者。时代周报记者向《中国报道》杂志社和中国报道网查询，得到的答复是，他们河南频道已关闭，正在整顿，里面没有叫朱朝阳的工作人员。

被枪顶头的袁虞卿自称，曾以《北京科技报》工作人员的身份，参加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记者证培训，获得记者从业资格证。去年，他来漯河工作，因《党的生活》是一个期刊，办证周期较慢，所以暂无记者证。

《党的生活》的一名管理人员称，该杂志没有所谓地市工作站的机构，袁虞卿曾被招聘在杂志社工作，但现在已不是该杂志的人。袁称，《党的生活》从来不做负面报道，自己只是帮朋友的忙，被偶然卷入到此事中来，跟单位无任何关系。对网帖将其单位和姓名公布，他表示不满。

而郭存根则自称系“人民在线网”的编辑。但《大河报》记者得到的北京“人民在线”网络有限公司的传真回复是：我公司业务不涉及新闻发布和采访，故也无所谓的外出采访记者。

漯河市委宣传部也多次联系袁虞卿、郭存根所在单位，两家单位均称没有采访资格，也没有此人。

郭存根在接受多家媒体采访时，均称自己不是线索提供者，也没有参与任何采访报道。这话显然与周、袁二人提供的信息相左。至于3月27日当天，为何让袁虞卿陪同采访，郭存根和周大增都闪烁其词。

采访动机与幕后交易

虽然不是记者，不从事新闻工作，但不妨碍他们举报违法行为，这是任何一个公民的合法权利—袁虞卿、包括郭存根多次向记者陈述这个说法。这个说法，当然无可厚非。

但时代周报记者从牛豪一方获得另一说法，这种说法直指郭存根等人的行为动机。“今年1月底，郭存根找到我，向我提供了‘河畔雅墅’这个线索。”周大增说，“当天上午，我就带着郭存根去了现场，发现他反映的情况属实。”

上述接近牛豪的知情人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当天，牛豪知道此事以后，联系到《漯河广播电视报》报社社长张国虎和周大增，几人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郭存根也在。”

周大增也向时代周报记者提及宴请一事，他说，对方愿意帮忙提供10万元的广告；另外，也碍于报社领导的面子，就没有再采访报道。

“在采访调查期间，周大增等人收了同利房地产人员送的3000元钱。被宴请的时候，周大增还告诉牛豪：下回记者再来，不要给钱，我给你摆平就行了。”上述知情人说。“牛豪也问了媒体中的人，像这种情况，好像3000块钱就足够打发了。”

两个月后，牛豪持枪殴打袁虞卿等人之事发生。“之所以让袁虞卿陪着，是因为郭存根和周大增都在项目工地等采访现场出现过，不便再前来。”知情人说。

牛豪在事发后的第二天和朋友谈起此事时说：“对这个事儿，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周大增介绍，郭存根最早（4月1日的人民在线）把此事在网络上曝光。然而，郭存根否认是他把事情捅到网上的。另外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一再对时代周报记者回避是否是他联系媒体前来采访报道一事，坚称他本人未参与采访报道。

周大增、郭存根和袁虞卿三人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一再否认敲诈勒索漯河同利房地产和牛豪本人。

上述知情人介绍，清明节上班后，上文所述河南某电视台记者来到漯河市房管局召陵分局，见到该局领导，反映牛豪带枪殴打记者之事。该局领导拨打牛豪手机，牛豪手机关机。当天，该领导将其事反映给牛豪的父亲牛建民。牛建民当时未与电视台记者接触。

“记者离开以后的第二天，某电视台便播放了记者采访违规别墅遭到牛豪殴打的节目，该节目每天一期。网上疯转的河南漯河一房管局副局长持枪殴打记者”的视频也来源于该节目。连播三期以后，牛建民根据电视台记者留下来的名片，联系上了该记者，跟他见了面。”知情人说。

“这个记者提了两个条件：给两位数的现金（以万计算），并且帮他联系一定数额的广告。牛建民当时没答应给现金，说自己长年在军队，转业后当了十年纪委书记，没有这个能力，至于广告的事情，可以尽力帮忙。”知情人说。

于是，某电台的节目停播，又播出两期后，于第五期播完。时代周报记者致电该电视台栏目组人员求证此事，但截至发稿仍未得到答复。

真枪，真公务员，真开枪

本报记者石玉发自河南郸城

就在牛豪拔枪后的第九天，4月5日深夜，凌晨1点多钟，距离漯河100多公里的周口市郸城县，县城中心的商贸城东门夜市，传来一声枪响。

35岁的考羊肉串的小贩曹五军被击中头部，倒地身亡。真枪、真的公务员、真的开枪了—这幕实实在在的悲剧，如磐石般重压在郸城县居民心中，挥之不去。

检察院科长酒后误杀商贩

郸城县检察院反渎职侦查科科长李重廷现年30岁。4月5日深夜，他与朋友开车来到商贸城东门，进东门不足50米，有一家地摊，名叫曹记饺子馆，他与朋友在此吃饭。烤羊肉串的曹五军，就紧挨着饺子馆。他和饺子馆的老板是兄弟关系。而李重廷的车就停在东门外的路上。

