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电视台河南乡村谋暴利

2019-08-14 17:54:00

来源: 时代周报

周口市下辖的八县一市一区成为河南地下电视台泛滥的重灾区。何以如此？

本报记者姚海鹰实习生舒眉发自河南周口

面对前来暗访的时代周报记者，商水县“化合电视台”台长王新立，言辞间颇有几分自豪与自得：“只要投钱，什么广告都做。一般来我们这里投广告的，都是正规电视台不允许播放的，我们的市场很大。”

“即便是××功出钱要我做广告，我也会接”，王新立一脸的无畏：“我们这里毕竟是小地方，根本没人查。”

时代周报记者调查发现，在商水县，地下电视台就多达17家，而这不过是周口市地下电视台猖獗的冰山一隅。在淮阳、太康、郸城、鹿邑、沈丘等地，地下电视台亦屡见不鲜，甚至有几十家之多。周口市下辖的八县一市一区内，均有地下电视台，俨然成为河南地下电视台泛滥的重灾区。

何以如此？除了低投入、高利润的驱使，更关键的原因在于，周口市广电局内部职工和社会人员勾结，甚至直接参与地下电视台的建设和营运，并通过倒卖有线电视的器材牟利，对国家的相关规定置若罔闻。

2月24日，河南省广电局一知情人士痛心疾首地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目前整个河南省这种地下电视台泛滥的情况非常严重，尤以商水、淮阳两县为重。这已引起河南省广电局领导关注，为防止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我们已开始着手整顿。”

河南省政法委一位人士评价，地下电视台乱象背后，是周口市相关执法部门严重失职，缺乏打击力度使然。

“地下电视台”乱象

当一个电视网络数字化项目的运作遭受阻挠后，周口市地下电视台泛滥乱象得以浮出水面。

“我在十几个省做过数字化网络推广，第一次发现这么多非法电视台，”宫兆成说。

宫是商水县恒祥数字化电视网络有限公司（下称“恒祥公司”）董事长。2011年4月28日，他与河南省商水县有线电视台签订协议，共同开发商水县有线电视网络数字化改造及村村通有线电视网运营项目。令他愕然的是，这一项目却因当地“非法小片网”的多次阻挠和暴力破坏，最终被商水县广电局下令停工。

谈及此事，身为东北人的宫兆成长吁短叹：“在签订协议时，并没有想到河南省各地区私办地下电视台的（现象）这么猖獗，工程遭到阻挠和破坏，我们多次报案，商水县广电局却插手此事不让公安局侦查立案。”

让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每年至少要向商水县广电局交纳100万元以上的巨额分红，因此，在他看来，他与商水县广电局应该是利益共同体，但为何当地非法小片网人员聚众闹事对他的电视网络数字化项目进行阻挠时，广电局等相关执法部门却不依法处理，甚至是纵容默许。

作为一个正规的有线电视数字化推广运营商，宫在全国各地推广数字化电视改造时，都非常顺利，而唯独在河南省他的工作开展不下去。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这些非法小片网不仅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当地广电局发放的地面卫星接收境内节目许可证，但商水县广电局对此视若无睹，其隔靴搔痒式的打击力度，更是助长了这些非法小片网的气焰。

2011年11月2日，以王新立为首的非法小片网人员组织180多人，打着“非法招商，坑害用户，赶走东北佬”等横幅标语，在商水县城游行长达2个多小时，一度导致县城堵塞交通。

让宫兆成感到荒诞的是，非法小片网的蛮横阻挠，不但没有遭到当地有关主管部门的依法处理，反而是他的恒祥公司被商水县广电局以“维稳”的理由责令停止施工。

在和当地主管部门多次沟通无效后，宫到河南省广电局上访，长达数十页的举报信惊动了河南省广电局高层领导，旋即引来河南省广电局责成周口市对此事展开调查。

时代周报记者经过多方渠道拿到的周口市商水县广电局对周边各大县、乡镇存在非法小片网的调查报告，这份报告显示，在商水20个乡镇里面，有17个乡镇存在私办地下电视台的现象，而淮阳的19个乡镇里面，有16个乡镇办有地下电视台，其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但商水县广电局局长卫素安，面对时代周报记者时却如此解释：地下电视台不好处理，主要是乡政府私自与个人签订承包转让协议，批准他们有权经营电视传播，有的甚至还给这些非法小片网提供机房。

广电局内部员工参与的“生意”

