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毒地板”真相调查

2012-02-23 05:32:51

来源: 时代周报

在政府质检部门检测结果尚未公布之前，安信地板是否甲醛超标尚难下定论。但安信地板与万科分别紧急召开的发布会上，对相关问题的解释却疑点重重。安信地板如何进入众多知名品牌开发商

本报记者姜燕发自上海

一个署名“浙江李晓燕”的爆料网帖让安信“毒地板”事件持续发酵，万科等多个知名开发商深陷其中。

在政府质检部门检测结果尚未公布之前，安信地板是否甲醛超标尚难下定论。但安信地板与万科分别紧急召开的发布会上，对相关问题的解释却疑点重重。

梳理安信地板的发家史，“诚信”曾为其创始人卢伟光赢得了巴西木材商的信任，也一步步将生意扩大。与此同时，凯雷等资本的注入，上市的欲望从未停歇，但面对金融危机及国家房地产调控政策的影响，业绩压力也与日俱增，如何向投资者拿一份漂亮的财务报表或许迫使安信地板为了冲销量，时常扮演“价格屠夫”的角色来抢占市场，在业界同行看来，这难免导致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可能。

安信地板如何进入众多知名品牌开发商的合作名单中？从万科承认的2009年安信的采购价为107元/平方米中可见一斑，业内人士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即使是2009年，这个价格也是低于成本价的，正规厂家生产很难做到。

公务员蜕变成“森林大王”

卢伟光和夫人陈洁，原本一个是公务员，一个是中学的语文教师。1994年，卢伟光携父亲资助的30万元资金在温州市区人民路开了家28平方米的安信地板专卖店，这也是温州第一家地板专卖店。三年时间，卢伟光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并于1998年将公司迁往上海，进军地板制造业。

时代周报记者从工商部门查询的资料获悉，1998年，卢伟光成立了上海安信地板有限公司，当时的注册资本仅有100万元。1999年，卢伟光又成立了上海爱威思特木业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800万元。

然而，1998年，国家在12个省颁布了禁止砍伐森林的一纸通令，让正处在上升期的卢伟光遭遇了第一次事业瓶颈，因为做地板的国内原料被一刀切断。这也意外让卢伟光开始了全球化之路，卢伟光首先把目标盯向了巴西市场。

1999年春节前夕，他从巴西预订了很多木材，但春节绝大部分装修工程都停工暂歇，没人买货，卢伟光就无法从存货中套现来支付订货的款项，而他的储备资金也用完了。当时印尼盾暴跌，大部分供应商都转向印尼采购，如果按照原来约定的汇率订货，贷款利率加上汇率损失，折合起来要亏损1500多万元，如果毁约，卢伟光在巴西的渠道和信誉则毁于一旦。最终，卢伟光发动全家借钱付清了木材款，虽然损失1500万元，但卢伟光获得的回报是巴西业界风传“上海安信讲信用”。

2002年，卢伟光收购了两家巴西木地板工厂，但他很快意识到，光有工厂远远不够，必须打通产业链，由地板生产商升级为木材供应商，拥有森林才能解决后顾之忧。但是，巴西法律严禁外国人购置森林、土地。

2003年，卢伟光把他的第二个儿子选在巴西出生，并加入巴西国籍。他作为监护人直接取得巴西的绿卡，合法拥有了购买森林的权利。2004年，卢伟光投资约1亿元，分两次购买拥有永久砍伐权的巴西森林，总面积超过1000平方公里，由此获得了“森林大王”的称号。

巴西收购森林是卢伟光拓展版图的第一步。2005年，他在中俄绥芬河边境置地60亩建造新工厂，投资额达8000万元。因为俄罗斯森林拥有量占全世界的40%以上，可以提供的原材料数量庞大。

5年上市未果对赌压力大

但绥汾河边境的木材加工厂投产后，安信必须要保证一年近5亿元的采购投入。卢伟光又一次遭到资金瓶颈。2006年，卢伟光尝试性地发布了一则寻求国际资本的融资广告。顿时，几十家全球性的基金和私募找上门来。

2006年，成为安信脱胎换骨的一年，凯雷投资集团宣布投资2750万美元，安信成为第一个获得国际战略投资的中国本土地板企业。

工商资料显示，当年6月7日，安信伟光（上海）木材有限公司在上海工商局青浦分局正式注册，营业期限到2056年6月6日止，为外国法人独资，其注册资金为2750万美元，这正是凯雷投资的数额，注册资金均由一家名为 WeiGuang Holding Group Limited 的公司出资，后者注册地为英属维京群岛，法人代表同为卢伟光。当时市场传言，凯雷约占20%的股权。