吃饭时，李重廷与旁边的两人发生口角。盛怒之下，李重廷走回自己的汽车，拿出一把小口径步枪，冲进东门后，就照两人中的一人开枪打去。此人见状，躲在曹五军身后，子弹击中曹五军头部。

曹五军面朝下趴下来，脸部砸到一口油锅中。“当时，脸就都不成形了。送医院路上，人就死了。”目击者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开枪后的李重廷，被曹五军的一名亲属抱住腰，另一名亲属冲上来夺去他的步枪。众人马上报警，曹五军被扭送到派出所。现场目击者称，李重廷当时酒气冲天。

据曹五军亲属及邻居提供的信息：曹五军被误杀后的第二天，即获100多万元的赔偿；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遗体被火化。

曹五军有两个孩子，小孩子尚未上学。出事时，他家里的老宅拆掉，准备盖新房。新房的地基已经打好，搅拌机等设备都在，只是没有了主人，工程已停歇多日。

据未经官方证实的消息显示，与李重廷发生口角的人，本来和李无任何关系，李带了一个女子来吃饭（即上文提到的朋友），两人多看了女子几眼，还笑了笑，似有讥笑之意，此举激怒了李重廷。

据悉，李重廷已被批捕。郸城县官方未向时代周报记者提供有关案件的具体信息。

李重廷本名李申

“与牛豪的成长不同，牛豪小的时候，像个小马仔，没有犯什么经。这个李重廷，其实叫李申，就是他没有开枪杀人，他的‘大名’也是尽人皆知。”一位与李重廷颇为接近的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通过接受时代周报采访的多位知情人士的描述，李申的成长脉络清晰可见。

李申的母亲赵爱梅，长期担任郸城县政府分管文教的副县长；父亲曾在某镇担任副镇长，后调入财政局工作。父母溺爱他，但也不是没有管他，反而是管得很严。

初中时，李申非常调皮，学习成绩一直跟不上。李申父亲有一段时间甚至前来陪读，跟李申坐在一个课桌上课。但这样还是不行，父母教育失败，李申的叛逆性格越来越明显。

“李申高中没上完就退学了，在社会上游荡，经常打架斗殴。没过几年，就直接参加工作了。为啥？因为他顶了一个叫李重廷的人，拿到了大学文凭。从此以后，他就改名叫李重廷。”该人士称。

李申的工作时间几乎与牛豪同时，在2002年前后进入郸城县检察院。此后，他与县城一名女青年谈恋爱，但因李申母亲反对，这名女子自杀身亡。“李家为这事赔了不少钱。”知情人说。李申至今未婚。

女子自杀一事，曾在郸城县城闹得沸沸扬扬。据未经证实的消息，李申为避嫌，到周口市某机关工作，躲了4年之久。

2009年前后，李申又调回郸城县检察院工作，能如此来去自如，显然有其父母的荫庇。就在出事三个月前，李申刚刚被提拔为反渎职侦查科科长。”知情人说。

开发商“赞助”李家摆平枪击案

在李申的成长过程中，一桩往事或许足以改造他，但因腐败的司法制度，改造的希望泡汤了。

郸城县一个外号“张四”的人，1980年代借郸城县交通局职工黄锦国1000多元一直未还。1999年，张四把自己的摩托车留给黄锦国家人后即失去联系，摩托车就一直存放在黄家。

1999年10月14日下午，时年41岁的黄锦国骑上这辆摩托车外出办事，将车存放在外面。办完事，黄锦国发现摩托车不见了，向有关人员询问才知道被人推走了，黄锦国就向张四等人要摩托车。不久后，李申和另一名叫吴小彬的人，出现在黄锦国面前。吴小彬还身着检察院的检察服。

“我跟他们要车，正要讲理，李申伸手对我眼睛打几拳，吴小彬又踢我好几脚。”黄锦国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事后，郸城县检察院鉴定，黄锦国左眼失明，属重伤。吴小彬不是检察院人员，却身着检察院人员苗金华的服装。苗金华受到县检察院通报批评，吴小彬被刑拘；唯独李申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当年，他已年满18岁。

“赵爱梅来我家几次，最后赔了30万。我们以后也就没有告状。”黄锦国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李申杀人以后，家里四处花钱摆平这件事，甚至有县城的开发商出钱‘赞助’。”知情人告诉时代周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