周口地下电视台之所以屡禁不止，一是高额的利润驱动使然，二是广电局内部职工的参与与纵容。

时代周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商水县广电局旁边，有两家出售有线电视器材的店铺，其中一家的经营者即为广电局内部一朱姓职工。朱不仅私自售卖卫星天线、卫星信号锅，还售卖解码器、调制器等。

“这都是贼喊捉贼，明显违反国家禁令”，一位知情人指出。

不仅如此，当地广电局一些内部员工还直接为人提供上门安装非法器材的“服务”。

在商水县广电局朱姓职工的店里，时代周报记者假称是当地村民，要买一个卫星锅来接收节目。朱说，现在卫星锅接收信号不太好，早上8点前和晚上10点后都不能接收节目，如果非要安装，他这里也有卖的，初装费200元，安装后就不用交收视费，但这个属于自行接收节目，没有任何质量保障。他建议时代周报记者安装有线电视，不仅信号好，而且画面清晰。他说，如果安装有线电视，他可以让广电局工作人员下午就过去安装，并当场给广电局一负责安装的人员拨打电话。

与此同时，周口市广电局内部职工竟然与社会人员合作跨界经营地下电视台，而这在广电系统内部，已是公开的秘密。

在知情者的引导下，时代周报记者辗转了解到，周口市广电局内部职工季峰，以广电局的名义，与一家私人公司合作，在淮阳县润德酒店顶层建立起了一个卫星发射塔，传送节目牟利。而国务院228号令则明文规定，广播电视不允许跨界经营，为保证播出信息安全，一个行政区域只能有一个信号源。但周口市广电局跨界经营已经覆盖到了淮阳县。

2月22日下午，时代周报记者在暗访中碰见了季峰，当被问及如何保证节目质量、若电视信号不好应该找谁时，季峰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就是周口市广电局的内部职工，如果出问题了，就直接来广电局找我。”

为何周口市广电局内部职工如此明目张胆？

一当地知情者向时代周报记者道出其中原委，周口市广电局每年的可预算收入非常少，职工待遇也不高，因此，在地下电视台高额利润的诱惑下，内部职工与外部人员“鼎力合作”建立地下电视台攫取非法暴利的现象很普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此外，周口市广电局还越级违规颁发“地面卫星接收许可证”，这也是导致地下电视台猖獗的原因。

以王新立为例，其非法电视台不仅在商水县工商局注册了经营范围为普及数字电视化改造的营业执照，还在未通过商水县广电局审批的情况下，直接由周口市广电局稽查大队颁发了“许可证”。

对此，周口市广电局分管局长谢成营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坦承，稽查大队没有发放许可证的权力，但这些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当初颁发的稽查大队队长已离世，那时，他还没有担任局长一职。

当时代周报记者刚刚离开谢的办公室，谢就立即给商水县广电局局长卫素安打电话，大声责问：“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让记者找到我这来了，你们赶紧把这事摆平了。”

地下电视台隐身有术难治理

“应该从稳定和非法传播的高度上，来审视地下电视台的危害”。2月23日，河南省政法委一位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这次清理整顿绝不能是隔靴搔痒式的打击。在整治期间，不配合县工作组，仍违法经营的小片网，政法机关要依法从重，从快处理。”

春节前，一封长达数十页的举报信惊动了河南省广电局领导。这封举报信列举了周口地下电视台触目惊心的危害，河南省广电局责成周口广电局，依法打击这些非法小片网，统一信号源，统一管理，加大对地下电视台的清理力度。

但周口市广电局对此却置若罔闻，就在时代周报记者结束采访离开前夕，周口广电局的一名员工，还不顾国家三令五申，正以广电局的名义伙同社会人员开办卫星发射台。

一知情者说：“在他们的卫星发射台里，不仅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会被屏蔽，而且会在新闻联播的画面上滚动播出虚假的医疗、性病广告。

对于周口地下电视台泛滥的现象，武汉大学传媒学院沈教授表示，这种媒介的混乱管理，一方面会给观众的收视造成干扰，另一方面也严重破坏了电视节目制作和正规广告商之间的契约，地下电视台非法插播广告就是对此种契约的严重干扰。

河南省广电局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坦言，打击地下电视台的难度非常大，因为，地下电视台的设备极其简单，操作也很隐蔽，只需将播放设备放在屋内，铺上光缆，然后从网上下载电视剧或者电影用硬盘拷贝在播放机上播放就行，最重要的是这些设备又都是三无产品，很难抓到责任人。