2007年，按照凯雷的要求，避免出现过多的关联公司，爱威思特和安信地板被相继注销，业务并入了安信伟光。从此，安信上市被提上了日程。

由于打算在2008年初上市，为了做上市前的扩资，在凯雷的引荐下，在2007年9月和10月，Davidhill和罗素投资集团旗下磐石基金，先后投资857万美元和1250万美元，凯雷追加投资250万美元。至此，安信从海外融资达5107万美元。与此同时，卢伟光和凯雷达成了业绩“对赌协议”，但双方始终没有对外透露协议内容。

2008年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使安信的出口受到影响，美国、韩国市场下降了50%左右，安信香港上市的步伐推迟。2009年，经济开始复苏，安信一直在关注着外部环境的变化，希望选择最合适的时间上市为投资人带来最佳效益。

凯捷咨询顾问刘争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地板业是房地产行业链条中的一个环节，最近两年的房地产宏观调控，地板业受到的冲击和压力比开发商要大，对成本波动敏感。销售量减少，利润水平降低。即使每年保持一定增长，但原本很多产品是要卖出去的，现在积压在仓库，对财务成本压力大，盈利下降，投资回报率不高的话，股东不会愿意上市。对赌协议有业绩要求，加之外部调控，竞争对手大自然等的市场份额赶超，对安信的管理层可能造成很大压力，逼着它想一些其他办法，否则活不下去。如果销售利润有保证，谁都不会去做假损害自己的品牌。”

卢伟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无所谓谁输谁赢”，对赌已经结束，安信完成了业绩，卢伟光及其家族占开曼群岛注册的安信国际51%左右的股份，凯雷完成了债券股持股30%多，其余股份由磐石基金和Strong Media投资基金持有。

招标容易变成低价竞争

在爆料帖中，爆料人称，2010年1月至2011年11月万科采购安信实木复合地板总计56万平方米，面层厚度标志为0.6mm的柚木和栎木两个品种，但安信提供给万科的复合地板实际厚度不到0.3mm，平均售价仅为115元。“2011年10月份工厂送往‘上海国家建筑材料和装饰装修材料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检测的用于生产实木复合地板的基材，甲醛释放量高达2.5mg/L，是E0级地板甲醛释放最高限量≤0.5mg/L的5倍，可是卢伟光董事长却要求用这些不合格材料。”

万科集团副总裁周卫军在媒体沟通会上表示，2008-2011年，集中采购三年合同累计差不多5.6亿元，份额第一的是圣象，第二是北美枫情，第三是安信。圣象是2.1亿元左右，北美枫情是1.7亿元左右，安信地板是1.3亿元左右。“我们在2009年进行的全国集团招标，在那个时候安信中标价格确实如帖子所提到的107元，那个价格是2009年价格。我们在去年年底又进行一次全国招标，我们定期要招标，2011年底招标，安信投标价格也不是117元，是高于这个价格。”结果是，2011年底的招标中，安信并没有中标。

中山市嘉利木地板有限公司董事长兼副总经理孙书昆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虽然原材料涨价，但这两年产品的终端价变化不大。即使是2009年，115元也连成本都够不上，还要等半年到一年的回款，发票税额还有11个点左右，换了我们肯定做不了。地板商要么亏本赚销量，要么就是偷工减料。E0等级、0.6mm厚皮的话，万科如果取得价在150元/平方米，都算是低的，柚木一般在180-200元/平方米都算是低价了。按照E1等级的话，价格也是不合理的，至少在150-180元/平方米。安信没有必要用低价拼市场，技术含量方面也不是落后的厂商，这次看到这样一个价格让人吃惊。”

“在胶水方面，三聚氰胺改性胶和酚醛胶每吨的价差有几百元，一个平方米上的价差不到10元。厚度0.6mm的实木复合地板跟2mm厚度的成本差距每平方米几十元到一百多元不等，2mm厚的不含安装价，常规价格也要在250-320元/平方米。这些都会对降低成本有很大帮助。厚度一般没有硬性规定，只要是按照标明的，就不违规。0.6mm的厚度非常薄，表面很容易划伤，撞击试验完全没有办法做，如果做了，不但漆爆了而且连皮也破了。一般都被用在预算不高的工程上，很多会流于价格的考虑，很难说采购时是否严谨了。即使是0.6mm厚，砂磨后很多商家会越做越薄。” 孙书昆说。

周卫军给出选择安信地板的原因，一是质量，从跟安信合作来看，万科没有发现安信地板有甲醛释放量超标或者其他几个指标不合格的情况。第二，行业知名度，安信一直处于市场前十大地板供应商的位置。第三，经济标，合理竞价，双方共赢，在质量达标的前提下，选择合理低价的竞标供应商。