而河南省广电局的一位接待办主任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声称，周口市管辖区县、乡镇有线网络综合整治，事关重大，因此，市县级相关单位部门要从讲政治的高度，清醒认识到整治地下电视台政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铲除非法电视台，不仅需要对责任人进行追究，更要从源头进行打击，如果不自家清理门户，斩断其利益链条，那么所有的措施就如同隔山打牛，毫无效果；并且会让地下电视台经营者的气焰越发嚣张。”河南省社科院法学与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欧阳君如是说。

“化合电视台”敛财术

本报记者姚海鹰实习生舒眉发自河南周口

非法电视台的暗涌流动，已非一日。这在河南并非孤例，尤以周口地区为重，而商水和淮阳两县又是重灾区。不仅河南如此，其他省市也曾发现并查禁了不少地下电视台。2001年，鲁豫交界处就查封了地下电视台“东南影视台”，陕西也有地下电视台被查禁。2010年山东也查封了多家地下电视台，而菏泽市7年来共取缔100多家非法地下电视台。

地下电视台的生存和盈利模式是怎样的呢？

一间只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内，摆着一台发射机，一台电视机，一台老式电脑，60台影碟机和5台发动机。这就是王新立对外号称的“化合电视台”。时代周报记者暗访得知，“化合电视台”所有这些设备加起来所需投资约40万元。在人均年收入不过1万元的商水县化合乡，这40多万元的设备一年能为王新立谋取的非法利润高达50万元。

匪夷所思的是，“化合电视台”就在化合乡政府大院内。化合乡政府接待办一孙姓主任介绍，这个机房是政府租给王的。

能将地下电视台建到乡政府大院内的王新立，到底是何许人？

“他是我们化合乡电视台台长，化合乡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啊，你可以不知道乡长，但是王新立的名字一般都知道”，谈及自己的同乡王新立，当地一位年轻村民恭维有加。

2月23日，时代周报记者见到在化合乡赫赫有名的王新立。西装革履的王，年龄在45岁左右，头发染得漆黑，短眉小眼，目光之中透着狡黠。皮鞋擦得锃亮的王，看上去与这个乡镇的朴实显得格格不入。王常开着一辆黑色的吉利轿车，在沙土飞扬的化合乡招摇过市。他还有一辆给人安装有线电视的面包车，车身上赫然印着“化合电视台”五个大字。

在暗访中，王新立向时代周报记者详细地讲述了“化合电视台”的盈利模式。

王说，其电视台的利润来源主要是非法插播广告。

王新立介绍，一般到他这里投放的广告主要是医药广告、健身器材广告、保健品广告，以及性药广告。按广告播出时间的长短收费，收费标准100元至1000元不等，这些都是字幕滚动广告，出的钱越多，字幕滚动播放广告的时间越长，而且没有时间上限。

王新立以医药广告为例，向时代周报记者详尽地介绍如何在他的“化合电视台”投放广告的过程：首先，要将需要插播的广告写在一个本子上；然后，他的工作人员就会将文字输入到电视屏幕上，将药品的效果鼓吹得神乎其神。王进一步介绍，广告商投的钱越多，其广告就能在更多的电视台上滚动不间断播出。

对于自己的电视台的市场规模与发展前景，王新立信心十足：“这些广告都是不入流的，正规电视台播不出去，所以，我们这些‘地下电视台’就有很好的市场。乡下人没文化，容易被忽悠，对于那些病急乱投医的农民来说，这些广告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广告商也乐于找我们做广告。那些有钱的广告客户看中的就是这一点。这里的市场大得很。”

王新立雇佣的一个工作人员还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如果是画面广告，收费会更贵，一些广告客户为了显示其产品的真实性，会自行拍摄广告，然后拷入U盘拿到这里来投放，但通常这种广告只能在转播周口电视台或者商水电视台的节目时插播，而且还可以调动位置，让村民打开电视机就可以看到广告客户投放的广告；如果是滚动播出，一个星期的费用在1万到5万之间，不过，具体收入要看广告客户的收益。

王新立说：“每年仅凭这些广告就有40多万元收入。”

在暗访中，时代周报记者问：“如果××功和邪教组织出钱要求宣传，你敢做吗？”王新立马上说：“只要给钱我就做，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东西，但还是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