“招标时候，各家竞争的时候比较狂热，容易给开发商错觉，我可以选用最高的标准。但开发商不能说，我有这么多投标者，能不能给最低的价格。有可能企业觉得开发商投标不理性了，不打算中标的情况下，报个不负责任的低价，开发商这时候拿了一个完全不应该的最低的价格，那问题一定会出现了。万科给出了E0等级的要求，可能却给了最低的价格，这也应该承担责任。如果是不可能的价格，还成交这么大量的话，谁都会担心里面有问题。”一位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该副会长指出：“开发商面对调控，会把资金压力转嫁到供应商身上，不够稳定的供应商可能会做偷工减料。招标是最正规的做法，但很容易变成低价竞争，大家卖白菜价，明显价格低的会有优势。战略合作是很好的做法，实际上把供应商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供应商的责任也延伸到下游去，但是如果地板价格压到115元/平方米，再签战略协议，里面问题已经出现了。如果材料价格上浮非常大，房地产商真正把供应商当成战略伙伴去协商，共同消化增长幅度的话，才是真正的战略联盟，否则的话，就是用一个大量订单让供应商就范，逼迫压价，越知名的开发商议价能力越强。”

安信为了走量不惜牺牲质量

安信地板官方网站“工程案例”、“工程合作”栏目中曾经使用过安信地板的开发商合作伙伴关系名录已应开发商要求删除。但是“安信大事记”里，仍记录着“2008年8月，安信地板相继与万科集团、绿地集团、复地集团、东渡国际、富力地产、重庆龙湖、河北开元、中海地产、上海城投、江中置业、宝龙集团等中国房产百强企业结成伙伴关系。2009年6月，安信地板成功中标中海地产2009-2010年度木地板（实木地板、多层实木地板和强化地板）供货连安装集中采购合同，该合同涵盖中海全年的所有项目。2009年8月17日，安信地板与万科集团正式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安信地板顺利中标万科集团2009年度C级标准装修房多层实木复合地板工程项目。”

安信伟光合约管理部总经理兼新闻发言人胡娅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安信地板去年的销售额大约7亿元，销售渠道很多，有的直接出口，有的面对卖场、专卖店消费者，有的面对开发商，其中工程这块占到20%左右，以后可能还会增长。“战略合作用词不准确，可能是我们有过合作，具体合作方式不一样。我们参加招投标，如果中标就合作，要看开发商采取什么方式。开发商为什么选中我们，我不能代他们来回答。”

公开资料显示，安信地板近年来曾经多次在全国多个地区同步发起“裸利价”风暴，或者“0”利润厂价直销活动，多个城市市场占有率名列前位。

一位地板行业业内人士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安信地板一直有“价格屠夫”的称号，在招标采购中优势明显。“不仅是国内，前几年在国外安信也把市场价格砸得不像话，砸得同胞没法做。我们就不跟他竞争，等他砸完，规范一点以后我们再进入。不管是砸市场，还是降价，说到底都是为上市冲销量做准备，出口多在报表上会好看。2009年前后，安信在美国市场上的价格至少比我们低了1/10。”

去年，美国硬木地板商联盟正式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和美国商务部提出申请，要求提起对中国的实木复合地板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指控中国复合地板倾销幅度高达242.2%，全国共有169家涉案企业。“为什么会有反倾销？美国指责一些地板商在中国卖得贵，在美国卖得便宜，总有人低价竞争连累到我们。我们只好应诉。安信刚准备上市那会，运营非常规范，口碑和品牌都不错，如果安信为了走量，不惜质量，对安信上市也是个考验，事件如果往不利方向发展，上市会受到影响。”上述地板行业人士说。

安信质量把关拷问

2月19日，安信在其官方网站发布《2011年安信地板主要产品国家检验报告》，报告公布了实木复合地板、强化地板、实木地板等三类产品23个主要品种的28份检测结果。

结果显示，所有产品所涉及的检查项目均符合检验标准。但关于近期争论焦点“甲醛超标”一事，多份产品报告均未针对此项进行检测。如海棠木实木复合地板、栎木(仿古)实木地板、栎木实木地板、香脂木豆实木地板等检测报告均不包含“甲醛释放量”一项。除此之外，其他产品检测报告所涉及的“甲醛释放量”一项，均符合E1或E0级相关规定。

万科称，产品进场时有严格的检查及飞行检查，也不存在飞行检查中通风报信行为。但多位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的业内人士认为，地板商将公司的产品样本拿去检测机构检测，出售的产品是否能够与检测的样本保持一致，并没有办法规避，抽检很容易滋生寻租空间，使得产品顺利过关。但是如果开发商自己有检测抽查，不可能发现不了问题。

孙书昆说：“如果万科地板复检确实有问题，但抽查没有查出问题，可能性太低了，因为都是从工地上抽出来地板送检。只能怀疑它没有送检，或者要求别人去检，甚至检测费由别人出。”

沪上一位开发商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很多开发商都是总部集中采购，每个项目公司都会用战略伙伴的产品，因为是总部领导决定的，一旦中标后，很多项目公司不想惹麻烦，得罪总部，就直接把产品拿来用，不会再去检查是否合格。所以如果没有检出问题，要么就是没有价差，要么就是抽检的人被供应商买通。”

日前，凯迪社区一位网友称，安信在山东临沂设立基材工厂叫做协成木业，实则是安信总裁兄弟控制，这个临沂基材厂的90%以上甚至100%都是供应给安信上海和苏州工厂的，此山东工厂生产的基材无论是甲醛含量、甲醛释放量、多层地板基材的胶粘牢靠性等各项指标均达不到国家标准。“目前市场上的安信强化地板，有50%甚至更多的产品都不是苏州安信、上海安信工厂自己生产的，都是江苏、浙江、湖南、湖北等地的小厂家加工号换上安信包装。”

对此，胡娅称：“临沂厂生产的基材合不合格，我不能评价。我只能说我们采购的原材料是严格把关的。江浙、湖南的贴牌，其他人违规操作，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自己的产品没有问题。”

上述行业协会副会长表示，如果说基材厂本身是安信老总控制，迫于领导压力，下面的生产厂商接收了不合格的基材生产，是符合逻辑的。

相关链接

万科：“压价致质量下降”无事实依据

2月20日下午，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就网上有人发文质疑安信伟光（上海）木材有限公司向万科楼盘提供质量不达标产品公开回应。

万科总裁郁亮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如调查发现产品质量确实存在问题，万科将承担全部责任”。

同时，万科方面表示，从目前所调查的情况看，公司的采购系统在管理控制上是有效的，不存在系统性风险。但另一方面，不断升级改进的空间也是永远存在的，这次事件也将是促进万科升级改进采购管理的一个契机。

万科董事会秘书谭华杰在会上表示，万科管理层在16日下午获悉署名为“李晓燕”的网络文章内容之后，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公司初步判断，公司的采购管理、质量控制体系是有效的，出现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极小。但网上“爆料”中所谓“内幕”有多少真实性，公司没有能力100%的进行验证。为消除该信息可能给客户造成的疑虑，公司决定迅速启动紧急调查程序。具体的措施包括：立刻暂停采购安信地板，对已采购未安装的安信地板全部封存，邀请质检机构对采购的所有批次安信地板进行复检，要求安信木材对相关质疑作出全面说明，约谈了全集团所有涉及安信地板采购安装的员工。

对于网络所传的关于公司员工“通风报信”的情况，万科方面表示，对于爆料网帖中包含的信息，公司已经进行了核实，可以判断，网上“爆料”中邮件截图所包含的信息，不能说明相关万科相关员工存在与安信人员不正当的往来，文中所述关于飞行检查的沟通为正常的工作联系。

谭华杰表示：“我们和安信地板采购工作的相关人士进行了谈话，安信木材公司也全面配合我们的调查，目前没有发现表明员工存在舞弊行为的证据。我们在内部也启动了调查程序，要求所有参与过安信地板采购工作的员工配合公司调查，目前也没有发现存在异常情况。”

会上，万科执行副总裁周卫军对万科精修产品的地板采购情况进行了介绍。

据了解，万科对地板的集中采购始于2008年。由于万科的业务规模巨大，任何一家单独的供应商都不可能满足万科的采购需求，所以公司历来是与多家供应商共同合作。

事实上，安信并非万科唯一的地板供应商，也并非最大的供应商。2008年后万科与圣象、北美枫情、书香门第、巴洛克、大自然、大庄、德尔、宏耐、吉林森工金桥等木地板供应商都进行过合作。从采购比例来看，万科集团近3年的集中采购金额累计5.53亿元，其中安信地板的采购额为1.31亿元，在万科地板采购的总量中，大约只占23.7%，低于同期圣象的37.5%和北美枫情的30.3%。

针对有关“万科压低采购价格导致质量下降”的传闻，周卫军表示，这种说法并无事实依据。万科在供应商选择中并非只考虑价格，而是将产品质量作为是首要指标。在采购招标中，万科对抽检质量不合格的执行“一票否决”制度，直接取消其入围资格。只有在质量达到要求的大前提下，才会以合理低价作为选择标准。

据周卫军介绍，万科内部的采购并不是一个部门说了算，而是商务、技术、经济“三权分立”，相互协作，相互制约。